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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方纳罕看他,“长了腿毛有什么可解释的?令主如果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做出先前这些不合常理的事来,那我真的要怀疑你的用心了。”
令主一急,心头猛跳,“你为什么要怀疑,我又没有伤害你。我不过是想多看看你,又怕你嫌我烦,这才换形来找你搭讪的。还有我的腿……我跟你说过,我是踏火而生,因此体热。不穿裤子是为了散热,常年闷住了,万一着火怎么办?”
这老妖怪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无方居然一本正经和他谈论起来,“恕我直言,你这种情况,其实不适合成亲。你想想,你穿条裤子都会自燃,以后烧着了我怎么办?所以我看我们的婚事还是算了吧,做普通朋友也不错。”
好啊,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令主可不傻,他强辩:“其实也就比正常人高了一点点,基本属于内热。我这样的体温有好处,刹土冬天没有太阳,很冷的,我可以捂着你,剩余的热量还可以给魇都供暖。而且捏偶人的时候,这双手对泥胎的塑形很有帮助。青泥太软,事先不加热烧制,放进红莲后很可能就塌了,容易培养出畸形。”
反正都是他的道理,无方不想再和他理论了,转过身道:“时候不早了,令主说完了就回去吧。”
怎么能回去呢,这是第一次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环顾一周,连朏朏都不在,简直太天时地利了。他交叉起十指,假装温良,“我不忙,再坐一会儿陪陪你。咦,小鸟不在?”
小鸟是他对瞿如的昵称,无方觉得有点腻,瞿如却很喜欢。反正她的意见不重要,也就随他们去了。她嗯了一声,“她去妙善界找吞天了,还没回来。”
令主诧然,“难道是去寻仇?这鸟气性太大了,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
无方说不是,“是去找吞天打听,有没有振衣的下落。”
令主怏怏的,慢慢聚起了满心妒忌,“你对那个人,比对我好。”
是个雄性都会对这种事很介意吧,令主觉得自己不是矫情,就是有点想不通。说到底一句话,只要他没杀叶振衣,这刹土上就没有妖敢动他。他能消失得这么彻底,难道她不疑心其中有诈吗?好好的凡人,深入刹土腹地,总觉得他没安什么好心。
无方呢,不是没想到这层,但她幼时受莲师点化,一切心念向善,尽可能不把别人想得那么坏。比如曾经很忌惮令主的坏名声,到底也没有狠得下心来拒人于千里之外,以至于经常被他纠缠得欲哭无泪。
他莫名的一口醋,吃得她很无奈,“他是我徒弟,命是我救的,人是在你魇都弄丢的,我没和你要人,自己找你还不乐意?”
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找找就算了,万一他被贰负之类的妖神抓走,已经离开梵行刹土了,这笔帐难道还算在我头上吗?”
无方沉默了下方道:“所以我没有怪你,只要酆都没有他的魂魄,我就放心了。”
令主一听,立刻找到了动力,“那一言为定,我们即刻去酆都。你说的,只要酆都没有他的魂魄,以后就不管他的死活了。”
此时的令主,早就忘了先前的计划,什么装高冷、扮霸道,都在未婚妻的三言两语中化成了泡沫。
无方盈盈望他,“令主不是还在病中吗,让你带病陪我去酆都,实在叫我不好意思。”
“没关系,这点小病我还扛得住。”他说着,自觉脸红起来,“再说这也不是病,不过奔波几天又打了一架,有点累。娘子也知道,我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
一万岁,哪里还和“不小”沾得上边!无方轻挑了下唇角,转身在炉前坐下了。
清心寡欲的美人,有种飘然出尘的气质。令主看着那细细的手指拨动菩提,每一下都像拨在他心上似的。他慢慢蹭了两步,蹭到她身旁,“解忧兽也不在啊?”
她点点头,“大概跟着瞿如一道去了。”
那瞿如鸟以前看着不怎么样,现在觉得分外体贴懂事。令主心里暗自高兴,摸了摸重席,捱着边缘坐了下来。
“娘子,我们好歹也相处了这么多天,你对我有什么想法没有?”他的手指轻轻揩着席上编织紧密的蒲草,试探着说,“或者……你至今为止,看见过我的脸没有,哪怕只是一小片。”
无方心头一激灵,立刻说没有,“我感激令主相助,但令主的脸……我确实没有看到过。”
啊啊啊,口是心非!有没有看到难道他会不知道吗?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不打算接受他了吗?明明看到了他的鼻子和嘴,说得不客气些,还有他的腿。现在赖得一干二净,他觉得心都要碎了,这个无情的女人!
偏偏这种委屈还不能说出来,只有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令主不胜唏嘘,懊恼地哦了声,“真可惜,我以为娘子至少会有一点儿喜欢我的……没关系,我会加倍对你好,帮助你快快爱上我。”
无方不擅长说谎,只觉一股郁郁之气横亘心头,难以纾解。
总之她绝不承认自己会爱上这只老妖,才几天而已,她又不是千年没见过男人。可是真的看见了,她想起现实就难过得无法自拔。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了吗?她以前也见过好看的男人,不可能对这个没脸的老妖怪产生兴趣。是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了婚约,她才不得不向命运屈服?然后呢?随波逐流,吉祥山不上了,师也不拜了,心甘情愿在这妖鬼的世界沉沦……不不,绝不能这样。可是一切又不由她掌握,前晚看见了他的半张脸,天知道什么时候就是整张,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她心乱如麻,转过头看油灯,努力装得平静,“令主回家去吧,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然而数菩提的节奏乱了,令主看在眼里,心头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花。
“娘子。”他叫得十分婉转缠绵,“不如今晚我留下吧。你炼气,我给你护法。”他的眼前浮现起一副“令主夫妇修仙日常”,简直和谐得不像话。
她当然不会答应,推辞过后奇怪地询问他,“令主平时不需要修炼吗?你如今炼到什么阶段了?一万年,是不是快要飞升了?”
令主唔了一声,“我不用修炼,本事是胎生的,我落地就有了,还是投胎投得好啊。飞升是啥?成仙吗?我不成仙,就当个地霸挺好的。”
没有志向,得过且过的令主,按理说是不配拥有那一身法力的。可就像他说的,投胎投得好,他也没办法。无方除了点头,还得感慨一下,投胎果然是门技术活儿,她这么努力,偏偏出身那么低。
既然他不肯走,那就来恳谈一番吧!她放下菩提转过身来,“我一直说想和你说说心里话,趁着今天他们都不在,可以开诚布公……”
他立刻挪开了些,“如果是想否定这门婚事,那你免开尊口,我不听。”
无方愣了下,“你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
结果他捂住了耳朵,“不行,我耳鸣得厉害,什么都听不见了。”
无方缄默下来,换了个同情的眼神打量他,“我替你开几副药吧,你不治不行了。”
令主不屈地抗争起来,“开什么药?为什么要治?”
她摆出了医者对待病患的好耐心来,和声道:“体虚乏力、晕眩耳鸣,都是肾虚引起的。虽然令主再三否认自己得了这个病,但不经意间流露的症状,一一都能印证我的判断。啧,妖界得肾虚的不多,过去百年我只遇见过一例,病人是只引诱良家妇女的公狐狸……不过令主不用担心,这病好治,两剂方药下去,保管药到病除。”
令主蹭地一下站起来了,“你还是认为我得了肾虚?我洁身自好,怎么会得肾虚?不带你这么埋汰人的,我怎么你了,你要这么诬陷我?”说到最后几乎要委屈死了,他这人遇强则强,最受不了别人泼脏水。当初九阴山的女妖毁他的名声,他气得几天没吃好饭,想去讨说法,又怕拉低自己的格调,最后不了了之了。背后被人抹黑还可以忍,现在她当着他的面这么取笑他,他觉得男性自尊受到了空前伤害,恨不得脱下裤衩让她做个系统的检查。
她一脸无辜,好像都是他在无理取闹。令主气呼呼的,最后放了狠话,“我……总有一天,让你哭爹喊娘!”
她腾地红了脸,直指门外,“你给我滚出去!”
一言不合就撵人,算她的本事。令主哼哼了两声,“你不知道吗,整个梵行刹土都是我的,你让我滚出去?我偏不!”
她抄起桌上的砚台砸过去,他灵巧一闪,砚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灵医发怒实在太恐怖了,她尖声道:“你不走,我扒了你的皮。”然后他看见她的指甲瞬间暴涨,黑瞳变成了金色,仿佛要吃人一样。令主吓坏了,连连后退,“说归说,不许动手。你可是一只立志要修成正果的煞,千万别为我犯了杀戒。”
可惜她并不听他的,照样把他追得满屋子乱窜。当然活了一万岁的令主,走的桥比她走的路还多,要论单打独斗,不可能敌不过她。就是因为心疼嘛,他不能真的和她动手。末了没办法了,只能跳窗户,站在院子里喊:“算了,你不欢迎我,我先回去。害你砸了砚台,明天我赔一个给你。”
他灰溜溜走了,她砰地关上了窗户。起先坐在重席上气得直喘,待平静下来,不知怎么又笑了。活了这么久,头一回动怒,可是怒气因何而起,竟然想不起来了。可能因为一直自矜身份,没有遇见过这么怪诞的妖。生气过后也未留下任何痕迹,收拾一下心情,还可以接着炼气。
第二天璃宽茶来了,他在篱笆外叫门的时候,无方还没起。
瞿如出去开门,嘴里絮絮叨叨嫌他扰人清梦,“你们魇都不用睡觉的?这么早,叫什么魂!”
璃宽嘿嘿一笑,“魇都的人起得早,毕竟那么多山岚要吸……魇后呢?不会上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