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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士詹的话,不异于又掀起了一层巨浪,百官对马士詹这位当世鸿儒一向尊敬,听了他的话,也不免有人说他太过护短,这样明摆着的事了,还要说话替罗铭狡辩,真是老糊涂了。把马大人气得老脸胀红,又狠狠瞪了罗铭一眼。
罗铭站起身,慢慢走出席位,在座众人一下安静下来,全都盯着他看。
罗铭闲庭信步一般,来到会场正中,正对高台的位置,他先向左右两边坐着的众位大人拱了拱手,朗声说道:“罗铭不才,痴长二十一岁,幼虽顽劣,也粗粗念过几年圣贤书,六岁开蒙,师从马大人门下,不敢说尽得老师真传,但也时时不忘老师的教讳,每日三省吾身,只怕行差踏错,丢了老师的脸面。罗铭自认无才、无德,但也绝不是世人口中所言的那般,一味亲小人、远志士,行止荒唐的无耻之人。”
罗铭向前一步,翻身冲天庆帝罗平跪倒行礼,字字铿锵,“父皇,今日百官齐集,正是大好的机会。请让儿臣问赵婕妤几句话,将事情还原明白,不可听一面之词,就将儿臣诬做淫奔无耻、枉顾人伦的小人。”
罗铭此时语中已经有些哽咽、委屈:“儿臣八岁死了母亲,日日惊吓啼哭,是父亲寸步不离的带着我,儿臣才渐渐好了,如此种种,不胜枚举,儿臣深感于心,从未忘过。父皇待我天高地厚之恩,罗铭岂能做下对庶母无礼的畜生之事。请父皇明鉴!儿臣冤枉!儿臣担不起这涛天的罪过,请父皇答允!”
罗铭一番话说完,就用袍袖掩面,胸膛起伏不定,一副隐忍难泣,竭力忍耐的样子。真是险些让在场的众位大人惊掉了下巴。
这,这就是那个不学无术,为人暴躁的前太子?
刚刚那一番话,虽然说的谦和有理,可却像把软刀子,带出了几个事实。这其中,既说明了罗铭与天庆帝之间父子情笃,不可能为了一个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女人去破坏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又说明他罗铭不像传言中传的那样,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混帐小子。他这位皇子,也是自幼学礼,饱读诗书的有识之士。再加上罗铭声情并茂,堂堂七尺男儿被挤兑得想哭不敢哭,有理还说不清,真真是委屈极了。
席间一阵低语,刚刚铁证如山的表面,隐约出现了一条细小裂纹。
罗平更是淌下泪来,原来这些事孩子都还记得,过去他对儿子的好总算没有白费。罗平一个劲儿说道:“铭儿,快起来,有什么话你尽管去问!这个女人就交给你了!”
罗铭答应一声,又拜了一拜,才站起身。
四皇子罗铮急道:“还问什么?人证俱全,你还想抵赖不成?”
皇后安抚的拍了拍罗铮的手背,让他不要妄动。随后语气森然,冷冷向天庆帝言道:“皇上也太心软了,这样的事还有错的?难道有哪个女人会拿自己的清白去诬陷于人?”
罗铭向皇后施礼,“儿臣无罪,何谈抵赖一说。赵婕妤之事,有许多地方儿臣至今想不通,今日既然当事人都聚齐了,也算三头对面,当着众位大人,正好有个公断。母后不准儿臣问她,难道是其中真有隐情?”
皇后大怒:“我什么时候不准你问她了?这其中哪有隐情?”
罗铭淡淡一笑,“谢母后!”
罗铭态度恭谨,又一口一个母后叫得亲热,皇后心里再厌烦,无奈抓不住他话里的把柄,又不能当众失仪,翻脸说不许问。只好勉强笑了笑,讽刺道:“二皇子好厚的脸皮,这样难堪的事也要翻开了好好问问,也不怕丑!”
罗铭不理会皇后话里的恶意,又施一礼,才转身往赵婕妤跪着地方走去。
赵婕妤和小亭离得很近,三步的距离,两人之间仅隔了一人穿行的空隙。
罗铭走到她二人跟前,没有说话,先是上上下下的打量起她二人的衣着打扮。
赵婕妤身穿荲色褙子,纱罗堆叠而成的罩衣披在外面,刚刚又是落水,又是施救的一通折腾,她身上的衣裳已经散开,从敞开的衣领里隐隐可以见雪白丰满的酥胸。头上的鬓发也散了,墮马髻变得不伦不类,几缕头发湿嗒嗒的贴在脸侧,却不损她半分娇媚,反而更添了些别致的风情。她头上手上的簪环饰物带得也齐全,难为那样折腾,这些手饰竟一样不缺,头上一支赤金的簪子,上嵌一支彩凤,彩凤口里缀着一颗龙眼大的珠子,光滑圆润;腕子上戴着一对翠玉镯,纤细、白嫩的手指上还用凤仙花涂的蔻丹。
转身再看小亭,同样的衣饰整齐,面白唇红,显然曾经好好修饰过一番,才出来的。她手腕上一支水头儿十足的玉镯,罗铭细细看了看,竟然还是上好的冰种。
罗铭也不问话,只盯着两个女人看,周围又响起一阵私语,“二皇子这是想做什么?”
“谁知道,恼羞成怒,杀人灭口也说不定!”
“不是,我看准是气糊涂了……”
“……”
罗铭打量多时,才问道:“你叫小亭?”
小亭一个激灵,答道:“是……是!”
罗铭又看她一眼,十七八岁的女孩,鹅蛋脸上长得细眉细眼的五官,并不出挑,只略有几分水秀,但从她刚才说话的神色间可以看得出,这是个不安分的。
罗铭心里更加有底,柔声问道:“小亭,冷宫中的日子过得如何?”
众人闻言全都愣住了,这个二皇子莫不是气疯了?这样事关生死的时刻,他不说抓紧时间问清案情,反而是唠家常似的问了小亭这样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小亭显然也没料到,她对罗铭心怀戒备,一心等着他的打骂、质问,没想到罗铭言语温柔,问的还是这样知冷知热的话,心防一松,想都未想就答道:“还好……”
罗铭点点头,“我看着也是还好。瞧你和赵婕妤身上的穿戴,金银不缺,绫罗不少,你说话中气十足,显然饮食方面也是不错。”
罗铭笑了笑,“我倒不知道,冷宫中的日子原来这样逍遥,你和赵婕妤在冷宫里住了半年多,精神倒比住锦屏院时,更加的好了!”
众人闻言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皇后更是脸色大变。
冷宫,顾名思义,是被皇宫所遗弃的地方,是被贬的宫妃居住的所在,一旦进了冷宫,就意味着从此不见天日,后宫繁华再与你无关。那里不会有固定奉养,也不会有什么品阶高低,更加不该有什么宫女跟进去伺候……
罗铭一语点醒众人,是啊,冷宫里的情形可想而之,那里住的都是可怜的后宫嫔妃,他们失去了原有的地位尊崇,不再享受原来品阶该有的俸禄,在后宫这个一惯踩低捧高的吃人地方,两个无钱无势的女子,是怎么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还活得如此光鲜水灵的。
除非……除非是有人给她们提供了足够的物资、银钱,那提供这些东西的人又会是谁?是好心可怜她们,还是别有用心呢?
小亭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想要反悔,罗铭却止住她,又问了一句:“小亭,我问你。冷宫中平日可有人把守?”
小亭使劲点头,“自然有人把守,有一个老太监,和四个小太监。”
罗铭点点头,朝下挥了挥手。
燕君虞一身太监服饰,一路低着头,手里像拖死狗一样拎着一个人走了上来,到罗铭跟前把手里的人往地上一掼,摔得那人哀嚎了一声。
燕君虞趁给罗铭行礼的工夫,悄声道:“皇后派来的人跑了!”
罗铭暗自说了一声,“可惜。”本来想来个一勺烩的,看来今日是拿不住皇后的把柄了。悄悄问了一声:“那人救下了吗?”
燕君虞瞪了他一眼,“我是那么没用的?杀手抓不着就算了,连人都救不下来?”
罗铭忙笑:“好,好,你武艺高强,天下第一,先把眼前的事了了,回去我请你喝酒!”
燕君虞不屑地撇了撇嘴,“没那么好打发!”
罗铭陪笑告饶,燕君虞这才退到一边,老老实实的站着。
被燕君虞拎上来的是个老太监,年纪有五十多了,一身酒气,这一路上他被燕君虞拎着,蹿上跳下,翻墙越脊,酒劲儿上涌,吐了一路。燕君虞忍着恶心,把罗铭骂得底儿掉,临到御花园前,先把那老太监扔进湖里浸了浸,才带过来的。
老太监又惊又吓,酒劲儿早就下去了,他才从冷水里出来,打了好几个喷嚏,朝罗平施了礼,就安安静静跪着,等罗铭问话。
罗铭问道:“你就是掌管冷宫的太监?”
老太监心中凄凉,什么掌管冷宫,被贬到冷宫等死还差不多,他在冷宫里呆了十多年,半死不活的,半点油水都捞不着,早憋一肚子火了。
“老奴是冷宫的总管太监,姓崔。”
“崔总管!”
“不敢!”
罗铭客气笑道:“今日请崔总管来,是有话要问你!”
“请二皇子尽管问。”
“冷宫中平日可有人把守?宫门是否落锁?”
“回二皇子,冷宫里只有老奴和杂役的小太监,冷宫宽大,若说把守老奴等人可看管不过来。至于宫门,倒是锁的。冷宫的宫门从来不开,一年四季都是锁着的。您也知道,那里边的那些位娘娘们,大多神志都不清楚,万一跑了哪个,出来惊了圣驾,老奴可吃罪不起!”
“哦,那你往那边看看,那位赵婕妤,可是冷宫里边的人?”
老太监歪斜着身子,细细看了一回,故意吃了一惊,“哎呀,可不是。这位赵婕妤,是去年重阳时被贬至冷宫的!怎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个,这个……老奴死罪、死罪!”
老滑头!事到临头想撇清?哪有那么容易。
罗铭冷哼一声,沉了脸,“崔总管演得好双簧。我听刚才带你来的小太监说,你今日与冷宫中的四个小太监喝得酩酊大醉,他带你来时,你还醉得说胡话呢!好巧!你早不醉晚不醉,偏要在赵婕妤私自外逃的这会儿醉了?”
崔太监吓得一哆嗦,再不敢隐瞒,急道:“赵婕妤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老奴实在不知道。今日花朝会,那酒是宫里御赐下来的,据说宫宫有份,是内务府总管太监亲自派人送过来的,老奴感激万岁的隆恩,才多饮了几杯。其余的,老奴实在不知,不知……”
“我再问你。赵婕妤在冷宫中,过得如何?”
崔太监思量半晌,扭头看见燕君虞,心道说不说都是个死,倒不如拼了。一咬牙,干脆实话实说道:“赵婕妤自进冷宫,就有专门的人伺候,每月按例有人给她送月例用度,吃穿一切都是另外的,那人不许我们插手,也不许我们多管多问。”
罗铭追问道:“你说的那人是谁?”
崔太监眼神瞟了瞟,向上努嘴,“就是皇后宫里的大总管,丽坤宫总管孙长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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