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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丞相!”认出这位老人后,智与飞二人上前深深一礼,他们几兄弟对这位辽国有名的铁头倔丞相一直心怀敬意,更何况他的独子又是小妹萧怜儿芳心暗许之人,只要他俩日后成了亲,这位娄德老丞相也就算是他们七人的长辈,所以两人都不敢缺了礼数。【 】
娄德对这几兄弟倒也颇有好感,微笑着和他们寒暄了几句,还拍了拍了智的肩膀,赞道:“如此少年才俊,难怪连公主也对你青眼有加。”智微觉尴尬,忙岔开话题,“娄丞相,那几位都是战王的子侄吗?”
“不错,那走在最前面的就是拓拔战的一双儿女拓拔然和拓拔雨妍,他们身后那面色苍白的少年是拓拔战的侄子拓拔傲,依偎着他的那名少女是拓拔傲未过门的妻子霍澜青,走在拓拔雨妍身边的少年人据说是个汉人,刚来大辽不久,也不知他名姓,可看此人与拓拔战的子侄辈交往,想来也就是个趋炎附势之徒。”娄德忽然重重一哼,冷冷道:“这些纨绔子弟,你们还是少跟他们往来为妙。”
智与飞二人闻言一笑,这位老丞相不知怎的老爱与战王过不去,一个多月前就因此被皇上下了大牢,没想到被放出来后仍是老而弥坚,依然对战王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连耶律德光也无计可施。
智轻声问道:“娄丞相,您对一直战王颇有不满,还屡屡在皇上面前参奏他,说他忠心堪虑,此事一直让小侄心中不解,还望丞相告知。”
娄德又是一声重哼,寒声道:“何为忠?何为不忠?竭尽忠义,尽心报国就是忠,尸位素餐,不问朝事就是不忠!”他忽然叹了口气,“其实拓拔战文武双全,乃是一位当世罕有的奇才,当年他也曾为皇上立下过汗马功劳,就算是如今这太平盛世,以他的才干也可大有作为,为皇上分忧,为百姓解难,可他如今却整日寄情山水,懒问国事,枉顾了皇上对他的一片厚爱,这样的人,难道也能算是忠臣?”
智与飞二人忍不住一阵苦笑,若这样都算是不忠的话,那上京城里许多仰仗祖荫而得到高官厚禄的人就更是大逆不道了,看来这娄丞相对拓拔战确实是成见极深了。
两人相视一笑,对这位倔犟的老丞相都觉无可奈何。就在这时,那拓拔然一行人也看到了他们几兄弟,还向他们走来,看来是想要与他们几人结识一番。娄德扫了那几人一眼,冷冷道:“老夫不愿与这些人多作交谈,先行告辞了,雄鹰不与燕雀并飞,你们兄弟几人都是辽之重臣,也不要和这些纨绔子弟扯上交情,乱了心性!”说完他竟一拂衣袖,顾自己独自走开。
智与飞二人又是一阵苦笑,见拓拔战等人已含笑走来,也一起迎上前去。
走在最前面的拓拔然一脸英气,身形伟岸,长得与拓拔战极为相象,他的妹妹拓拔雨妍眉黛目秀,肌肤如雪,举止之间风姿飒爽,颇有父风,几人走近后,拓拔然首先笑着道:“护龙七王之名,早已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实是生平一快!”
拓拔雨妍,拓拔傲,霍澜青三人也向智二人微笑施礼,这三人举止谦逊优雅,使人一见便生好感,拓拔然又为智两兄弟引见那位汉人少年,“这位是路海天,也是来我辽境的汉人才俊,与我兄妹在一次狩猎时相逢,路兄文武双全,与我兄妹甚是投缘,今日适逢雪灵之季,我兄妹特带路兄前来见识这百年难遇的奇观。”
那路海天向智,飞二人一点头,淡淡说了句,“护龙七王近来好大的名头,有幸一见。”此人似是天生桀骜,不愿与人多做交谈,话一说完便负手立在拓拔雨嫣身侧,俊秀的脸上带着一抹轻狂之色,可正是这一抹轻狂之色,却使此人看去卓傲不群,使人一见难忘。
飞早与拓拔然兄妹寒暄起来,智向几人含笑一礼,立于一边,也不再多言。飞与他们几人客套了几句,又向拓拔然问道:“听拓拔兄的言谈举止,竟与汉人一般无异,莫非拓拔兄对中原汉家之学也是极为精深?”
拓拔雨妍笑着解释道:“其实我们的娘亲就是汉家女子,我兄妹自幼受慈母熏陶,所以也可算是半个汉人。”她身边的那汉人少年路海天突然插口道:“所以你以后也一定要和你爹一样,女承父风,找位汉人夫婿。”这人不说话则已,一开口就语出惊人,语中的狷狂之意更是让人为之侧目。
拓拔雨妍俏脸一红,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不过所有人都能看出,她对这轻狂少年竟是颇有情意。
飞心中一笑,忍不住看向四哥,心中暗想:“要是四哥的脸皮跟这路海天一样的厚,那倒是明凰公主的福气了!”
这时,错与将,猛三人也甩脱了大臣们的纠缠走了过来,和拓拔然兄妹几人点头叙交。
猛首先就看到了拓拔雨妍腕上的玉镯,他立即就从怀中取出从拓拔战那儿索要来的那只玉镯,在她面前一晃:“看,这是拓拔叔给我的,和你手上这只一样。”随即一脸涎笑:“拓拔姐,你有什么见面礼给我?”
拓拔雨妍兄妹早已从爹嘴里知道了这小子的劣迹,见他又故计重施,都是倒退了一步,错急忙把他一把拉开,向二人赔笑道:“我这弟弟人见人怕,二位不要见怪!”
拓拔然笑道:“猛王生性┉生性直爽,乃是男儿本色,我兄妹怎会见怪。”
阵阵欢笑忽然传来,几人回身看去,原来是几位少女也接住了七朵雪花,高兴得手舞足蹈,一齐兴奋的大声许愿。
那面色苍白的拓拔傲微笑着对依偎在身边的霍澜青道:“小青,为我们许个愿吧,让我们永不分离。”霍澜青满心欢喜的甜甜一笑,拉着拓拔傲一起走了过去。看见他俩亲昵的举动,其余几人都是微微一笑。
路海天忽然凑到拓拔雨妍身前,一伸手,“把你的雪灵瓶给我!”
拓拔雨妍顿时羞得满脸通红,狠狠瞪了他一眼:“哪有你这种强行索取的人!”
“那让你给别人,你肯吗?”路海天笑着道,“或者你向雪灵许愿,让雪灵保佑你再也看不到我,你可舍得?”拓拔雨妍被说得粉脸通红,又瞪了他一眼,却忽然莞尔一笑,也拉着他的手走了过去。
拓拔然有些无奈的一笑,这个妹妹素来心高气傲,追求他的少年虽然极多,但她从不假意颜色,可半月前在那一次狩猎时遇见的这路海天却象是妹妹的命里魔星,也不见这路海天如何刻意接近妹妹,但妹妹对路海天居然颇为青睐,偏偏今日又逢雪灵之季,看妹妹的模样,她自幼珍藏的雪灵瓶必定要在今日送与路海天了,虽说辽家女子无汉人闺秀这般矜持,而雪灵之季也是少年男女定情之缘,可若被父亲知道此事,自己少不得要挨上一顿训斥。拓拔然不由微微感叹,“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一声怪里怪气的大吼忽然喊出了拓拔然心中所想,不过喊的人却不是拓拔然,而是那位猛王,拓拔傲又好气又好笑,暗想,“怎么一个字都不差?”只见猛正看着妹妹和路海天的背影啧啧感叹,模样甚是好笑,看得拓拔然哭笑不得,生怕这猛又喊出什么来,他也急忙走开。
护龙七王几兄弟见了拓拔然无奈的样子也止不住暗笑,怕拓拔然尴尬,几人忙把这惹是生非的幼弟拉到一旁,猛嘴里尤在大声道:“这个叫路海天的家伙还真皮厚!四哥,学着点儿,别象五哥这么没出息!”
“什么?”将立刻跳了起来,几兄弟立刻又乱成一团。
雪渐渐停止,不过,在这流枫江畔,这许多少年男女的欢声笑语,却似乎是可以一直绵延,伴着与他们心爱之人一起地老天荒的誓言,在他们的一生里点缀出所有欢乐。
上京城北百里之外,有一座如小城般广阔的庄园,这里,就是辽皇耶律德光赐给他的结义兄弟拓拔战的封邑之地。
庄院内,有一座小小的花圆,这座花园除了拓拔战和他的子女,从没有任何人可以进来。而这座花园内的每一处花草都是由拓拔战亲自修剪,浇灌,呵护,因为在这花园里,埋着他最心爱的女子。
此刻,拓拔战正在花园中痴痴而立,他的面前,就是他爱妻的香坟。
坟前,没有墓碑,却堆满了各色鲜花。拓拔战的手上,握着一柄伞,一直撑在坟茔上方,为坟中香魂遮风挡雪,而他自己身上早已一片雪白。
拓拔战已在坟前站了很久,当第一片雪飘落时,他就从书房内急步奔出,冲入这花园,然后静静的凝视着在坟茔,他脸上有缅怀过往的温柔,也有孤身只影的哀伤。
不知站了多久,拓拔战才慢慢的俯下身来,轻轻拂拭着飘落到坟前的雪花,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在低语,又仿佛是在泣诉;
“璇儿,还记得,你走的那一天也下着雪,可是那一天我却没有陪在你的身边,而是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当我赶回来时,你已经走了,走得太远太远,远得我再也看不到你,你最后留给我的,只是你临终前的那一抹笑容,那天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会在最后留给我一个笑容,留给一个不能陪你度过最后一刻的丈夫一个如此绝美的笑容,直到我想起你常对我说的那句话,我才终于明白。当年你常对我说,此生此世,能做我的妻子,就是你这一生最得意的事,所以,在你临走前的一刻,你才会有这样的笑容,你知道我已不能及时赶回你的身边,但是,你还是要留下这个笑容,让我知道你的心意━你已无憾,无憾┉
还记得,每次出征之前,你都会亲手为我穿戴战甲,系紧丝绦,用你的纤柔双手把我裹在严实的铠甲里,每一次,你都会一遍遍不厌其烦的的叮嘱我,打仗时一定要小心,要避箭石,冲锋时不要冲在最前头,万一混战时一定要当心有坏人偷袭,那时候我总会取笑你,若我在战场上真是这般畏刀避剑,那又何来这战王名号?而你总是一脸担心的看着我,又一个劲关照我的贴身护卫,在他们的行囊里塞满你亲手准备的干粮,告诉他们你一定会好好照料他们的家人,最后,你又会满脸期盼的叮咛他们,让他们一定要保护好我,结果这些护卫从离开家门后就一步都不敢离开我,每次我想亲自冲锋杀敌,护卫们都会苦苦哀求我坐镇中军,就连我气恼时喝令命他们滚开,他们竟然也敢硬着头皮违抗我的军令,他们说,他们不怕死于沙场,甚至也不怕我的军令,但他们却怕辜负了你的所托,怕看到你伤心落泪,因为你担忧的神情就连他们也觉得心酸,所以,他们就算违抗我的军令也不敢让我亲身杀敌,只想让你藏于眼底的担忧变成看到我凯旋而归时的笑颜。想不到,连我的护卫也想看到你的笑颜,更想不到,这些个杀人不眨眼的厮杀汉居然也会说出这酸皱皱的话。
而每一次我凯旋回家时,你总会立刻为我送上热腾腾的饭菜,无论是深夜还是黎明,那时候,我总在奇怪,难道你总能算准我归家的时辰,其实,我早该想到,这是因为你一直都在等着我,然后,你就会坐在我的面前,看着我一边大吃大喝,一边得意洋洋的向你夸耀战事,说着这一战的威名和皇上的赏赐,这时候,你总是静静的听,脸上带着因为我的满足而满足的笑容。
而我,总还想着要挣取更大的功名,让战王名号响遍天下,当我志得意满的指着疆域图,告诉你还要打些哪些部落时,可笑的是,我能看清这疆域图上的每一处险要,却未能看穿你眼里的忧虑。
所以,你常常会向天祈求,让我能平平安安的返回你身边,还逼着我跟你一起祷告神明,可从那一天起,我再也不信神,不信佛,不敬天,不敬地,这个世上,不论是天,地,神,人,都已不值得我再敬拜!
只因为,你已离我而去。
那一天,雪很大,天很冷,可真正让我觉得冰冷刺骨的却是你的身子,我把你紧紧搂在怀里,想要让你暖和一些,就象从前夜里,你一直依偎在我怀里那样搂着你,但你的身子依然冰冷,也再没有对我说一句话,再没有用你的手搂回我,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比你身子更冷的,其实是我┉
因为,我已经失去了你,由你带给我的所有,都已随你而去。
从那一天起,我才知道,原来我苦苦追求的一切,都远远比不上你的一抹笑容,可我醒悟得太迟了,最后,你给了我最美的一个笑容,可我…什么都没能给你。
我已经什么都不能再给你了,哪怕只是一丝温暖,可是我一定要再给你一样东西,给你一样让你足以傲视天下的东西,所以,我要在你耳边立下那个誓言,只有为你取来这件让天下所有女人都羡慕的宝物,我才能配做你的丈夫,配做你孩子的父亲。
璇儿,如果你还能听到我的誓言,那你一定会阻止我,不让我这样做,因为在你心里,只要有我,任何东西你都不会放在眼里,可这件宝物我一定要亲手带给你,放在你的坟前,因为,这已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园门外,另一道身影也已站了很久,白雪也已落满了他全身,但他没有迈入这园子一步,甚至也未拂一拂身上积雪,即便他是拓拔战最信任的心腹谋士,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拓拔战,是不愿,也是不忍。
又过了很久,才听园内男子停下了低声悄语,却未回身,而是弯下身子,折下一枝雪中红梅,轻轻放在坟茔上,这才低声道,“有事?”
慕容连的声音也很轻,似是怕吵到了园内长眠之人,“羌族,朔州,起乱。”说完,他又悄悄退去。
拓拔战似乎未曾听到回答,依然望着妻子的香坟,忽然深深跪拜下去,
“璇儿,保佑我吧,我不要神明护佑,只要你的在天之灵保佑我,因为,我要出征了!”
孤独的身影缓缓而退,在飞雪中渐渐淡薄,直到走至园门,又慢慢停下,带着不舍,回望爱妻坟茔:“这一战,我若取胜,就能给你一直想给你的东西,若我战败生死…也好,你我又能重聚,璇儿,到了那一天,记得,让我再看看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