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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景王,长青就有些头疼了,这位主儿从应天帝在时就没有掩饰过自己对朝廷的不满,连年拒交税收银子,时不时还上书哭穷,事实上谁都知道南疆富得流油,一直在招兵买马,野心昭彰。
这些年朝廷两易其主,满朝上下都在担心景王趁机发难,可人家愣是按兵不动,消磨了正当盛年的江承,等来了年幼懵懂的江开。
若是内阁的意见能够统一一点,长青简直想学一场前朝东安之变,哪怕撕掉脸皮也要把景王的性命留在京城,至于景王死后南疆生乱,那无头苍蝇收拾起来,不比师出有名之军简单得多?
只是没人愿意开这个口,而景王也实在不是泥捏的佛爷,这次上京,他大摇大摆带了三万大军,人数和京畿大营兵力基本持平,而且亲卫三千随行,不让那些亲卫进城,他自己也就全幅亲王仪仗站在城门口,说什么都不肯进,就差没在脸上写上“本王觉得有人要害我”几个大字了。
孙朝远一听就摔了茶盏,长青叹了口气,景王看上去谨慎得有些可笑,但不得不说就是这样的明谋,反而踩在了他们的尾巴上。
不得已,由内阁带领百官并新君亲自出迎,好话说尽,景王才像是勉为其难地带着三千亲卫浩浩荡荡进了皇城。
三千亲卫,也正好是皇城守备的底线。
第92章
宗子推举之时已然入夏,恩科刚过,京城还没从天下举子尽入皇城的热闹中缓过劲来,处处都能听见学子高谈阔论,百姓议论纷纷。
今年的恩科由孙朝远监考,故而高中的举子都能被尊称一声首辅门生,而孙朝远本人,其实是有些意兴阑珊的,加上景王入京的事情压下来,到底也没真收个弟子。
景王入京不是小事,朝中上下都十分警惕,盖因众人心里都清楚,盘踞南疆多年的景王和有势无权的秦王齐王等人不同,南疆的兵力先不提,诸位宗亲之中,只剩下景王一人还有亲王之位,假若江开出事,比起另立一个傀儡幼主,显然是景王的胜算明朗。
孙朝远专门为此调动锦衣卫,连皇宫守备巡防都顾不上,每日里暗中监视景王府动向,确保只要景王一有异动,和亲卫军人数持平的锦衣卫能够第一时间上阵。
简直是有些儿戏的法子,然而景王确实就是这么一个儿戏的人,现在年轻一辈的不清楚,孙朝远心里可是有数,当年应天帝和景王争太皇太后,眼睛都争红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言不合就打,而且是见一次打一次,有一回怄气狠了,景王半夜里拎着砖头翻了东宫墙头,拍了熟睡中的应天帝一脸血。
年轻时候不着调,后来也没好到哪里去,堂堂一个亲王,竟然真就为了一个女人终身不娶,弄到现在知天命的年纪,膝下连个继承王位的儿子都没有。
比起三千亲卫犯上作乱,其实孙朝远更担心景王去面见小皇帝的时候随身揣了把匕首,一言不合就把人给捅了……
然而直到宗子推举前两天,景王府中一点动静都没有,景王挨家挨户地串门,把京城上得了台面的勋贵家走了个遍,你要说他是收拢人心去的,他无论大小勋贵只要是认识的都串了个遍,大部分还都是没什么实权的空架子人家,朝中官员府上,他还不稀罕去。
长青每次去内阁,都能听见孙朝远在那里唉声叹气,摸不清楚景王到底是怎么想的,孙朝远简直连觉都睡不着,没几天的工夫,人都瘦了一圈。
正在这个时候,孙盛急匆匆地进门汇报情况,连长青心里都冒出“终于来了”这个念头。
孙盛喘着气,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内阁几人也顾不上许多,连忙凑上前,长青放下了手里的公文,也看向孙盛。
“爷爷,那个宋之清官道上冲撞景王爷,被景王府的亲卫抓起来了,没送五城兵马司,直接抓回去了!”
众人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宋之清是谁,实在不怪他们,而是孙盛直呼其名的多半都是和他同龄的衙内,这宋之清也不例外,是礼部尚书宋正秋之子,今科刚刚落第。
孙朝远紧绷了许久,却等来这么一个屁都算不上的消息,整个人差点都没懵了,孙盛却十分凝重地拧着眉头说道:“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宋之清好端端的脑子也没进水,跑去冲撞亲王车驾干什么?锦衣卫的弟兄们说,他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被……”
话还没说完,孙朝远一巴掌拍在孙盛脑袋瓜子上,“我问你,人是冲撞了景王不假?”
孙盛喏喏,孙朝远怒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让你盯着景王的动向,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来汇报!”
长青微微挑了一下眉头,道:“孙大人,先不忙,孙指挥使,你说的那个宋之清,平日里风评如何?”
“他?”孙盛愣了愣,耿直地说道:“是周惊蛰那一波人,我平时不爱跟他们玩,这人不是个东西。”
孙盛没接管锦衣卫之前,是京城一等一的衙内,周惊蛰是周孝先独子,在周孝先发迹之后才算正式打进了京城顶级衙内的小圈子,并迅速聚集了一帮不上不下的纨绔子弟,像孙盛这样的老牌衙内就有些瞧不上这些人。
到底是年轻人的弯弯绕绕,孙盛解释了几遍才让这些内阁的老头们理解,长青想了想,问道:“宋之清最近有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哪怕不在衙内圈子里混了,孙盛的消息依旧十分灵通,当下不假思索道:“昨儿早晨这孙子在飞鹤楼占了一个卖唱丫头,不是我说,他家里那么多房妾,一半儿都是这么来的,我跟乌文疑说好了,等忙过阵给他个教训的……”
话还没说完,孙朝远的巴掌再次招呼上了孙盛的脑门,孙盛不吭气了。
长青笑了笑,说道:“那就没错了,景王爷这些日子除了拜访旧友,就爱在飞鹤楼听小曲儿,昨日回程比平日早上一个时辰,原来这里头还有文章。”
孙朝远一瞬间脸色十分复杂,然而没等他复杂完,外间通报,说是景王府又把宋之清放了,只是人被放出来的时候衣服被扒得一干二净,不仅如此,景王还派了百十来个亲卫直接把人架到闹市口,旁人问起,只说是景王有令。
礼部尚书不算高位,然而也是百姓眼里难以企及的存在,听闻是礼部尚书爱子被扒光了按着给人看,哪怕是大姑娘都得偷着瞧几眼,看看是什么金枝玉叶。
宋之清一没挨打二没挨骂,然而光溜溜被按在闹市街头,被那些下贱的庶民指指点点,他心里把景王千刀万剐,只恨不得立时就死了。
这事内阁不好管,宋正秋只得亲自上门替子求情,景王压根没见他,宋正秋得了人提点,第二次上门的时候把自家儿子这些年强取豪夺来的妾室卖身契都翻了出来,说起来宋之清确实不是个东西,但凡他瞧上的姑娘,即便是良家都能让他折腾成可以随意买卖的贱籍,卖身契拿出来厚厚一叠。
宋正秋老泪纵横,跪在景王府门前把卖身契一张张烧了,景王仍旧闭门不见,他一把年纪只得这一个爱子,没奈何,咬牙拿出大半身家来,许诺为这些强逼来的女子操持下半生。
王府外跪了一天,原本精神还算不错的宋正秋似乎忽然之间老了十岁,连孙朝远都有些看不下去,儿女都是债,宋正秋官声不错,哪怕管着个油水丰厚的礼部,也没怎么贪腐,说到底只是太过溺爱儿子。
长青的车驾离得不算远,见孙朝远似有触动,只道:“孙大人,景王只怕另有打算……”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王府边上巷子转角慢悠悠晃出一顶小轿来,随侍掀了轿帘,年过五十仍旧高大英俊的景王低头走了出来,似乎是没想到府门前还跪着一个人,当下脚步一顿,脸上带出些困惑来。
宋正秋在景王府门前跪了一天,只以为是景王不愿意见他,没想到景王竟然压根就不在府里!
这可不是误会,他堂堂的礼部尚书,豁出去脸皮不要,跪在王府外,除了是真心疼儿子,也未必没有一些惹同僚兔死狐悲的小心思,这么大的动静,没见远远地停了多少官轿?景王怎么可能没收到风声?分明就是在折辱他!
然而谁都知道景王在折辱宋正秋,可他端出这么一副本王全然不知情的模样来,也没人敢指着他的鼻子说他在唱大戏,明谋,又是明谋!
宋正秋的脸青了又紫,紫了又绿,对上景王那瞧稀奇的眼神,更是一口老血堵上心头,恨不得立时厥过去。
王府门前一场闹剧以景王指天画地答应放了宋之清收场,然而宋正秋的动静太大,不止是朝中官员,就连闹市街头的老百姓都知道,礼部尚书家的公子欺男霸女,让景王爷收拾得提前丢了下半辈子的脸皮,还有些外地赶来专为看热闹的,听说宋公子已经被送回府内,还遗憾了许久。
内阁上下绷紧了皮,他们也意识到景王做事看似不着调,其实十分鸡贼,就这遭宋家的事情,宋家破了财又丢了脸皮,换来百姓津津乐道,景王美名远播,上一遭是他们全无防备,知道了景王想做什么之后,一切就简单多了。
经此一役,满朝文武但凡有家里儿孙做了亏心事的,不管怎么闹腾,就是咬死了不让出门,大约要等到宗子推举之后,景王离京,才能放风。
宗子推举当天,宣政殿门大开,宗亲由正门进,百官由侧门入,等到景王站定,一身龙袍的江开在仪仗随侍之下抬脚上御阶。
面君不能抬头,景王却一点顾忌都没有,瞧稀奇似的看了江开半晌,扭过头对身后一个宗亲道:“这小娃娃生得,怎么和姬镇那么像?”
孙朝远耳朵长,当即道:“王爷慎言,陛下乃大将军嫡亲外孙,自然相像。”
景王瞅他一眼,完全没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当回事,笑眯眯的,“孙老,你头上都是汗,很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