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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整理东西时,无意中翻出旧日的书信来,厚厚的一大叠,竟然有大半是健写给我的。由读书时至出来工作的头几年,总有十年的光景了吧。坐拥一大堆的信件,一封封地拆看起来,仿佛回到了从前——多愁善感的,更多的或是无病呻吟的少女时代。
健是我小学一二年级的同学。我们同姓,说起来也是姐妹。她的父母都在医院。我常常中午跟她一起回她的家。她带我去她家的菜园,摘红红的西红柿给我生吃。我记得我不喜欢那味道,刚吃下就要吐。夏天天气热,她母亲会煮好一锅的绿豆粥,招呼我们吃。六一儿童节,我们一起去看免费电影小兵张嘎,她请我吃两分钱一根的冰棍。——童年时的友谊就由这些琐碎的回忆组成。多年后我在信里和她回忆起中午在她家吃绿豆粥的情形,她却说她已没有印象了。三年级的时候,因为父母工作调动,她也跟着转学了。其间音讯断了几年。直至上了初中,完全是无意间,我们竟然又见面了,念起旧事,大家都很高兴。之后便是通信,一通便是十年。我们的友谊就此断断续续地维系了十年。
我们是真正意义上的书信朋友,在信里可以无所不谈,见了面,却常常是相对无言。也因此尽管相隔不远,尽管心意相通,我们却是极少见面,仿佛都在刻意的回避着。
她的字写得好——洒脱大方的,带一点点男子气概,来信又勤。心里有什么感慨了,看了什么好书了,往往等不及我的回信,她就又是一封长信过来,直抒胸怀。曾有一度,别人都误以为那是男友给我的情意绵绵的情书——情书也不过如此罢。
那时她喜欢看亦舒和鲁迅,而我则喜欢看三毛和川端康成。彼此都极力向对方大力推荐自己的钟爱。每每看到亦舒的书,若是便宜(大家都是穷学生)她必多买一本给我寄过来。她说:“我以为送什么东西都不及送书的好。”我亦深以为是。受亦舒的影响,她的行文亦颇有亦舒风范,简短、利索,绝不拖泥带水,而且时有妙语。她喜欢直呼我的名字,写信完全不受格式限制,抬头便直抒胸怀,完全没有客套,十分的亲切自然。我很喜欢看她的来信,收到信总是万分欢喜,迫不及待地便要回信给她。
说起来,我们也是同行,她学的是药剂。一度待业在家,更兼那个时期她失恋了,自是苦闷不堪。每日里写信向我诉苦。那一年的夏天,梧州发洪水。她写信道:“真想去参加抗洪救灾,成日价忙碌于烈日下和洪水中,可以暂时忘却了小我的烦恼罢。然而别人不见得要我一个弱小女子吧。只好每日呆在家里,就干坐着,也不开风扇,让汗静静地流。”解嘲的语气里有着自虐式的快感。我想我是明白她的。如我自己,陷于苦闷之中,偶尔不小心感冒,也不肯去吃药,就这样地苦熬,自怜自恋地——少女情怀,原是多愁善感、无病呻吟。
后来她在深圳找到了工作,远离是非之地,她的心情逐渐开朗起来,生活开始多姿多彩。不时地写信给我,向我报告她的新生活:工作如何紧张,老板如何刻薄,同事还算好相处,认识了谁谁谁。偶有牢骚,也是好心情的抱怨。有一次她告诉我,有一个医生给一个两岁的小孩的处方里开了四环素(八岁以下小儿忌用,会致牙齿发黄。),她偷偷的给换了其他的抗生素。后来忍不住的提醒那医生,不料他却怒道:“只要能治好病就好,管我用的什么药!”她因此颇有些受挫,然而再有此类处方,她依然坚持执着着。次年的元霄节,她和新结识的朋友去逛大街,举着个小灯笼招摇过市。熟人都笑话她的天真和孩子气,她却是兴高采烈的。她后来捎人把那只小灯笼寄给了我,作为我给她寄了一大袋她爱吃的柿子干的回报。灯笼的画面上是几个憨稚可爱的胖娃娃,一拧开关,便是柔和温暖的光。我非常的喜欢,拎着它,想象她拿着它穿街过巷的喜悦之情,也遂欣然。
那时电脑尚未普及,没有所谓的网恋。然而我们皆是爱做梦的人。她有一个颇聊得来的笔友,就在潮洲,离深圳不算远。仿佛是能懂得她的,她在信里隐约地向我说起过,只是终究是不现实的。随着她的回家乡,亦是不了了之。其时我也在恋爱着,所爱的人亦是远隔了千山万水。想来彼此的心情是相似的——饱受相思之苦,为不可预知的未来忧愁着。
之后她结束了在异乡的流浪,重回家乡,找到了相对稳定的工作,然后重新恋爱,结婚直至生子。我比她结婚早了一年。生活逐渐安稳下来,心情亦相对平静。通信渐少而至于无,偶尔通电话,所谈亦是家庭琐事。近年来,连电话也少打了。然而我每每一人独处,追忆往事,总是不期然想起她来。我们曾以少年的纯真和如诗情怀慰藉温暖了彼此多愁善感的少女时代,互看着对方走过的心路历程犹如看着自己的成长。我们曾是如此的相知相亲啊。
书不尽的深深怀念,道不完的切切追忆——追忆似水流年,追忆我的书信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