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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刑部大牢并不比白日寂静几分。
虽然也有囚犯睡的呼噜不断,但也有白日里遭了逼供之人的呻吟哀嚎。
猫儿坐在外间耳室里,由着衙役用笤帚将她身上的尘土扫去。
夜里钻坑道,对她来说不是第一回。
然而她顺着坑道从废殿到刑部大牢,如若她所记无差,从挖坑工匠处得来的地图上,原本是没有这一条路线的。
萧定晔这位“废物皇子”果然不是真废物,竟能将计就计,想到在坑道里拓展自有路线的法子。
衙役扫净了她身上浮土,端来一杯茶,哈腰离去。
她默默静坐着,耳畔有一声没一声的听着另一桌上几人的谈话。
那一桌的首位,坐着一位皇子,正被一圈道狗腿子半拥在中间。
过了半晌,第一位黑衣狗腿子随喜挨过来,坐在猫儿对面,叮嘱道:“这回请胡姑姑过来,是想……”
猫儿垂首抠着指甲,喃喃道:“你们有权有势,想让我做什么,我自然只有听命。说什么请不请的,太过客气。用‘绑’的就成,我小小蝼蚁,不用给我面子。”
随喜一滞,续道:“……是要借用姑姑上妆的手段,帮着我们逼一回供。”
猫儿垂首不看他,继续喃喃:“什么妆?冤鬼妆、僵尸妆、阎罗王妆、下半身失踪妆、七窍出血中毒妆、千刀万剐凌迟妆、四肢皆无人彘妆……大人要什么妆,我自然都奉命画好的。”
随喜听得头皮发麻,转头看向另一桌的自家主子。
见萧定晔一张脸险些拉到脚面上,并不打算说一句话,他只得转过来,硬着头皮问道:“四肢皆无人彘妆是什么意思?”
猫儿这才缓缓抬头,取了桌上的一支笔,用笔杆子指向随喜:“将你的左手、右手、左腿、右腿齐根砍断……”
她每说到一肢,笔端便从随喜那一肢上隔空划过,配上她低沉的语调……随喜猛然抖了两抖,立刻打断她:“这是行刑,不是上妆。咱家是问你如何上妆成人彘!”
猫儿放下手中笔,面无表情道:“四肢化成背景色,再强调躯干和头脸。在光影中对比鲜明,旁人眼中自然会忽略四肢。”
随喜听得似是而非,起身回了另一桌,哈腰向自家主子探问:“殿下觉着什么妆合适?”
萧定晔冷冷道:“你问她,凌迟妆又是如何画,要用到何材料做辅助?”
随喜回到猫儿对面,等着猫儿回答。
猫儿却抬头看着他,等着他问。
随喜心里叹息一声。
这两人明明在一个屋子里,却要靠他当个中间人来回传话。
他只得开口问道:“说说凌迟妆。”
猫儿又取了笔,虚空对着随喜打着转:“用刀子从胸口开始剜肉……”
随喜倏地跳开,躲开她的笔头,苦着脸道:“胡姑姑,这说着上妆,怎地又拿咱家动刑。这都三更了,离天亮不远了,姑姑快些着吧。”
猫儿便放下手中笔,又低头喃喃:“鸡血、口红、螺子黛,画成剜肉的刀口子形状,其间要注意皮肉纹理,还要顾着光影线条。”
随喜听罢,转头看向萧定晔。
萧定晔冷脸道:“你问她,上妆需要多久?”
随喜这回有了经验,从善如流复述过萧定晔的问话。
猫儿忖了忖,道:“人彘妆得一日,凌迟妆得一日半。”
随喜立刻转头看向萧定晔。
萧定晔扶额半晌,道:“你问她,什么妆一个时辰以内就能画好,还能吓出囚犯的真话。”
随喜一字不差转述过。
猫儿道:“如若夜里逼供,光线昏暗,就用不着画的太逼真。下半身失踪妆简单粗暴,一个柔韧性强的汉子,再加半盆鸡血,就够吓人的。”
萧定晔拍板:“就这个无腿妆。”
随喜立刻起身,拉开方桌,向猫儿伸臂做个相请的动作。
猫儿却坐着不动。
随喜苦着脸道:“姑奶奶,你又怎地?”
猫儿不说话。
另一桌的萧定晔轻咳一声。
随喜会意,向其余几人道:“先出去做准备。”
待耳室里寂静下来,萧定晔站去了她身畔,冷冷道:“你想要什么?”
她立刻退后几步,防备的看着他,心中一时有些踌躇,该不该趁机同这位风流皇子与虎谋皮。
他面色肃然,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只沉声道:“本王风流成性,昨儿还勉强瞧上你,今儿已经对你失了兴致。时间紧急,本王最后一次问你,你想要什么?”
“珍珠!”她急急道。
他“嗯”了一声,再不多言,立刻转过身子,大步出了耳室。
*——*——*
男模坐在椅上,穿了条黑裤,露出腰间皮肉。
猫儿的注意力全然放在汉子的腰上。将腰间泰半染成漆黑一片,只在肚脐位置沾了面糊,做成下肢被砍断的肉茬模样,再将整个面糊涂满鸡血。
等鸡血稍微凝固,用笔尖沾了白灰,于其上画出断骨的痕迹。
再取了细长布条,用鸡血染透捏在一处,伪装出肠肠肚肚的模样粘在“肉茬”上。
她上妆上的细致,一旁的衙役讲的细致:
“那贼子仗着自家长姐进了宫,成了后宫妃嫔,忖着刑部不敢真让他死,无论如何不招供虎符的去处。我们什么法子都试过,那竟是个硬茬。姑姑一定要画的再吓人些,否则只怕对那厮不起什么作用。”
猫儿画完一笔断骨茬,奇道:“既然是妃嫔的家人,那妃子怎地不将人捞出去?”
衙役冷笑一声:“那算个什么妃子。明明只是白家旁支穷人家的姑娘,被白家塞进了宫,就真当自己是个娘娘。”
姓白?就她所知,这宫里姓白的唯二的两位妃嫔,可都是才人。一个住在废殿里,最近破罐子破摔,喜欢上了拿人开瓢的刺激感;另一个被皇上禁足,生怕被猫妖捉去吃肉,如今正在加紧瘦身,企图将自己饿成麻杆。
猫儿画完腰间的伪装,起身看了看男模的面庞,同衙役道:“伪装的是白家郎的哪一个同伙?我得去看看脸。”
衙役听罢,却做不得主,说了声“稍等”,转头去了。
半晌,请来了一位年过四旬的补服官员。
那衙役上前哈腰同猫儿道:“这是刑部尚书薛大人,亲自带姑姑去。”
薛大人将猫儿上下打量一圈,抬手道:“大仙随在下走。”
大牢虽每隔一段距离便在墙上插着熊熊火把,然而照不着亮光之处却影影憧憧,仿佛在刑部大牢里逼供惨死的小鬼都躲在其中,随时准备趁人不备反扑而来。
猫儿跟在刑部尚书身后,硬着头皮往前而去,左拐,右拐,再左拐,再右拐,等她完全辨不清方向时,遇到一扇铁门。
薛大人抬手,在铁门上敲了一段极有节奏的敲门声,铁门“咔哒”一声,从内打开。
一个黑衣人探出脑袋将两人打量过,方闪开了前路。
铁门后的通道一瞬间寒冷潮湿,却同外间一般,俱传来囚犯被逼供的痛苦哀嚎,偶尔也有衙役的挥鞭声和厉喝声,像是关押重型囚犯之地。
铁门监牢一间间晃过,待行了半柱香的时间,薛大人停在了一间监牢门前,同猫儿道:“在下只能送大仙在此,里间在下却无权进去。”
猫儿心中有些诧异,又有些胆寒。她正要同这位尚书套个近乎,求他再带自己前行一段路,薛大人却伸手替她敲了门。
监牢门一开,门口把守的依然是一位蒙了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放猫儿进了监牢,紧紧掩上门,抬手摘了一支未点燃的火把在手,又低声细问:“胡姑姑要火亮一些吗?”
猫儿点头道:“自然是看的越清晰、越细致越好。”
黑衣人便抬手在墙上挂着的铁架子上取下一个瓷罐,将火把端头伸进瓷罐里蘸了满满的火油,方带着猫儿往前而去。
这一间监牢并不大,一眼便能看到尽头。
里间关着的并不是囚犯,却是一个一个的木箱。
黑衣人带着猫儿到了一处栅栏门口,将手中火把点燃。
“嘭”的一声,蘸了火油的火把滋滋啦啦燃起,照的木箱上的木质纹路纤毫毕现。
猫儿奇道:“这里面是……”
黑衣人并不答话,只从腰间扯出另外一个蒙面黑布递给她。
她不明所以接过黑布拿在手间,黑衣人看了她一眼,刻意将她让到最前面,站在离木箱最近的位置。
“时间短,仔细看,蒙着鼻子。”他说。
猫儿忙忙睁大眼睛,黑衣人手臂一伸,拉住木箱锁栓,蓦地将箱盖往上一掀……
“啊……”一声惊惧惨叫响彻整个监牢。
……
萧定晔眉头一蹙,目光从眼前正在被逼供的老妪身上短暂离开,转头看向随喜。
随喜立刻转身离去,过了不多时再回来,站在萧定晔身畔悄声道:“是胡猫儿,方才去看了一眼王同贵的尸身。”
萧定晔听罢,再无反应,重新转向监牢里,向鞭子手努努下巴。
鞭手立刻挥动手中蟒鞭,啪啪打在老妪身上,恶狠狠问道:“你说不说?虎符究竟去了何处?”
老妪却如此前一般咬牙忍痛,没有半分要招供之相。
随喜不由献言献策:“今儿胡姑姑在此处,如若白家郎不吐口,要不要来试试这婆子?”
萧定晔并不答话。
随喜只得讪讪闭了嘴,再不提胡猫儿的任何事。
------题外话------
刑部尚书,用刑逼供常见血,血通“薛”,所以叫了“薛”大人。取名字取姓最难了。除了主角之外,我们还是怎么好记怎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