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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轩之内,穆缜领着众人急急赶到,见此场景,惊骇失色。
轩内地上两处,躺着一男一女,男子胸前血涌如泉,已闭眼昏厥,女子趴倒在窗边位置,口中连连喋语:“阿柔……快跑……”
穆缜忙去看顾琦,他呼吸已若游丝,全然无意识。他慌忙点穴止血,但奈何伤口太深,根本止不住。
“快!给九爷包扎伤口。还有你们,去追他们!餐”
无备而来,人数有限,轩外湖面,无数船只或近或远,密匝点缀,暗卫对视一眼,只得各个方向,分派人选追踪。
窗边傅姝面色惨白,冷笑道:“你追不到他们的。”
穆缜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让人绑了她,忙着救治顾琦。
他们动作粗鲁,傅姝被弄得痛吟出声,嘴上依旧不停:“你看到了,终究还是姐妹骨肉情深,她为了救我,不惜对顾琦下手……斛”
“将她嘴堵了!”穆缜怒吼。
傅姝口中立马塞了布条。
纵使穆缜随着顾珩见过无数惊险万分的场面,如今之下,双手禁不住惊颤不止。
方才他赶来,远远便看到水轩之内,桑柔傅姝顾琦几分纠缠在一起,顾琦好似要杀傅姝,随后就见桑柔握着匕首直直***顾琦胸口。他自己受伤无数,清楚这样的位置可致命。
他奔跑向他们而来,眨眼间,就不见了顾琦,而傅姝扶着桑柔到了床边,将她推下窗去,自己亦试图爬出去,却摔了下来。
虽不知为何有这样的变故,但无论原因何在,桑柔落逃,顾琦生死重伤,这样的结果已十分惨重,他万死不足以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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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湖浩淼,直直延伸到擎州与连川的交界。而此刻,一荒芜人烟的芦苇蓬蓬处,王豫之看清倒在甲板上的面容,惊呼:“傅柔,怎么是你!”
桑柔已没有一丝力气,掀开眼皮看着他,说:“对啊,本来就是我。谁叫你不看清人就开船。”
王豫之气得青筋暴跳,与身旁的人说:“将她看牢,你们跟我回去找人。”
他欲回到原来坐的船,却听到身后清浅的笑声。
他动作顿住,回头:“你笑什么?”
桑柔摇摇头:“笑你我傻。”
王豫之怒气更盛。
“王豫之王豫之,你本多聪明一人,怎被傅姝耍得团团转而不自知?”
“……”
“你以为是我故意跳到船上来的,我为什么要逃,躲顾琦?”她苦笑,“那时我们救兵已到,你该也看见了。这全是她的计策,你我,甚至连她自己都利用了。”
王豫之双唇颤动:“你什么意思?”
桑柔动了动手臂,身侧还躺着一把匕首,她抬起手来,白皙手此事青紫一片,已是中毒之象。
“让阿琦失了理智对付我,然后故意要刺杀阿琦,假装我抢了匕首。阿琦来攻击我,匕首理所当然地成了我正当防卫的工具,但匕首刀刃上无毒,手柄上却涂了毒,怪不得她原先手上戴了手套……阿琦不依不挠,我最后神识浑散,在傅姝协力之下,刺了他一刀,该很严重……”桑柔忽然猛咳出声,唇边渗出殷殷鲜血。
“你……怎么了?”
王豫之急急跑到她身边。
“我……大概要死了。”
王豫之眼中有惊惧。
桑柔笑说:“你害怕?你怕什么?中毒的人是我不是你!方才赶来救我的那些人应该看到了我对顾琦下的手,傅姝故意将自己留在那里,该已编排好一个说辞,不知我要被抹黑到何种地步。王豫之,但凡你还有点良心,将我送回去。”
王豫之眼中晦沉,静默不语。
半晌,他低低道:“她这样绝然的计策,将所有人都逼上了绝路,呵,只怕一整个苏家都要同她陪葬。她怎么忍心?”
桑柔听着,忽觉悲凉,一口气叹出,已觉视线模糊,她说:“她已一无所有,顾璋被五马分尸,她被逼上绝路,如何会将别人的生死考虑周顾。王豫之,你派人将我送回去,你赶紧逃命吧。”
“逃?天下之大,何处安生?我连累了苏家,又怎么能自谋出路,不顾他人死活。至于你……傅柔!傅柔!你醒醒!”
桑柔双目紧闭,早昏厥过去,面色发青,重毒之相。
他慌忙唤人,却半天没动静,他起身回头,眼前闪过几道黑影,而后脖后一麻,轰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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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时光,齐国却发生了不少大事。
一是九王子顾琦意外身死,死因不明。二是大将军叶广泽在永林剿匪之后辞隐,原因众说纷纭,都好似与一个女子有关。三是齐王下令捉拿梁国武陵郡之子王豫之,原因不详。第四倒是无关朝政,穆式商行一连并了苏家
商行,雷厉风行,人们始料未及,而苏氏一族也顷刻间湮灭于大梁,大难临头隐避还是其他,亦是无从得知。
这些终归都不是好事,尤其是齐国一下失去两员大将,令国人莫不忧忡。
倒是有一件事,章临街头巷尾口口相传,说,齐国欲与梁国和亲,便是当今太子迎娶梁国卓宰相之孙女卓薇柔。
这一事从去年战后便有人说起,后不了了之。如今传言更甚,有人见到卓薇柔已亲莅章临,便是客居于太子府,只怕这回是真的了。
齐国一连遭遇叛乱,众人景仰的将军一死一隐,心头莫不抑郁,无不盼着这样的喜事来冲一冲齐地上空的乌云晦气,于是齐齐盼着喜讯公之于众的一日。
……
桑柔看着车窗外倒退的青山云影,心中感概,时光真是狠心的东西,一点不为她滞留片刻。
入眼风景愈发熟悉,她心里却愈发没底。
阔别之后,最怕物是人非。
她放下帘子。
“姑娘是章临人吗?”
马车内,对面静坐的一名男子,这时开口问道。
回章临途中,于茶肆休憩吃饭,马儿却被人给牵走了,荒郊野外,行人寥寥,一时又买不到马。
走投无路之下,遇到他。
当时,他走到她面前,眉眼笑意潋滟,说:“是你!真的是你!”
她一脸莫名。
“你不记得我了?”
她满脸迷惑。
男子叹气:“你果然是不记得我了。”语气失落,过了一会儿,提示道,“半年前,擎州春风阁。”
桑柔垂眸细想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男子扶额:“像我这般英俊容样,不知迷倒过多少春闺少女,竟也会有这样被人忘之脑后的一天。”
桑柔这时却笑起来了,说:“我记得你,撞我一下又扶我一把的美男子。”
男子瞪大眼:“耍我!”
桑柔点头。
男子却笑得更欢:“你可真好玩。”
桑柔不置可否。
他说:“我单名一个珏字,你可以叫我风度翩翩珏公子。”
她说:“我单名一个柔字,你不用叫我,我怕我本气质独韵的名字从你口中说出来,会不忍入耳。”
男子又大笑:“你可真好玩。”
这人性子随和,几分不羁,但举态优雅,定然出身不俗,桑柔不是没有戒心,袖中揣着好几包迷.药毒药,准备着时机不对便通通洒他脸上。
几天下来,他倒是一直规规矩矩,不曾有半分逾越之举。
这时,他看着她,等着她回答。
桑柔说:“不是,我只是……有朋友在章临,前来探访。”
顾珏点点头,静默一会儿,叹了口气:“我已经开了头,你就不礼尚往来一下,问我一问吗?”
桑柔看他:“问什么?”
顾珏瞪着她:“明知故问!”
桑柔道:“所以我就不问了。”
顾珏愣了下,而后反应过来,竟被反将了一军。屡次丢面子,他却一点不恼火,反倒笑出声来。
如此奇怪的人,笑得这般肆无忌惮,好似浮生万丈,无处不可取乐,无事不可笑之。
她觉得稀奇。
突然,一阵突兀的幼儿啼哭声截断了他的笑声,他慌忙起身,走到软榻前,将一幼子抱起来。
“怎么了,晨晨,可是饿了?”他动作娴熟,将孩子搂在怀中,轻摇慢晃着,语气柔腻非常。
小孩子一入到他怀中,便止了啼哭,伸着肉嘟嘟的小手,笑嘻嘻地去拨他的口鼻。
“嘿,你个小白眼狼,你爹爹这英俊的脸都要被你抓破相了,就娶不到后娘了。呀呀呀,你给我住手……唔……还有住嘴!”
他挤眉瞪眼,与一个只会咿呀作语的小孩较起了真,声声威胁道。
马车停下,车门被叩响,随后传来一妇女声音:“公子,小少爷该饿了,让我给他喂食。”
他正叼着男孩的手指,闹得起劲,这时停下动作,抱着孩子出去,将他交给乳娘。
顾珏拿了帕子擦拭被男孩蹭了一脸的口水,斜眸却见桑柔双目黯然,不知在想什么。
分明一张倾世的脸,却瘦削非常,毫无血色,手扶在榻沿,五指似用了劲,手背暗青血管狰然可见,五指骨裹皮般,看着几分森然。
太瘦了。怎么会生得这般消瘦?
上次匆匆一面,虽已时隔大半年,但他仍记得那时她眸色蕴着流光,脸上扑着淡淡的脂粉,一袭素简男装,却半点掩不住她的倾城容色。
再相见,若不是几番确认,他险些忍不出这就是往日惊鸿一遇的那人。
她该经历了什么,致使这般形销骨立,让人见之不忍。
但他
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问了她也不会答。便当做没看到一般,回到自己榻前,闭目养息。
章临,太子府,地牢。
壁上挂着灯盏结了尘网,烛火昏暗。
名澄皱着眉,一路往地牢深处走去,满鼻腐朽之气,令人闻之欲呕。
到了尽头,一道门此刻洞开,里头篝火明明。
桌案前,坐着一男子,一身白衣无暇,与这脏秽之地格格不入,只是他却全然不为所动,面色冷然。而他目光所落,前方一女子身子绞于架上,满身血污,头发散乱,乍一看,仿若死人一般。
一旁有人提起一桶水泼在她身上,女子痛呼一声惊醒。
深秋天气寒凉,这桶冰水下去,得去半条命。
但他知道,顾珩不会让她死。
他满身嫉恨无处可泄,不会让她就此简单死去。
女子甩了甩脸,身上伤痕密布,被冷水蜇得奇痛难耐,她颤着牙,冷笑地看着对面的人,说:“太子这般隔三差五地看我,真是让姝儿受宠若惊呢。”
顾珩面无变色,淡淡地看着她,说:“你一心求死,故而无畏。但是,你真的可以无畏吗?”
傅姝说:“畏?我已生无可恋,只希望阿柔离了你,在某处能生活得逍遥自在。”
顾珩脸色一冷。
傅姝仿若没看到一般,说:“顾琦一条命,太子若要报仇,尽管朝我来就是,只求你放过阿柔。”
名澄再听不下去,说:“傅姝,这样的说辞你念叨了大半年,欲盖弥彰!你说这样的话,你以为我们会信?桑柔如何会害顾琦!”
傅姝只冷笑不语。
顾珩倏然站起身,转向外头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下来,淡淡道:“听说,六弟要回来了。”
傅姝猛地一震。
顾珩已消失在门外。
名澄看了她一眼,跟上顾珩。
地牢外。顾珩走在前头,名澄不紧不慢地在后头跟着。
“有事说。”
名澄正沉思,被他突发的声音冷不防吓了一跳,过了会儿,说:“她……出现了。”
顾珩的脚步一顿。
半载时光,像之前一样,桑柔消失了不见,音讯全无。
顾珩知道事情发生时,连夜赶往擎州,却只迎回了顾琦的尸体。他花了大力气,抓到王豫之,拷问桑柔的下落,他却不知道。
王豫之与傅姝的口径一致,皆说,顾琦发现了傅姝,要捉拿她回朝,桑柔阻止,误伤了他。
亦与穆缜汇报所见情形一致。
他们不知傅姝与桑柔过往干戈,桑柔不爱说起陈年旧怨,顾珩便从不逼问。只有去年绑架一时牵扯傅姝,那一件事虽是顾璋主谋,但桑柔为此损了一只手,顾珩一直耿耿于怀。
从人间四月到十月金秋,暑往寒来,他们几乎快判定桑柔死了。不然,为何不出现,还是说,真的如傅姝所说,纵使傅姝对她不义,她还是念及骨肉亲情,护傅姝而对顾琦下了手,不然以顾琦的身手,何人能伤他至此。
虽然她同他说过,她与傅姝无姐妹之情。但如今之下,他不禁怀疑,她是否只是为了他能决策干脆,而说出这样的话。
“嗯。”顾珩只应了声,便往寝院走去。
名澄神情凝重,他反应如此平静,竟多问一句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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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
城门口,桑柔下了马车,与顾珏告别。
顾珏看着她,说:“后会有期否?”
桑柔说:“或许。”
顾珏笑:“你真是冷情。”
桑柔说:“不,我很感激。”
顾珏却说:“一个男子愿意与一个女子同车而乘,通常目的不轨。我亦如此。桑小姐,没有实质意义的感激,于我来说并无用。”
“能力之内,底线之上,原则之中,愿意报答。”
他定然不屑于钱财,桑柔等她开口,这样算清反而更好。
顾珏说:“那来日请我吃茶。”
桑柔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去。”
顾珏失笑:“你真真是狡猾万分,却不解风情,不不不,你是不领风情。”
桑柔问:“那公子渴否?这茶还吃不吃?”
顾珏说:“怎能不吃?你一副现在不吃,来日无期的模样,我怎会傻到拒绝。”
“那公子挑地。”
“仅此一顿,定然不能轻易饶了你。春生楼,章临最好的酒楼。”
桑柔却一滞,半晌答:“好。”
正是午膳时分,春生楼一如往日,生意红火。
楼下大堂已有人排起了长队,桑柔刚想建议换个地方,转头却见顾珏招了伙计说了什么
,而后伙计面露敬畏,急急忙忙跑去叫了老板过来,那老板对着顾珏谄笑哈腰,而后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请上二楼。
顾珏看向桑柔,见她脸色无一丝异色,对着他笑笑,态度一如往昔。
他心中默叹,玲珑心思,世间哪里找得这样智慧的女子。
不以外物为移,心有尺戒,一视同仁。
一顿饭吃完,也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桑柔已心急如焚,表情举止倒是一点没表露出来。
顾珏却感叹:“世间万物,最善不解人意的莫过于匆匆光阴。”
桑柔点头:“是,众生平等,分秒皆同。”
她有意偏解了话中之意,顾珏已知再拖延,只会徒增了别人厌恶,于是忙起身话别。
出了门,一人步伐匆匆而过,却又忽然折返。
“桑柔?”
桑柔停住脚步,身形微僵住,回头。
和煦。
她一下不知道如何招呼。和煦早又开口:“六王子!”
唤得却是她身侧的男子。
顾珏瞥了桑柔一眼,她这时倒是露出几分惊异,他对她耸了耸肩,好似再说,生来这个身份,不能怪我。
而后转向和煦,说:“和煦,好久不见呀,可惜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还是没能比我帅。”
此刻却没人笑得出来。
顾珏全然不在意,自顾自地笑,一点尴尬也无。
人豁达到他这般境地,真是难得。
此处为上厢房,一侧统共两间房,另一间房门紧闭,这时听闻动静,有人从里开门,先后走出几人。
众人看过来,无不满脸惊诧。
桑柔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心头无不复杂。
直到头顶响起一声“三哥”,她身子猛地一震。
抬眼望去,人群之后,一人从房门中踏出,透过几重人影,此一刻,正凝着她。
此间一眼,沧海万年。
“你回来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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