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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丹墨哄儿子睡下后,去东方少昰的寝宫走了一遭。虽然分居不同宫殿,但两人多数时候还是像在太子府一样。
看到那只西瓜灯时,颜丹墨的心思动了一下。
“皇上竟有这心思?”
拿着刻刀折腾的东方少昰抬头看了她一眼,“丹墨,你可知道如何能让西瓜灯上的图在旋转时变成会动的画面吗?还是连续的不断重复。”
东方少昰并没有看这颜丹墨说话,视线和注意力都放在了西瓜灯上。
颜丹墨沉默的时间并不短,他却连这点都没注意到。
最后,颜丹墨附过身来,仔细看了看东方少昰的西瓜灯。没有做任何评价,而是让内侍也弄了一个完整的西瓜皮来。
颜丹墨在画工上可比颜初夏精进多了,而经她设计的图案也更细致。西瓜灯旋转时,墙上便看到一个放大的男人正在荷叶摇曳的水上回廊上踱步,清风拂起他的衣衫,泛出点点荷叶清香。
不用问也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你会这个,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东方少昰将西瓜灯一遍一遍地转着看。
“因为这不是后宫之主应有的品质。” 她身上有很多别的女人没有的东西,同时缺少了更多女人有的东西。
东方少昰抬头看了颜丹墨半晌,“丹墨,你觉得朕是当个王爷好还是皇帝好?”
你那句自称不是已经充分说明了你的立场么?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从小就是按照帝王的标准在培养的人,从小就自我警示要做一代明君,甚至千古一帝的人,志存高远,对某些注定要失败的谋反者,从来都只有淡定从容……可是那样意志坚定的人某一天突然改变了。曾经对江山社稷的热情陡然转冷,而莫名地将自己陷在某个角落里,眼里只看到自己没有的东西,对拥有的天下却失了兴致。
颜丹墨莫名地担忧着,她不知道东方少昰的转变是压抑太久的逆反,还是受了某种刺激,让他性情转了向。明显,这个男人不再像以前一样跟她畅谈心事。他的心门似乎在她不知道的一刻就突然关闭了,她摸索不到其中法门。
颜丹墨十分认真地看着东方少昰,“皇上可有想过走上其它道路的可能?”
东方少昰转动着西瓜灯,“皇位是这世间最大的利益枷锁。置身其中,将被纠缠一辈子,甚至到死也不能解脱。连同子孙后代的幸福也得搭进去。”蓦然抬眸,看着妻子眼中沉静又隐忍,“更重要的是,一旦登上这个位置,我就必须为百姓谋福祉,无论功过是非,他们关心的将只会是所谓的金口玉言,以及这些跟他们带来了什么好处或祸患,却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制定决策的人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颜丹墨走到男人身前,定定看着他落寞的双眸,伸出双手,轻轻拥住他,“这正是我存在的价值。你的冷暖得失我都知道。”
这是女人第一次这样主动拥抱他,从来他们要遵守的教条就太多,行规矩步,从不肯落给别人一点差错。
东方少昰为这个拥抱愣了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他不太确定这是不是自己要的感觉,只是茫然地看着怀中人。而颜丹墨也抬眸看向他,眼波荡漾着无尽的温暖情意。
东方少昰脑子有些发热,看了女人数秒,身子一震,扶着她的肩,将她微微推出了自己的怀抱。转而又是一本正经模样,仿佛方才的动荡根本没有存在过。
颜丹墨脸上的失落和尴尬也只是一闪而过,没有给男人造成困扰或者负疚的契机。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禀报昱太后驾到。
东方少昰脸上所有的情绪瞬间敛得半点不剩,连看向外面的眼神都冷清了几分。
颜丹墨只当是孙昱熙与其母司马咏佳一直视对方为眼中钉。而今东方少昰终于登基,司马咏佳却亡故,虽然风光大葬,可是所有人还没来得及悲伤,就被“冲喜”了,竟然也没人觉得违和的。
但平息了平王的叛乱,又接来大曜的和亲,安定了一方百姓,当然应该高兴。其实,说得直白点,龙椅上坐的谁并不重要,宫廷政变谁死谁活也不重要,对黎民百姓而言,谁能让他们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才是最重要的。明君们都深知这一点,这载舟之水亦可覆舟。
昱太后此来的目的不会有他,自然是为了安王的事情。
东方少昰只是请她入座,又将律令重复了一遍给她听。昱太后的脸色青灰嘴唇颤动了一下,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颜丹墨亲自为她沏茶端上,东方少昰将那杯茶看了一眼。
“四弟的事情,父皇也没有意义。而且他在王府很是逍遥自在。”
昱太后让颜初夏以及其他人都退下,太后威仪完全卸了下来,一把握住东方少昰的手,样子十分激动。
东方少昰却只是眉头跳了一下,将手抽了出来。
昱太后一时之间有些尴尬,“皇上,他毕竟是你的亲弟弟,你不能宽容一下吗?再说,他犯错,全是因为颜初夏,你要如何处置她,母后都不会多说一句话。可是你弟弟不行……”
东方少昰陡然站了起来,“太后的意思是初夏本就该死么?”
那晚的事情,他可记得清楚。本来已经回府的东方少倾突然又进宫,直奔太上皇的寝宫,却被御林军拦住,以致于后面发生了冲突。他赶到时,东方少倾甚至毫不客气地砍上了一个首领,他的这种行为完全可以当成是逼宫或者刺杀。
东方少倾从来不是如此冲动的人。
“四弟,怎么回事?”
东方少倾一脸的急切,“求你,救救初夏!”
他眼神中竟然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情绪,这深深撼动了东方少昰的灵魂,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情绪,他只是陡然感觉到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东方少倾为了一个女人不顾性命行为深深刺伤了他,让他痛,更让他恨。原因却很简单,他自己没有。他既没有会为了他奋不顾身的女人,也没有可以令自己为之死而无憾的人。
对,他得到了天下,内心却因为没有滋润而干涸成了荒漠。
对,他帮了这个忙,却没打算救人救到底,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像是想要抓住点什么,又像是要磨灭什么。
所以昱太后几次三番的请求,他都能坚定地回绝她。
看昱太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之后,颜丹墨进屋,给那位一脸漠然的九五之尊倒上一杯润喉的凉茶,“皇上难道就这样一直关着他们?”
“怎么,连你也想替他们求情?”东方少倾已经完全恢复了平素的冷静自持。在颜丹墨看来,那就是一只茧壳,他不想任何人靠近他的心。
看颜丹墨不说话,东方少昰却笑了起来,“你真以为朕能关得住他们?如果所料不差的话,最多再一个月,他们就会逃出王府。”
不想东方少昰一语成谶。当然此刻处于惊喜和兴奋中的颜初夏、东方少倾却只当这是喜事。
东方少倾在院内“乒乒乓乓”倒腾了几个月,最后倒腾出比逸竹轩的围墙还要高的竹幕屏风,而且他还很有兴致的在上面来了个大手笔的画。
颜初夏看得有些呆愣:果然,这厮是憋坏了吧。不能出王府,当真很辛苦。
可就在下人们齐刷刷来欣赏这巨大竹幕时,东方少倾则神神秘秘地拉着颜初夏,说要给她一个惊喜。
下人们自然都没有察觉异样,这对夫妻总是很腻歪。
等颜初夏看到温泉宫地下室的洞穴时,顿时懵了。
这个洞就泥土的痕迹来说,绝对是新挖的。
东方少倾啥也没说,握住女人的手,“夏,跟我远走高飞吧。”
两人连半个包袱都没带,直接手牵着手,点上蜡烛,钻进并不宽敞的洞穴。
颜初夏的心砰砰直跳,她蓦然明白为什么东方少倾会不停地制造出一些响声来,原来只是为了掩盖可能会传到地面的声音。
东方少倾能感觉到女人手上的冷汗,忍不住回头安抚了一下,“别怕,不会有人想到我们大白天逃亡的。出口在一个极隐秘的地方。”
“那、那些暗卫……”
“他们今日会集体死亡,被送进乱葬岗!”
“什么?”
“一种药,可以让人有假死状。我让慕寒扮成父皇的内侍,去赐他们死。为了保住我,父皇这么做不会引起人怀疑。我们只要避开太子哥……皇上的耳目就成功了。”
颜初夏点点头。
这个地道比她想象的要长很多,因为太赶,这个隧道勉强能直起腰,颜初夏还好一点,东方少倾几乎一抬头就能撞上洞顶的岩石或泥土。
约莫用了一个多时辰,颜初夏猛然听见耳边有水声,仿佛自己整个人都被陷在水流中一样的感觉,连温度都比前面那一段要低上几分。
东方少倾回头一笑,“别怕,是护城河。我们已经出城了。”
护城河?颜初夏不由得要将身处的这个圆形的东西仔细打量一番,这东西不会破了吧。
过了护城河也没能看见洞口,颜初夏的肚子都饿了,只得可怜巴巴地问道:“慕寒应该为我们准备了吃的吧?”
东方少倾不无遗憾地告诉她,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不会在这里汇合,也就是说,再饿也得忍着。
“如果你实在忍不住,本王愿意奉上自己的血肉。”
颜初夏还真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东方少倾吃疼,“别点火!”
颜初夏眨巴了一下眼,乖乖地跟着他继续走。
隧道的尽头在一个丘林的草丛里。
两人从洞里爬出来时,看见温暖的太阳,心里那个舒服呀。
东方少倾抱起女人啃了一口,“还有力气吗?我背你。”
颜初夏毫不客气地爬上男人的背,压榨他的力气。
这一日,东方少昰下了早朝,回到书房跟几位重臣商量完事情,每日都会有一个侍卫在这个时候来禀报监视的情况:慕寒待在大曜王送他的宅子里没有任何异常举动;安王也乖乖呆在逸竹轩,连花园都没去溜达,而且跟院子里的下人们在欣赏他的新玩意儿。
东方少昰茶杯刚触及到唇边,又放了下来,“什么新玩意儿。”
“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竹片做的画幕,据说很漂亮。这几个月安王一直在做这东西。”
侍卫不知道哪里不妥当,便将监视的人的原话都说了一遍。
东方少昰眉头一动,嘴角勾了起来。
颜丹墨来送糕点时,他的笑容还没隐没。
“皇上遇到什么事情,如此高兴?”
东方少昰拉颜丹墨在身边坐下,“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颜丹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东方少昰让她等的是被五花大绑的东方少倾和颜初夏。
东方少倾也十分愕然,京城附近的关卡竟然密集成那样,他毫不怀疑那就是东方少昰为他而设立的。几乎遍布每个道口,连山间都没有放过,这个混蛋用心太明显了。
“初夏。”颜丹墨的脸色苍白。
“代罪之身潜逃,这个罪可大了……”东方少昰饶有兴致地将两人扫了几眼。
东方少倾只道这是他的罪,不应该将颜初夏拉进来。此话立刻遭到颜初夏的强力拒绝。
东方少昰嘴角溢出一抹冷笑,“初夏,什么时候你若想通了,随时可以让人传话过来。”
这个意思可是隐晦得很。
颜初夏只看了他一眼,“要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东方少昰没有再说话,让侍卫带了他们离开。这次,不再是回王府,而是进了天牢。
颜丹墨消化了好半天,才看着那个兴致甚好的男人说道:“如果、皇上想要初夏留在宫里,臣妾愿意去说合。”那眼神却是,请你不要用这种方式逼迫,那只会适得其反。
东方少昰像是猛然被人揭了伤疤,手抖了一下,冷冷看了颜丹墨一眼,不怒自威,颜丹墨竟然背脊发麻,动弹不得,甚至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丹墨,要得到一个女人,是要她心甘情愿主动送上门。只有她自己悟道,才是真的悟了。”
回到寝宫,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这就是她今后几十年将要度过的日子吗?颜丹墨不禁苦笑。
这一晚,颜丹墨没有等到东方少昰的归来,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沉默地笑了。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停在了天牢的门口,颜丹墨裹着一件黑色斗篷,谁也不知她到底做了什么,只是翌日一早,东方少昰还在早朝便接到东方少倾和颜初夏离世的消息。而与此同时,安王之前被收押的闯宫侍卫也随主人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