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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梅馨殿,烛火忽明忽暗,闪动不息,玉玛小心谨慎的端着特意熬制的醒酒汤,掀开了帘子,却见梅妃仍倚在美人榻上,自宝华苑回来之后,便一直是这幅样子,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端倪,皆是因为宁太后那一句“是否与方念柔是近亲?”
冯采梅所称身子不适,早早的便离开宝华苑,在众人的眼光之下,她避无可避,真是因为这张与冯雪柔气氛相似的脸,透过微泛着黄色的铜镜,里头有烛火的光,却有比烛火更为明艳的她的脸,冯采梅不自觉的轻抚上自己的面庞,有些出神,不自觉间,与记忆中那张同样是国色天香的绝世容颜相重叠,原本平静的眸子,又闪现出狰狞的光——
“妹妹…妹妹…我是姐姐,你的姐姐…冯雪柔!”
“不——”冯采梅失声怒吼道,扬手借着内力,将价值连城得雕花梳妆镜尽数爆碎!
“娘娘!”玉玛一惊,手中的托盘差点儿便尽数着地,心下更是胆战心惊——
“你——”冯采梅倏地回头,却见玉玛在身后怔怔的盯着她,便缓了缓心情,深呼了一口气,方才起身道:“是不是皇上来了!”似乎一派理所当然的样子!
“娘娘…”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冯采梅言语之间有些气恼,沉声道。
“皇上今儿不回来了,皇上他…”
“皇上怎么了?”冯采梅如是问道,言语之间却并无半点关切,却是起身,整了整衣裳,便道,却觉得有喜渴了,便莲步轻摇,走到红木桌玺前,斟了一杯茶,边喝边道。
“皇上他…他去了云梦台!”
“云梦台?!”冯采梅放下手中的瓷杯,浅声道:“不是洛皇后处,也不是端妃的千禧殿,也不是沈妃的悦兰殿,云梦台?那是哪个主子那儿?”云梦台不比几位算得上位份的后宫主子这儿,不是独自的院落,而是后宫中一些称得上位份,却并不高贵的几个主子一同的住处,约莫三四个小主的院落,如云梦台一般的,还有云霞台,云烟台,与云丽台,大多是安置往年来秀女的地方,霍昭基本不会踏足,尤为是自打冯采梅入宫之后,霍昭基本夜夜留宿在梅馨殿。
“回禀娘娘,皇上今儿去了,云梦台瑾主子处!”
“瑾主子?哪个瑾主子,本宫为何从来没听说过?今年的选秀大典,有这么一个秀女么?”近年来霍昭根本无暇顾及所谓的选秀大典,基本都是洛氏在主持挑选分派,所选秀出来的秀女大抵都是随意给个封号给安置在四大云台之中,其中不少还是写完璧之身的女子,若是再过几年,便要因为年岁长了被派遣出宫了,如今这个瑾美人,又是什么来头?
“本宫记得,近几年较为有些名头的秀女也不过是右相的外孙女,去年刚封了昭仪,只可惜出生还算高贵,却拉不住皇上的心,侍奉了皇上几次,便也作罢!本宫记得,那许昭仪,似乎就是在云梦台的!”
“娘娘不错,那许昭仪便是住在云梦台东面大殿的,在云梦台属位份最高,若是他日封了妃,便也可以与几位娘娘一般有自己的宫殿了!”如今宫中除皇后洛氏之外,还有与冯采梅互相并驾齐驱的沈妃、端妃,原本的四大妃位还差一人,大抵外头都在传言那许昭仪多半不多久便会受封为妃!
“那瑾美人,可是那许昭仪的手段?”
玉玛摇摇头道:“娘娘,并非,那瑾美人今儿在御园演出,驳了皇上一笑,皇上今夜便当即召了瑾美人侍寝,据知,那许昭仪与瑾美人之间,一贯是水火不容,只是那瑾美人俗称是乖顺的很,很会看人说话,不似那许昭仪一般耀武扬威,脾气暴躁!奴婢所知,今儿的御园一舞,是皇后娘娘特意安排的,皇上龙心大悦,还赏赐了那瑾美人好些首饰!外头…外头都在传言说,那瑾美人要飞上枝头了!”
“皇后?”冯采梅不屑道,那个老女人,如此这般又是再打什么主意!
“不错!正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这般,会不会是在针对咱们?!”玉玛不禁有些忧心道,今日娘娘与罗大人的谈话,她虽然没有听到,却也知道二人之间定有什么不愉快,以至于冯采梅在宝华苑灌了不少酒,玉玛这才去准备了醒酒汤!
冯采梅眼波微转,却道:“洛枫刚与我起了争执,洛氏便迫不及待的来给我下马威!好…好得很!洛氏自认为自己年老色衰,抓不住皇上的心,所以便筛选个年轻貌美的?希望以此拴住皇上的心,真是笑话!”冯采梅眉宇之间尽是不屑于讥讽!
“瑾美人!好一个瑾美人,年轻貌美的谁人不喜欢,皇上也不例外,更加别说是洛氏亲自栽培的!那么——洛皇后,咱们便走着瞧,你先拆了本宫的桥,便别怪本宫来拆你的路!飞上枝头?哼!以为每只野鸡都会涅槃成为凤凰?下作之人便是下作之人,本宫想来不屑,那云梦台,怕是留不住那瑾美人了——”
……
云梦台,破天荒的霍昭宣了旨,今儿歇在云梦台,云梦台之首许昭仪此刻正浑然不知,谁人皆知许昭仪与瑾美人之间多有不和,因此云梦台的几个不知名的主子,谁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捅了许昭仪的马蜂窝!这不上赶着找死么?
许昭仪打从宝华苑回来,知道霍昭今儿要歇在云梦台,原本的酒意醒了一大半,要知道霍昭一贯来云梦台便没有去过除她以外小主的屋子!这样的机会,她拿捏不住,更待何时?
“慌慌张张的都杵在本昭仪面前做什么?!”许昭仪左瞧右瞧,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越发明艳照人,金簪玉钿将她衬的不禁有几分贵气,朱唇上涂上了些艳红的唇脂,桃红色为她更添上几分媚态!
许昭仪的面上有些不自然,那是吼吼的妆粉所带来的不自然,此刻的她,肤白貌美,越发艳丽,然而看着云梦台除却瑾美人之外的小主,战战兢兢的在门口踱着步子——
“本昭仪说的话没有听清楚么?若是无事,便不要挡在门口,若是挡着了本昭仪的盛宠,仔细本昭仪扒了你们的皮!双儿,去云梦台门口守着,瞧瞧皇上什么时候来,一见皇上的龙撵,就得立刻来禀告本昭仪!”
“是!昭仪娘娘!”
此刻屋中内帷之中泛着氤氲的雾气,浅浅淡淡的飘散着玫瑰花的香味儿,那是许昭仪先前大肆的洗了一个奢侈的玫瑰花瓣澡,在云梦台的主子位份皆不高,若非是像许昭仪那般家世显赫的小主,根本就没有那么好的福气,说来是主子,不过也就是个比上等宫女位份高些的,并未有很大的不同!
像许昭仪这种位份不高,却又真正享受主子待遇的,怎能让她们不嫉妒!
“如何?可是看本昭仪重获盛宠,现如今,都眼巴巴的想要来巴结本昭仪了?那么…本昭仪告诉你们——本昭仪飞黄腾达,那是必然的事情,比之一些天生妖媚的小蹄子,自然是强的多!”
这声“天生妖媚的小蹄子”,赫然说的便是打从许昭仪门口经过的瑾美人,只见瑾美人一身轻衣素纱,头发只是轻轻挽起,时不时两撂头发被风轻吹而起,风中带香——
“站住!见到本昭仪难道不用行礼么?”许昭仪轻抚着耳鬓间的珠花,嗲声嗲气道。
“见过许昭仪!”只见瑾美人也不多言,只是屈了身,轻唤了一声。
许昭仪乍见自己身上桃红柳绿的,却见瑾美人一袭轻纱素面,原本清灵的面庞此刻显得更加消瘦,惹人爱怜!
许昭仪起身,另外另个小主见许昭仪似乎有些发怒,便也不敢说话,顾自低了头,待许昭仪走出门,便顾自乖乖的跟在许昭仪身后。
“站住!本昭仪可有批准你走了!不像话!你穿成这副模样,难道不知道今儿是本昭仪的贵气日子?皇上待会儿要过来,你穿的这般死气沉沉的样子做什么?若是冲撞了本昭仪的喜气,你担当的起么?简直晦气!”
话说到这儿,许昭仪身后的两个小主唇角已经有了几丝笑意,却只得硬生生的不敢笑出声来——
“昭仪娘娘教诲,臣妾记下了,昭仪娘娘若是没有什么吩咐,那臣妾便先行告退了!”瑾美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差点儿让许昭仪身后的两个小主大跌眼镜,在这个时候,难道瑾美人不该好好的嘲讽许昭仪一番么?俨然今日许昭仪是特意打扮的,瑾美人却已经是一副清淡的模样,饶是男子见了,都不免会对更有风韵的许昭仪钟情几分,但看瑾美人若出谷般清灵动人,难掩绝色,消瘦的身子似乎若断翅的蝶,一吹即散,却不免让人心生几分怜爱——
“皇上驾到——”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声尖细的禀报声。
许昭仪虽然骄纵,但在霍昭面前,也一贯是娇滴滴的美人儿,此刻看着那不远处缓步而入的明黄龙袍,整个人一下子就雀跃起来了,连忙手舞足蹈的整理拂动着发髻上的珠花玉坠儿,连声迎了上去,扭着腰,身子好不妩媚……
“皇上…皇上怎生那么早便来了?臣妾好不匆忙…都还未梳妆打扮,这蓬头垢面的,倒是让皇上笑话了!”许昭仪半掩着面说道。
走在霍昭身边的德全,饶是自己也喜欢侍弄些香粉之类的玩意儿,但闻到这许昭仪身上,不知道是花香还是香粉的味儿,都有些不由自主的皱了皱老眉,这许昭仪,蓬头垢面便已经是这般,若是细细打扮起来,那味道,还受得了?
霍昭一袭明黄龙炮,见到许昭仪,酒意便瞬间醒了一大半,眼前的女子衣着光鲜,打扮华丽,只是这云梦台,他许久未曾来过了,如今一时之间,竟也想不起这面前的女子是谁!
也对,这许昭仪前一次侍寝便是两年多前,霍昭记得他也怪!
再者闻着这女人身上的香粉味儿,霍昭的面色一下子就变得不讨喜起来,德全跟在霍昭身边多年,岂会连霍昭这么点脸色都看不出来,眼瞅着那许昭仪连声往上赶,便连忙上前,连声说道:“主子!主子!别…别…”
“哎!你这是做什么!”许昭仪乍见那讨厌的阉人拦在跟前儿,面色有些不悦,不悦之中甚至还因为动作幅度之大而掉落了些香粉,整个人模样看上去更为不堪,若是原本还算比较清丽的面庞,此刻因为过度激动而上了太多的妆粉,反倒是瞧着有些让人意欲作呕!
“主子!奴才方才听主子您说,尚未漱洗。这…万岁爷是千金之躯,主子若是尚未去洗,那自然得离万岁爷远远的!”此刻的德全,鼻子中充斥的尽是那股不明的香味儿,他也是难耐的很!恨不得直接将这许昭仪扔进水里头狠狠的扎上几次,能稍稍降低点这香味儿也是好的!只可惜许昭仪全然不知!
“你!”许昭仪自打嘴巴,此刻却是半句也说不上话来了!
“皇上!臣妾…臣妾可以很快的将自己收拾干净,然后…然后伺候皇上…”许昭仪装作羞涩道,低下了头,那模样更加是媚态横生!若是真的要伺候霍昭,即便是再沐浴更衣也并未有什么不妥!
霍昭的眉头不仅微蹙,尽管方才御苑的视线不是很好,但是他下旨今儿晚上侍寝的女子,真的是她么?!怎么…
“德全!”霍昭微微抬眸,难道,是他记错了?最难消受美人恩,霍昭后宫的女子无数,若是挨个儿都记着,那还了得!
“是!万岁爷!”这德全自然是个明白事理的,看着霍昭,巴巴的应了一声。
霍昭眉头微皱,终于直视了许昭仪,只是许昭仪身上的味儿实在不是特别好闻,便询了声:“这位是…”
霍昭一贯不轻易动怒,这一看,却看的德全有些森寒,尤为是德全身边的许昭仪,霍昭一句“这位是…”更是让她从头凉到脚,脸青了一阵又绿了一阵,花红柳绿的很是少见。
“回禀主子,这位是云梦台的许昭仪,在云梦台的份位是最高的,许昭仪还是右相的嫡亲外孙女,定北候许雷的独女!也是云梦台唯一一位侍候过皇上的人!”
“许昭仪?!”那便不是!方才的分明是瑾美人!
“德全!你好大的胆子!右相究竟是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般拿朕做幌子!”霍昭怒道,以为是德全假公济私,借机带着他来了云梦台许昭仪处!
“皇上…德全…即便是借给奴才一百个…哦不…一千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啊!”
“皇上!”许昭仪见德全拂袖而去,并不知道是哪儿惹恼了霍昭!
“皇上!奴才并没有假公济私,也没有说谎!今儿皇上要来的,着实是云梦台啊!”德全这会儿,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被这看不懂人情世故的许昭仪给破坏了!
“皇上!奴才说的是真的!只是…今儿侍寝的,不是这昭仪主子,而是…这云梦台的另外一位主子!”德全低声道,却见许昭仪的面色一下子冷了下去……
面色微寒,在这宫中,究竟是谁,借着她不注意,居然先她一步,爬上了皇上的龙床!
“你说什么!”霍昭欲走,却又停了步子,并非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寻到那个女子,只是…任何宫中的妃嫔,听到侍寝,难道不都该是巴巴的如同那方才的许昭仪一般么!
霍昭辗转回头,却见在许昭仪身后的,站着三个女子,身后各自有着自己的侍女,现下正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云梦台一贯是分配着四个主子,东南西北四殿,这位份最高的便居住在东殿,位份最低的便居住在北殿!
霍昭此刻却注意到,两个妃妾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一身素白的女子,身后也跟着一个丫鬟,只是这女子却如前头两个女子不同,素色的罗裙半浮在腰间,水袖轻挽,此刻狭长纤细的手上正提着一个木桶,低着头,然那一身赶紧的不染尘埃的模样,却让霍昭念及方才,在御园时候的景象……
“皇上!臣妾宫中之人不懂事儿,还望皇上恕罪,瑾妹妹,你还杵着做什么,这幅衣衫不整的模样,饶是让皇上看了笑话!”
宋瑾儿连头都没抬,福了个身便告退了……
“等等!”
宋瑾儿脚下一沉,手上小木桶里头的水漏出来了些许,却不再敢往前走!
“瑾美人!好一个瑾美人,见朕不迎,瑾美人,你…可知罪!”霍昭浓眉微挑,年过四十,却仍旧康健俊美,举手投足间皆是属于天子的贵气!
许昭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霍昭进殿那么久,都没有正儿八经的对自己说过话,如今这瑾美人,凭什么!
“皇上!臣妾知罪!”
“德全!”霍昭的兴致一下被挑起,浓眉微皱。
“皇上!奴才在!”
霍昭微微挑了挑眉,举步便向着瑾美人的方向走,更是一手拿过瑾美人手上的木桶,扔给了身后的德全,拉着瑾美人边往里走!
“哎!皇上…”
“许昭仪!皇上要休息了!”
“你…你这阉人,连说什么!”
“阉人?!哼!奴才宣旨,今儿云梦台瑾美人——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