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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华琬没有说话,但是目光亮了亮,显见的对这个提议十分心动。姬弦歌望着她望着自己的模样,心中了然,笑着道,“好了,我知道了!”
海池的池水在夜色中泛着粼粼的波光。一旁高台宫宴之上,宫灯闪烁。
延平郡王姬璋举起酒盏笑着道,“如今大周愈发繁盛,这俱都是圣人的功劳,臣敬圣人一盏,也算是尽臣的敬服之心。”
姬泽笑着端起面前的四方碧玉盏,笑着道,“延平王叔客气了。”满饮了盏中茶水。又对宴中众人道,“今日乃是中秋佳节,皇家也是一个大家庭,在座诸位都是朕的亲人,其中大多都是朕的长辈。朕今日在此,就借这一盏茶敬诸位一盏!日后咱们自当团结一心,共同为大周国盛昌隆效力。”
众位宗室都起身道,“不敢当。”将面前酒盏端起,满饮了此盏,又重新坐下。
席上各位亲王、公主分座而坐,谨然有序而不失热闹。宫人们持着黄金鸡头注壶,穿梭在酒宴之间,为众人添上五色饮子和三勒浆。公主转头望着身边的阿顾,关怀问道,“可要少用一点?”
阿顾仰着头道,“不用。”
“阿姐,”玉真公主笑着道,“阿顾难得有兴致,你就多由着她些。便是真的醉了,了不得在宫中住一个晚上,又有什么关系?”
公主一笑,也就不再劝。
阿顾端着三勒浆饮了一口,只觉甜津津的,入在口中十分顺畅。待到用了数盏,只觉得脸上发烫,身子凝滞,转头悄声吩咐碧桐,“扶着我出去避一会儿。”
碧桐点了点头,推着阿顾从席上出来。
阿顾在宫室中更了衣,从殿中出来,立在廊下,只觉一股清风吹拂过来,吹着自己的脸庞,显出一丝丝的清凉之意来。忽听得一个声音在自己身后笑着道,“哎哟,阿顾,你也出来了!”回过头来,瞧着姬红萼一笑。原来姬红萼也不耐烦一直在席上坐着,觑了个空,悄悄的溜了出来。
两个人相视一笑,尽是默契。“难得偷偷溜出来,”阿顾眨了眨眼睛,悄声道,“我们在外头走一走在回去吧!”
姬红萼咯咯的笑起来,“正有此意!”
此时正值夜色深浓,太极宫白日里高昂恢宏的檐角长廊在淡漠的夜色中只余一抹深沉的轮廓。花树隐隐绰绰,在夜色中另有一番风味。
“阿顾,你如今可好了。”姬红萼挽着阿顾在宫中行走,道,“如今出了宫去,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不像我,被关在太极宫里,想出宫门一趟都出不去。”
“哟,”阿顾被逗的脸色笑开来,“你身为大周公主,已经是比太多人日子好过的多,还嫌这个那个的,怕是要被很多人说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顿了顿,又道,“你年纪还小,待到再大一些,太皇太后自会待你宽些。”
说起来,大周风气开放,本就对女子要求不严。待到应天女帝上位之后,更是大力提倡提高女子地位权利,大周贵女更多的从闺房中解放出来,在街头纵马,乐游原赏春都成为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且女子行礼尚立行,不倡跪拜。纵是后来应天女帝退位之后,朝臣皇室对女子干政之事都紧张起来,要求严苛了许多,但在民间,已经提升了的女子地位却是再也没降回去。宫中对大周公主的管束也比较松的,寻常公主,只要和执掌后宫的长辈报备,便可以带着从人出宫,除了不可在外过夜,须在宫禁之前赶回来外,倒也没什么别的限制。只是说起来,十公主虽然性子果敢,到底今年才七岁,又没有长辈兄长在一旁带着,太皇太后不放心不肯答应,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小什么小呀,”姬红萼听着阿顾这么说,顿时微恼,噘起唇道,“我已经够大了。当年十二皇兄也不过是这个年纪,就开始成天在宫外出入了。”
阿顾低着头一笑,燕王姬洛是皇子,宫中长辈对男孩子的管束方式和公主又哪里是一样的?“这样吧,”她想了想,笑着道,“我再过个七八日就要回公主府了。等我回了府,请我阿娘向阿婆说,请你到我家府中来玩一天,到时候咱们一块出门,好好在长安城玩个痛快!”
“这个主意好!”姬红萼眉开眼笑,拍了拍阿顾的肩膀,“好姐姐,算你够义气,没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情。”
宫中的夜色如魑魅,美丽而又迷离。一阵靴底踏过坚硬宫道地面的囊囊声从远处传来,阿顾在廊下回过头来,见两三个侍卫在夜色中渐渐向着这边走过来,为首一人在甲胄清俊的眉眼一寸寸在廊下宫灯中显示出来,不是别人,竟正是自己心念的谢弼。瞧着了自己,朝着自己和姬红萼拱手行礼道,“十公主,顾娘子。”
“原来是谢郎将,”阿顾面上闪过一丝红晕。这个男人是她到如今第一个放在心中的异性男子,平日里并不轻易碰触,摆放在心中密地,带着一种珍重和属于少女特有的痴迷,此时见着,眉眼之间泛起欢喜之色,讶异问道,“怎么是你亲自带队巡逻宫中?”
较诸于宫中寻常侍卫清一色的铠甲,谢弼身上披着的甲胄明显比旁人更加鲜重,泛着锃亮的乌金光芒。甲胄下的眉宇英气勃勃,笑着拱手道,“今日宫中举行宫宴,出入宫门的人多,我放心不下,索性亲自带着人巡视一番。”
千牛卫取意自一种帝王随身携带的御刀“千牛刀”,典出《庄子》,寓意“锐利可斩千牛”。千牛卫以此刀为名,是一支拱卫帝王身边掌执御刀宿卫侍从的军队,乃皇帝内围贴身卫兵。谢弼身为这一支军队的中郎将,常日随在圣人身边扈卫,直接负责姬泽身边的安全。此职位位高权重,亲贵非常,非帝王心腹不能担任。担当这等重职的人自然同时也要承担起非他人能承担的责任,便如今日,纵然是佳节万家团圆的中秋时候,也依旧要留在宫中查看宫闱防卫,不得轻易归家。
姬红萼圆眸中闪过一丝敬佩之色,颔首道,“谢郎将辛苦了,今日乃中秋佳节,旁人都要阖家团聚,谢郎将还留在宫中守职,着实让人敬佩。”
谢弼笑声爽快,犹如一段春山,在夜色之中磊落朗朗,“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我既深受皇恩,自然该当肝脑涂地为圣人尽心效力!”
“谢郎将,”阿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垂头道,“我听说您家中尚有母亲需要侍奉,今日过节,伯母在家中等候,定是十分思念。尽忠自然是好的,但是也要体谅伯母在家中等候的辛劳!”
谢弼听着少女话语中的关怀之意,微微一怔,抬头望了阿顾一眼,见夜色之中,少女的眸子璀璨,如同闪耀的琉璃,默美惊人,不由顿了顿,声音柔和,“多谢顾娘子关怀,我心里记得的。说来这宫宴也快要散了,待到一会儿宗室出了宫,我等再重新搜禁拱卫后,便算告一段落,自可便能下值回宫。家母禀性柔和,一直十分支持臣。虽然佳节暂时不能团聚,但只要想着臣在宫中尽忠,也便释然了!”
“谢郎将说的是。”姬红萼深以为然,笑着道,“做武人自然是要有所牺牲的。若是连家人在长安值个勤都忍受不得,那那些个家人远驱塞北与戎人为敌的人,可怎生过呢?”她忽闪着眼睛,笑着问道,
“听说你在安西打过杖,打杖辛苦么?”
十公主姬红萼渐渐长大,不爱红妆,却对于骑射和大周战事抱着浓厚的兴趣。谢弼略带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开口道,:“自然是辛苦的。当年我还在安西的时候,在大都护手下效力。一次张都护命人带队在龟兹鸣沙涧中埋伏,待到吐蕃人大支部队从此地过,便截断他们。大漠地势平坦,从远方过来,一眼可以望的老远,我们不敢弄出什么动静,惊动了可能会过来的敌军,数千人愣是在沙山上趴了小十个时辰……那一战后来歼灭了这个方向的吐蕃援救大部。但一战之后,咱们这些伏军也都被大漠滚烫的沙子灼伤,胸脯上片大片的皮通红爆了开来,大半个月才算缓过来。”
他娓娓述说的话语传到阿顾的耳中,阿顾一双眼睛在夜色之中忽闪忽闪,纵然谢弼声音平淡起伏,但她能够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他对于安西那段生活的留恋,忍了忍,问道,“谢郎将,你可是想回安西?”
“……我听你说起从前安西的日子,语气都是十分快乐的。”
谢弼惊讶的望了阿顾一眼,没有想到这个女孩感知这么敏锐,竟是察觉到了他言语下隐藏的情绪。他陡然沉默下去,他的父亲便是在战场上战亡,他的血液里似乎继承了父亲的勇武和雄心,更喜欢安西磊磊的风沙,和战场上沥沥风雨,鲜血溅在脸上,一刀一枪和敌人杀战的日子,比诸长安富丽安闲的生活却要合自己心意的多。如今虽然披着精致厚重的甲胄,终日里也只能在太极宫中行走,持着最锋锐的刀戟,却几乎打不到一个敌人。顿然片刻,他笑着道,“武人以君命为事,只要圣人下命,对于谢弼而言,在安西打仗还是长安留守,都是一样的!”
阿顾默然片刻,仰着头柔声微笑,“谢郎将,你必将日后得偿所愿,许是能做大周的冠军侯呢!”回头望了碧桐一眼,“时候不早了,我们在外头吹风吹的久了,该还席了!”
谢弼微微一笑,退了一步,道,“十公主,顾娘子,请。”
碧桐便沉默的推着她的轮舆转了方向,向着宫宴的方向回去。姬红萼也无异议,便一道随着回去,宫廊之中一片静默,走远的时候,阿顾强忍着没有回头,面上带上了一丝依依的表情。
太极宫的夜色美的像一幅流淌的画,谢弼转头望着阿顾的背影,少女坐在轮舆上荏弱清美,他忽的出声唤道,“顾娘子,”
“嗯?”阿顾回过头来。
“夜里风凉,”谢弼的声音在夜色中有些柔软,“顾娘子多加一件衣裳!”
一瞬间,仿佛一把钥匙解开阿顾心胸,阿顾的琉璃眸像是在夜空中点亮的烟火,分外明亮,一种开怀之感泛上心头,笑的十分灿烂,重重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谢郎将!”
姬红萼转头瞧着阿顾注视着谢弼背影的痴痴目光,笑着道,“回魂啦!人都已经走远了。”她瞧着回过神来,神情讪讪的阿顾,摇了摇头,出言调侃道,“啊哟,也不知道这谢郎将究竟是什么般的神仙中人,竟是让八姐姐和阿顾你都倾心若此。”
阿顾脸微微一红,道,“你不觉得,谢将军很像一束阳光么?”
那一日,自己在毬场亭遇险,谢弼拦在自己面前接住迅疾砸过来的马球,救下自己,就如同一束明亮的阳光照射入自己的生命里。一瞬间在她的心中就升格成了一个英雄。他那么俊朗,那么英勇,用高大的身躯替自己遮挡起生命的苦难风雨,自己能够在他的保护下安然过日子,不用担忧风雨。
“阳光?”姬红萼怔了怔,显然不太能够理解阿顾的心事,“你若说谢郎将形容俊美,英勇善战,那是是真的有的。至于说的什么个阳光啊,雨露啊,我怎么觉不出来?”
阿顾的心情极好,唇角翘着浅浅的微笑,悠然道,“你不懂!待你日后遇到一个倾心的男子,心里就明白了。”
姬红萼做了个无可奈何的神色,“如果这种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我才不想懂!”她耸了耸肩,“对我而言呢,于其做个等待英雄来救的美人,倒不如自己站起来打破苦难,在阳光下灿烂温暖的生活。”
“阿鹄,”阿顾的声音悠然道,“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
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一轮圆亮的明月高挂在天际,注视着人世间的团圆和分离。苍茫的夜色在宫中如同一只魑魅,隐秘而撩人心魄。谢弼离了宫中一角,转而继续领着人在宫中各处查看。随在他身边的是副手林虎,瞧了刚刚这么一场偶遇,不自禁发笑, “将军,温柔解语的女子总是比娇蛮跋扈的更讨人喜欢,是吧?”
谢弼回头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呵呵,”林虎闭了嘴,笑着道,“我不说了!”
谢弼横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宫廷之间的安全自有监门卫负责。他复查一遍,不过是出自于天性的谨慎。此时行走在宫道上,身躯笔直,神情坚毅,唇角间却扬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待到经过相思殿的时候,远远抬头,见殿中高台之上立着一个少女,一身鹅黄色的衫子,瞧着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身材瘦削利落,面上形容冲淡。
“咦?”林虎在身后发出奇异之声,“这位贵女是哪一位?属下在宫中值戍多时,怎么竟是从来没有见过?”
是她!谢弼仰起头来望着黄衣少女,眼睛不自觉眯了眯。
当日乐游原上,平乐郡主策马击球,球技惊眩,一场比赛完结之后飘然而去,事迹殊胜。谢弼当时记忆深刻,这些日子虽然不再想起,但这时候远远望了一眼,竟就轻易的认了出来。
平乐郡主姬景淳今日第一次随着继母柳王妃入宫赴宫宴,她素性疏朗开阔,不喜束手束脚,在这种宗亲宫宴上本就觉得十分不适,低头宴饮之间,只觉暗处数道若有似无的目光投在自己的身上,带着些隐秘探究的用意,不由心中厌烦,盏中的酒水便喝的急了一些。过了中席,便寻了个更衣的借口避了出来。下了宴台,到了南海池边。夜色里的海池池水粼粼,一丝清爽的池风吹到自己面上,顿时觉得心情清爽了不少,披着一件衣裳随意的在附近走了走,行到了相思殿,之前宴会上的酒水冲上了头,只觉得有些晕,支持不住,便依在一旁长廊柱子上。
微风吹过殿外柳树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一点一点星子坠在藏蓝色的天幕上,静寂无声。姬景淳心情放松,独自沉浸在夜色里的太极宫中,忽听得身后传来轻轻脚步动静,陡然喝问道,“什么人?”
无人应答。相思殿旁的杨柳树在夜色中擎着高大的影子,垂下柳枝轮廓微微摇晃,过得片刻,一个人影从转角处转出来,一身富丽的月白大袖衫,身材丰腴,面容美艳如明月。顷刻间,廊亭狭窄的空间便因着这位女子明媚的容颜被照的亮了两番起来。
唐贵妃望着姬景淳美丽的容颜,柔声唤道,“阿雅。”声音中略带了几分激动。
贵妃今日也在海池宫宴之上,魂不守舍,总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往太皇太后身前,打量着这个久失未见的女儿。瞧着姬景淳离了席,不知怎么的,竟鬼使神差忍不住偷偷的随着溜了出来,随着姬景淳身后远远缀着,这时候见姬景淳在相思殿前停住,方寻了机会出来相见。
姬景淳见了贵妃,整个人一瞬间如扎了刺一样紧绷起来,望着贵妃态度警醒,扬声道,“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贵妃娘子。”朝着唐贵妃平平正正的道了个福,清淡道,“平乐见过贵妃娘子。贵妃万福。”
唐贵妃为了姬景淳这个万福礼下轻慢嘲弄的的态度一伤,勉强笑道,“阿雅,你别这样,我是你的阿娘啊!”
“不敢当,”姬景淳微微扬起下颔,唇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我的母妃是柳王妃,贵妃娘子身份高贵,阿雅高攀不起。”
天边,明亮的月色照在相思台上这对离合多年的母女身上。血缘有一种奇怪的力量,纵然多年未见,映照在廊台中这对陌生的母女之间,反应在眉眼轮廓的相似数分上。只是姬景淳更加的年轻,容颜清美,气质高淡如秋菊;贵妃却更富有女人的魅力,浑身上□□现着一种岁月洗礼的美艳慵懒,如同一株沾染着雨露的卧芍。
这些年,贵妃强自逼着自己将这个早就丢在身后的女儿置在记忆深处,不去想,不去问。这么些年下来,虽然早就音乐猜到姬景淳对自己这个母亲心中怕是充满了怨恨之情,但是当亲自出现在面前,听见从姬景淳口中脱出的疏淡之语,依旧心中伤痛,一双美目中露出一丝痛苦色泽,“我知道你怪我,阿雅,这些年为娘也是思念着你的。可当年的事情,我是有苦衷的。如今,咱们好容易相见,你当真不肯叫一声为娘么?”
“娘?”姬景淳猛的抬起头来,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阿娘?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有教导过我,哄过我一声。这些年在王府中,抱着我教说话的是柳母妃,扶着我走出第一步路的是柳母妃。安排衣裳饮食、教书识字……这些事情统统是柳母妃为我做的,这些年你又在哪里?你只记得在宫中做你六宫独宠的贵妃,伴在神宗皇帝和你们的女儿八公主身边吧。所以,我这辈子只认她这个母妃,贵妃既然当初选择了抛弃阿爷和我,就继续做你的贵妃娘子,不要再想着我这个被你丢在生命角落里的女婴了!”
贵妃的身子微微摇晃,面色苍白,语气恳求道,“阿雅,为娘当年那般做,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姬景淳激动道,“你能有什么苦衷?那个男人是拿着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逼着你抛夫还是弃女了?你也是益州唐家的女儿,齐王明媒正娶的正室王妃,阿爷和你夫妻情深,是愿意为你出头的。你若是不愿,难道还有人能逼着你就范不成?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将我们父女如同垫脚石一样丢掉罢了,这时候又何必说的那么好听?”
贵妃大受打击,面色灰白,这些年,她在太极宫中同神宗皇帝姬琮相守,如民间夫妻,彼此深爱,共同生儿育女。生活幸福美满到了极致,她沉浸在其中,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入宫的决定。可是到底,对于自己的血脉是有着一份疼惜之情的。此刻从自己的亲生女儿口中听到这个直白不留余地的指责,心肠寸断,险些撅了过去。良久之后,拭去了脸颊旁的泪滴,哀伤笑道,
“阿雅,事到如今,我也不指望你能原谅我,可我到底惦记着你,作为一个母亲,我只是盼着你过的好而已!”
姬景淳目色一灰,凄凉的笑起来。她虽然对贵妃厉言疾色,可是在心底深处,终究是对自己的生母有一点期望的。期望她能够告诉自己一声:她后悔了,她想念阿爷和自己,希望回到他们父女身边。哪怕知道这是不可能,哪怕只当是一句善良的谎言做慰藉!而贵妃终究是没有说出这样的话。将心一寸寸的冰封,冷漠道,“我会过的很好。只是,这和你没有关系!”
她抬起头,宫灯下的容貌美丽冰冷,骄傲的如同一只凤凰。“贵妃娘子若是有闲心,不如去多管管你的女儿八公主吧。至于本郡主,就不劳你费心了!”
贵妃望着从自己身边急急走开的姬景淳,喊了一声,“阿雅!”
……
“这位平乐郡主也是可怜人!”遥远的宫道上,林虎冷声叹道。
“噤声。”谢弼出声斥道。
林虎悚然,向谢弼拜道,“属下知错了!还请郎将饶命。”
“这一次就算了,”谢弼道,“下次若再犯这等事情,就不要怪我不顾念同僚情谊了!”
他抬头再度望了远去的姬景淳一眼,相思殿的距离离他颇远,他并不能清楚听见她和贵妃母女的谈话细节。只是远远的瞧着母女二人在台上对峙的情景,贵妃面上神情急切,梨花带雨,平乐郡主却始终态度冷硬,仿佛千里之外抗拒着来自于贵妃释放的接近之意。虽然并没有听清楚话语细节,但是心中已经是可以猜到这对母女交涉的因由结果。
他目光深深,再度望了姬景淳一眼,姬景淳快步离开。她的背影在宫灯照耀的夜色中,笔直的像一支标杆,纵然经历风雨摧折,以及高直挺立,永远不会弯腰畏惧。
姬景淳经过了刚刚和生母的会面,心中情绪激动,在宫道上急急走动,也不知道辨别方向路径,待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来到千步廊附近。
大片大片的菊花在千步廊畔盛放,摇曳在夜风中,花影绰约。姬景淳欣赏着夜色中的菊花,瞧着夜色中菊花隐约的轮廓,别有一种朦胧的美感。秋高气爽。菊花是一种气节高洁的花,在萧瑟的秋风中凌霜盛放,她在满目的菊花之中心情渐渐恢复起来。如果因着旁人而生气,岂非是亏待了自己么?
她心平气和,立在千步廊上,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哟,这不是我们的平乐郡主么?”抬起头来,望见一队人远远向着自己而来,簇拥在前头中间的两个少女,一个清美,一个浓艳,正是当日在乐游原上狭路相逢的八公主姬华琬和魏县主姬弦歌。
她从鼻孔中发出了“哼”声,不欲多和这两个人多纠缠,举步欲从二人身边绕过去。姬弦歌陡然发出冷声,拦着她道,“怎么,咱们的平乐郡主竟是个胆小鬼,见了人就要跑么?”
姬景淳受这一激,停住了脚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