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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郎中从外间进仓室,要为萧定晔换药时,透过床帐隐约可见的,便是一对小鸳鸯交颈而卧的样子。
且那只母鸳鸯,还露着膀子。
他有些为难。
此时他过去掀了被子为公鸳鸯伤口换药,换来的一定是个窝心脚。
若换成个女侍卫前去,可能也会换来窝心脚。
自家殿下此前对身边侍候的人,还不如何忌讳男女。
自打纳了这位夫人,却将身边侍候的人全换成了男人。原因为何,肖郎中作为萧定晔的心腹之一,自然也清清楚楚。
这男人也不成,女人也不成。
此时就显出了太监的优越性。
有时候,不男不女,也是一种优点。
然而随喜此时正在宫里陪伴萧定晔的替身,整个菜市都是正儿八经的男人和女人。
肖郎中脚步一转,将将要出了门,却又顿住,回转身。
往床畔行了两步,又觉着不妥。
只得掏出短刀,在衣裳里子里割下一块布条,绑在眼睛上,一边摸索往前,一边探问道:“殿下?”
床的方向很快传来回应。
猫儿一瞬间惊醒,立刻绾起发髻,披上外袍,缠起床帐,由肖郎中前去上药,自己则去另外一侧仓室,守着煎药的火炉。
待药煎好,倒进茶壶,她将汤药吹温,方端过去,侍候萧定晔服下。
此时天已亮,外间日头大盛,房中也跟着亮堂不少。
她为他擦过身,自去洗漱过,方端了半碗鸡粥坐在他床畔,准备喂他喝粥。
她才梳洗过,面上、耳后、颈子上的妆粉全然洗去,他只一眼,就瞧见她颈子上的伤。
“谁伤了你?”他目光已转冷。
她立刻栽赃:“随喜。随喜不带我来见你,我要用簪子自戕,他方同意。他平日就看我不顺眼,你说他这一招可是借刀杀我?”
他不由松了一口气,抬手抚上她的伤疤处,目光幽幽望着她:“你跟着我,却是吃了苦头。”
她十分同意,不由瘪着嘴道:“你的替身在宫里养病,他们都说我害的五殿下缺了肾水,坏了腰子……”
他不由哈哈一笑,却牵动了伤口,只痛出一头冷汗。
她立刻噤声,再不敢同他说话,只一勺一勺喂他喝着鸡粥。
待汤尽碗空,他方续着此前的话题,低声道:“我有没有坏腰子,你自然知道。待为夫伤好后,重振雄风,为你正名。”
她含羞睨他一眼,又用凉水重新为他擦过身,方低声道:“此次之事,可又是你那三哥向你下的手?”
萧定晔点点头,道:
“此回他却想一箭双雕。
我受伤那日夜间,就有人强闯刑部大牢。
当时我手上所有人都分散在此处、作坊、铺子、宫里祖母、母后和重晔宫四周,人手不够,竟险些被人将牢里的莫愁提走。”
猫儿想起事发当日的半夜,随喜确然慌乱离宫,只怕就是刑部牢房出了事。
萧定晔续道:“莫愁虽未被提走,可因被两方人马抢夺,重伤不愈,昨儿夜里已死,对我们再无任何作用。
且牢中大乱,多少死囚乘机逃离,又引来多少麻烦事。”
她听的后背发凉,只觉着泰王城府和手段竟深不可测。
她心中瑟瑟,紧握着萧定晔的手,低声道:“这皇位,一定要争吗?他如此凶残,我多怕有一日你外出,便再也回不来。”
他缓缓抚摸她的脸颊,喃喃道:
“经了这一遭,我竟不知将你留在身畔,是不是要害了你。
这一潭浑水,自我出生,便已蹚了进去。
若我不去争,凭三哥的心性和手段,祖母、母后和父皇,还有小六,都要保不住。
可你……”
他连喘几口气,动情道:“可你,若我现下就为你换了身份,将你送走,凭你上妆的手段,你就能从这浑水中上岸。”
她内心一片汹涌,再也忍不住,将脑袋埋进他颈窝:“我不走……”
他立刻将她搂紧,低声道:“我明知该让你走,可一旦想到身畔没有你,心中如刀割般疼……我实在舍不下你……”
她眼中立时涌出泪来,胡乱在他唇上闻过,哽咽道:“……你前几日系在我腕上的泥猫……被我塞进灶膛……你可还能再寻来?”
他心头大振,紧紧搂着她,眼中已湿润。
……
隔间的仓房里,猫儿同肖郎中正色道:
“前后已过去六日,殿下的伤口却愈合的这般慢。如此下去,泰王定要怀疑。
再过四日,宫里还有中秋家宴,殿下怎能不现身?
宫里的替身,我纵然能回宫继续为他上妆,可声音不能伪装,有一点点不同,旁人先不说,皇后、皇上第一个便能发现。”
肖郎中点头叹气道:
“此处确然不适合养伤,可殿下现下连起身都极艰难,便是能强忍着坐在马车里进了宫,马车却不好直接驶进重晔宫。
一旦在宫道上走动,定然要露出马脚。”
猫儿正色道:“我说个法子,你听听可成?”
她凑去肖郎中耳畔,悄声道:“……等人被送进宫,我此前正好有个棺材……”
……
新一日的五更时分,宫里各宫门已依次开启。
靠近掖庭的西华门上,正进行着一场猪肉交接仪式。
送肉的商贩到了西华门便不能前行,只哈腰站在一旁。
而等着前来接货的太监们挽起衣袖,如平日一般,当着守门侍卫面,将才宰杀放血的整猪一只只检查过,方倨傲点点头,签下收货字据,拥着堆放猪肉的板车离去。
板车顺着青砖宫道一路前行,进了掖庭,进了膳房,为首的一位太监高喊一声:“卸货。”
曾经在掖庭膳房当过值、对膳房已生出感情的吴公公,如平日一般站在了板车边上,打着灯笼极仔细的探查着整扇猪肉。
一旁的太监拍了拍最上面一只大猪,同吴公公道:“这只,照例是孝敬公公的。”
吴公公心中亮堂,立刻指挥道:“抬进去,抬去咱家房里。”
管事太监收受小恩小惠,简直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两个太监立时抬着那头生猪,趁着夜色掩护,随着吴公公一处往他同五福所住的瓦房而去。
待旁人离去,吴公公打发五福外面守着,自己取了剪子,顺着极细微的针线痕迹将猪肚剪开,里间赫然出现一个面色憔悴的青年人来。
青年被灯烛光芒晃的睁不开眼,吴公公取了新帕子,上前为萧定晔擦拭过面上、手上猪肉碎屑,悄声道:“委屈殿下再等一等,天大亮,胡主子便能前来接应。”
话毕立刻上前,蹲在萧定晔面前。
萧定晔趴伏上前,由吴公公将他背放在屋角的棺材里,悄声道:
“这棺材虽是奴才早前为自己准备,然而只有胡主子睡过,再无旁人沾身。殿下先躺一躺。”
吴公公自昨日收到猫儿的传信,便在棺材板里垫了厚厚棉絮,躺在里间并不算难受。
萧定晔因服用过迷睡药物,躺下去不过片刻,便昏沉沉睡去。
到了辰时,重晔宫又响起一阵泼妇骂街声。
继而,相传缺了肾水的五皇子那位新纳的夫人,披头散发从重晔宫里冲出来,站在院门口,双手叉腰叫骂道:
“萧定晔,姑奶奶连棺材都进过,还怕个死?今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死谁活!”
她似疯了一般,一边呜呜哭嚎,一边往掖庭而去。
众宫人纷纷停在半途,探首望着她,悄声议论道:“这猫妖是被狗精上了身?时不时就闹腾一场,怎地半分没个消停。”
猫儿哭哭啼啼到了一排瓦房前,一脚踹开其中一间房门,抹着泪哭嚎道:“吴公公,我后悔……”
吴公公心下一抖,苦着脸道:
“主子,你再后悔,咱家也是个公公。
殿下能为你坏了腰子,说明一心都扑在你身上。
你切莫再来牵扯上我,好好回去过日子吧!”
猫儿听此言,越加委屈的厉害,转头便同围观群众道:
“哪里是我坏了他的腰子!
他此前在宫外,不知结识了多少红粉知己,折腾了多少回腰子。
刚刚轮到我这,就缺了肾水,我却要背这个锅。你们说我冤不冤?我还不如守着吴公公,也不用打肿脸充胖子!”
一时众人纷纷倒向猫儿,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
吴公公只做出一副贞洁烈妇的模样,梗着颈子站在一旁,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猫儿气的跺脚,开始撂狠话:“好,你们都不管我,我就再去死上一回。”
她一指吴公公房中的棺材:“送去重晔宫!从今儿开始,姑奶奶绝食,留给萧家一具猫尸!”
又期期艾艾同吴公公道:“等我死了,你记得要将我埋进你老吴家的祖坟。你下辈子莫当太监,我还同你当夫妻。”
吴公公做出恨的牙痒痒的神态,再也忍不住,张口嘶吼:“你死,快去死,老子今儿就将棺材送过去,你立刻去死!”
大喊一声“来呀!”
人群中立刻钻出四个太监。
吴公公一指房中棺材,豁出去道:“抬去重晔宫,咱家今儿拼着再被降职,也要同这猫妖有个了断!”
太监们看多了吴公公同猫儿的纠葛,此时无人劝阻,只站在一旁看热闹。
四个太监立刻挤进门,稳稳将棺材抬起,话都不多说一句,抢先向重晔宫而去。
胡猫儿瞪大了眼珠子,望着吴公公道:“你来真的?你半分情分都不顾,竟然真想见我死?”
她双手叉腰,一步跳起,啐到吴公公面上,转身追着棺材而去。
吴公公立刻松了一口气,向周遭众人呵斥道:“散了散了,有何热闹好看。再看咱家发配你去黄金山洗恭桶!”
转身进了房里,紧紧掩了门,抹去面上被啐的口水,喃喃道:“咱家今儿,可算是扌包牢了五殿下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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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猫对于两个人的意义,类似于婚戒对情侣的意义。所以,猫儿主动讨泥猫,虽然是一时冲动之举,但可见她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