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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贾府上下人等忙乱热闹的情景,只说黛玉自打听了贾母道与宝玉婚事之后便再不出门,也不大吃茶饭,只每日歪在榻上暗暗流泪。宝玉自然知道黛玉的心必定都是碎了,却被各种上门道喜的人拉扯住,不得空去见上黛玉一面,且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无人时不免唏嘘不已,心中挂念异常。这日晚间送罢了最后一波客人,方得了空,只身往潇湘馆去了。
连着这几日园子里并荣国府各处都忙闹异常,此刻来到了潇湘馆前却突的觉得清静了起来,里面并不长灯,也没有声音。宝玉犹豫再三,才轻轻叩门道:“林妹妹,可在屋里呢?”许久却不见里头有回应。
宝玉站了许久,才又道:“好妹妹,我知道我……我知道这会子你肯定哭得不行,我……你且发发善心,开开门,让我帮你擦擦眼泪也好。”
央求了好一会子,里头终于道:“外头可是宝二爷?这大晚上的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我乏了已经睡下了,二爷请回吧,下回也别来我这处了,让人看了倒是不好。”
宝玉听了忙道:“好颦儿,我知道你恼我,我知道都是我的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番心……”任由他再怎么说,里面只再也没有一声回音。宝玉无奈只得叹气去了。来至梨香院,宝钗见了道:“怎么又跑过来了?不是说了这些日子不见的?”
宝玉见宝钗仍穿着一件半旧的衣服,几日不见,却是越发显得娇艳了几分。宝玉苦笑一回,将宝钗揽着道:“宝儿,我只是太过想你了,悄悄的来看看你就走。”说着将头脸埋在了宝钗丰胸之间。宝钗也不答话,只将宝玉的头轻轻拥着。好一会子才笑道:“好了,横竖也不差这几日,快去吧,让别人看见了要笑话。”宝玉只得又去了。
宝钗见宝玉走远了,叹了一声,从书架上取来一封写好的信,将莺儿唤进来道:“莺儿,你去潇湘馆,将此信交给林姑娘罢。”
莺儿接了道:“小姐,不是我多嘴,你和宝二爷的亲事是娘娘定下的,何苦又这样,倒像是你欠了林姑娘的一般……”
宝钗摇摇头道:“你只管送去,哪里这么多话?”
一时来至潇湘馆,敲门紫鹃开了门,见是莺儿恐黛玉见着宝钗的丫鬟又生出许多愁闷来,忙低声问莺儿有何事,莺儿将信笺给了紫鹃,紫鹃接了也不留莺儿,莺儿径直回去了。紫鹃复又关了门,黛玉这才问道:“是谁?你这等悄悄的?”紫鹃这才将宝钗的信笺递上去,黛玉问:“是谁送来的?”
紫鹃道:“是莺儿送来的。”黛玉听了手上一抖,停了片刻,也不拆开看,只就着炭盆将那飘着香气的信笺点燃焚化了。
宝玉因趁乱命茗烟在外头雇了轿子,将迎春从悼红轩接了过来,贾母王夫人见迎春气色转好,也都放心。又因忙乱也无暇再多问,倒也没漏出马脚来,迎春仍在自个儿的屋子住下了,日里同姐妹们一处,不在话下。
却说凤姐连日内照料贾府上下事情,又因亲友全来,恐筵宴排设不开,便早同贾赦及贾珍贾琏等商议,议定于十二月初三日起至十二月初六日止荣宁两处齐开筵宴,宁国府中单请官客,荣国府中单请堂客,大观园中收拾出缀锦阁并嘉荫堂等几处大地方来作退居。初三日请皇亲附马王公诸公主郡主王妃国君太君夫人等,初四日便是阁下都府督镇及诰命等,初五日便是诸官长及诰命并远近亲友及堂客。初六方是贾府中合族长幼大小共凑的家宴。初七日是赖大林之孝等家下管事人等共凑一日。
自十一月,送寿礼者便络绎不绝。礼部奉旨:钦赐金玉如意二柄,彩缎四端,云纹金锦四匹,玉环四个,帑银五百两。元春又命太监送出金文曲一尊,内遭新书一套,金珠首饰各色十二支,彩缎十二匹,玉杯四只。余者自亲王驸马以及大小文武官员之家凡所来往者,莫不有礼,不能胜记。
堂屋内设下大桌案,铺了红毡,将凡所有精细之物都摆上,请贾母王夫人等过目。贾母先一二日还高兴过来瞧瞧,后来烦了,也不过目,只说:“只叫凤丫头看着办吧,若是有要紧亲戚来了只管告诉我,不相干的我也懒怠见了。”
至初三日,两府中俱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褥设芙蓉,笙箫鼓乐之音,通衢越巷。宁府中本日只有北静王,南安郡王,永昌驸马,乐善郡王并几个世交公侯应袭,荣府中南安王太妃、北静王妃并几位世交公侯诰命。贾母等皆是按品大妆迎接。大家厮见,先请入大观园内嘉荫堂,茶毕更衣,方出至荣庆堂上入席。宝玉宝钗都盛装出来拜见了,众人见了都拍手称道般配。
礼毕众人落座,上面两席是南安太妃、北静王妃,下面依叙,便是众公侯诰命。左边下手一席,陪客是锦乡侯诰命与临昌伯诰命,右边下手一席,方是贾母主位。邢夫人王夫人带领尤氏凤姐并族中几个媳妇,两溜雁翅站在贾母身后侍立。林之孝赖大家的带领众媳妇都在竹帘外面侍候上菜上酒,周瑞家的带领几个丫鬟在围屏后侍候呼唤。凡跟来的人,早又有人别处管待去了。
一时台上参了场,台下一色十二个未留发的小厮侍候。须臾,一小厮捧了戏单至阶下,先递与回事的媳妇。这媳妇接了,才递与林之孝家的,用一小茶盘托上,挨身入帘来递与尤氏的侍妾佩凤。佩凤接了才奉与尤氏。尤氏托着走至上席,南安太妃谦让了一回,点了一出吉庆戏文,然后又谦让了一回,北静王妃也点了一出。众人又让了一回,命随便拣好的唱罢了。
少时,菜已四献,汤始一道,跟来各家的放了赏大家便更衣复入园来,另献好茶。
南安太妃因问探春等人,贾母笑道:“他们姐妹们病的病,弱的弱,见人腼腆,所以叫他们给我看屋子去了。有的是小戏子,传了一班在那边厅上陪着他姨娘家姐妹们也看戏呢。”
南安太妃笑道:“既这样,叫人请来。”贾母回头命凤姐儿去把迎春探春惜春三个叫过来,凤姐答应了,来至贾母这边,只见他姐妹们正吃果子看戏。凤姐儿说了话,几人来至园中,大家见了,不过请安问好让坐等事。众人中也有见过的,还有一两家不曾见过的,都齐声夸赞不绝。其中探春最熟,南安太妃因笑道:“你在这里,听见我来了还不出来,还只等请去。”因一手拉着探春,命她在身旁坐了。早有人将备用礼物打点出三份来:金玉戒指各三个,腕香珠三串。南安太妃笑道:“你们姐妹们别笑话,留着赏丫头们罢。”五人忙拜谢过。北静王妃也有三样礼物,余者不必细说。
吃了茶,园中略逛了一逛,贾母等因又让入席,北静王妃便告辞,说身上不快“今日是宝玉大喜的日子,若不来,实在使不得,因此恕我竟先要告别了。”贾母等听说,也不便强留,大家又让了一回,送至园门,坐轿而去。
倒是南安太妃却有精神,拉着探春问这问那,越发的喜欢。凤姐儿因笑道:“老太妃怎的就对我们这三丫头青眼有加?不如认了去做干亲可好?”
哪知一句玩笑话却正和了南安太妃的心意,遂道:“如此甚好,哀家这辈子只遗憾没有这样一个女儿。只不知贾太君可愿意否?”
贾母笑道:“太妃娘娘一辈子的精明,怎的今儿就糊涂了?我们两个同辈,探丫头是孙女,你若是认作干女儿,岂不乱了辈分?若娘娘喜欢,便认个干孙女罢。”南安太妃并众人笑了一回,因命探春从新行了礼,认作义孙女,太妃欢喜,忙命探春起身,又从手上摘下一个镯子给探春戴了,只说等忙过这几日要将探春接到南安王府去住上几日,探春忙道谢答应。
至晚间众人散了,贾母劳乏了一日,次日便不会人,一应都是邢夫人王夫人管待。有那些世家子弟来的,只到厅上贾赦、贾政、贾珍等并宝玉宝钗还礼管待,不在话下。
不说上下人等忙碌热闹,只说黛玉独自一个在潇湘馆,众人有忙乱的,有恐黛玉恼的,都不敢来看。外头都是歌舞升平,更衬得萧条了几分,这日黛玉又呆坐半晌,遣开了紫鹃,迳自收拾了几件衣物,便起身往栊翠庵去了。
妙玉见了忙接进来道:“如何今日才来?我只想着你心中定是不好过,可那边人杂我又不好过去。”
说话间来至禅房,黛玉方一把抱住了妙玉呜咽的哭了起来。妙玉轻轻拍抚着黛玉道:“傻丫头,若是委屈只管哭吧。”
黛玉哭了好一会子才呜咽道:“姐姐,我是来辞别你的。”
妙玉见黛玉拿了行李早已猜得一二,如今见黛玉说,因道:“你要倒哪里去?可是回你姑苏老宅?”黛玉含泪点头。妙玉又道:“我知道你的心,这里你是万万呆不下去了。你又恐老太太知道了定是不放你走的。可你这么悄悄的走了,他们知道了岂不担心死?况且京都距苏州几千里,你这么一个人儿怎么走得?”
黛玉冷笑道:“走不得又如何,横竖死在外头倒也清净了。这园子虽大,人口虽多,真疼我的到底又能有几个?只不过嘴上说得好罢了。”
妙玉道:“这不是又说傻话了?痴丫头,横竖我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了,正寻思着也回去南边看看,你先在我这儿住下,等明年开了河姐姐同你一路由水路走可好?你只放心,我这里再清净不过,外头吵不到我们。”
黛玉犹豫道:“可,宝玉……”
“宝玉若来了我只不见就是了。”说毕也不等黛玉答应,只让婆子去潇湘馆寻到紫鹃,将黛玉日常用之物收拾了几件拿过来也了。
忙乱中几日过去,待送走了最后一波来道贺的宾客已是起更十分。宝玉宝钗回至新房中,莺儿袭人忙服侍二人更衣。宝钗将装扮卸了,洗漱完毕,转至宝玉身后,两只手在宝玉双肩上按揉,一面道:“这几日忙里忙外,可是累坏了吧?”
宝玉拉着宝钗的手将其引着坐在自己腿上道:“我不累,倒是这两天里里外外你也不得消停。”宝钗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将卸去铅华的一张俏脸轻轻靠在宝玉肩头,那光洁的脸颊在红烛的映衬下泛着一圈朦胧的光。宝玉轻轻在上头香了一口道:“宝儿,你好美。”
宝钗羞道:“早……早就是你的人了,何苦又拿这沾了蜜的话儿腻歪人?”
宝玉笑着将一只手按在了宝钗的胸口上轻抚着道:“怎么?才这么几天就腻歪了?那恐怕你日后腻歪的日子要多了。”
宝钗被宝玉揉搓得有些迷离,不觉用一只柔荑按住了宝玉的手,双眸微闭,口中却发出一声叹息来。宝玉方停了手上的动作问道:“好宝儿,这几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也算终于是把你八抬大轿抬了进来了,怎的你却显得这般心事重重?”
听了这话,宝钗方挣了眼,轻轻将宝玉的手从胸口拿开握在手里道:“你说我?”宝玉点头。宝钗道:“我的心事,倒是和你一样呢。”
宝玉脸上一红道:“我哪儿来的什么心事呢?”
宝钗在宝玉手上轻轻一捏道:“又来和我弄鬼了不是?你这几日里当着人好好儿的,等没人了心里想的是什么,只当我不知道?”
宝玉这才道:“我……好宝儿,你莫要生气,我心下里确实挂念着林妹妹,我……”
宝钗一笑打断道:“不是说了么,我的心事,倒是和你一样,这几日也挂念着颦儿呢。”
宝玉道:“宝儿,你不生气么?毕竟是我们俩大喜的日子,我却挂念着旁人……”
“我知道颦儿在你心里头的重,我也知道我在你心里也是一般的重,还有湘云、妙玉、迎春,在你心里可不都一样的?我不求独占了你,只要这一生能陪你一路走下去我就知足了。不管是大是小。只是如今……如今娘娘赐婚下来,我……我倒是觉得对不住颦儿了……”
宝玉听了心下感动,紧紧把宝钗抱了道:“傻宝儿,姐姐只那回省亲的时候见过你一面,自然是喜欢,她又没见过颦儿,也不知道咱们园子里的事,才降旨让你我完婚,咱们只是遵旨行事罢了,怎么又怪到你头上了?”
说罢又叹了口气道:“这几日都不见颦儿,不知道她怎么在屋里难过呢,我寻思偷空去看看她,只是这几日一则杂事太多,二来也只怕她不肯见我,就耽搁了。这几日还不知道她哭成什么样子呢。不如明儿我去看看她吧。”
宝钗道:“你到哪里去看?”
宝玉道:“自然是去潇湘馆。”
宝钗道:“颦儿不在潇湘馆了。”
宝玉一惊,道:“她还能去哪里?”
宝钗道:“自打娘娘降下旨来,我就觉得不自在,便写了个笺给颦儿,差莺儿送了去只是没回音,只怕她也懒怠看了。我恐她做出什么傻事来,便暗地里让小丫头子多留意,果然这颦儿……”
宝玉听罢忙追问道:“颦儿到底如何?”
宝钗道:“不用急,倒也没怎的。那日颦儿收拾了几件衣物便出去了。只怕是想远远地离了我们回苏州去吧。好在她先去了栊翠庵找妙玉,倒是让妙玉留下了,这几日便在栊翠庵和妙玉在一处,妙玉你自然是知道,必是个妥当的。”
宝玉听罢方长出一口气,道:“如此,我明儿就去栊翠庵与她赔不是。”
宝钗摇头道:“依我说,你不去也罢。现在她见了你无异于火上浇油。且让她在那处先静静心吧。你只管放心,我悄悄和妙玉说过了,若颦儿有什么变故只先来告诉我们。”
宝玉听罢又叹道:“如此,都依你吧。”说着又将宝钗的手牵住了道:“宝儿,难为你有这么细致的心性,又这么宽的胸襟……”
宝钗笑道:“夫君,你我即为夫妻,你的事儿便也是我的事儿。我知道,若颦儿真有个好歹,你只怕也活不成了。我只想着能让颦儿回转过来,即便是让你休了我再迎娶她,我也是愿意的……”
宝玉忙掩住了宝钗的樱唇道:“傻宝儿,凭的胡说些什么?我怎么能做出那等事来,你和颦儿我都是一样看重的,怎么能因为一个伤了一个?”
宝钗苦笑道:“现在岂不就是因为我伤了颦儿?”一句话说得宝玉又低头不语。宝钗因道:“好了,横竖在这儿发愁也不是个法子,慢慢看吧。也不早了,早些安歇了吧。明儿还要一早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言毕二人相拥而眠,一宿晚景不在话下。
却说忙完了宝玉宝钗的婚事,贾府上下人等无不辛苦。好在有凤姐全力张罗,倒也不至混乱。待到收拾妥当,将各色人都赏了,方算告一段落。其中闲杂事等不一一记下。
只说迎春因在贾府住了有一段日子了,宝玉虽知道迎春心下想多住一段时间,只恐时间一长贾母等不见孙家人来接漏出马脚,便私下里和迎春商议让她且先回悼红轩。迎春听了宝玉所言道:“都听你的便是了,如今也住了这些日子,想见的人都见着了,想看的物也都看得了,也有点想湘云和可卿了,如此你说让我几日去我便回去吧。”
宝玉道:“二姐姐,我知道你舍不得,你且莫急,待我日后必想出个长久的法子让你再不用这般东躲西藏的。”
迎春却笑道:“好好的你急个什么,我哪儿就有那么想在园子里常住了?这园子虽说是我打小长大的地方,又有探春惜春在里头,以前乍乍的出去,在孙家又受尽了委屈,总是想着这里的好,可今次回来住上这段时间却……”说着迎春脸上一红,笑吟吟的低头止住了话头。
宝玉因问道:“这回可怎么?”
迎春方道:“在这里住着,虽然热闹熟络,又常能与你见面,却……却不及在悼红轩能……能让你那般体贴疼惜人家……”说着,一张鹅蛋般的俏脸早已绯红。
宝玉听了心中一喜,正要将迎春抱了,听得外头有人道:“二姐姐可在屋里?”唬得二人忙又坐好了。刚做端正,却是探春惜春姐妹两个走了进来。探春进来笑道:“哟,今儿我来得巧了,新郎官二哥哥也在呢。我前儿还寻思呢,二哥哥这新郎子这般忙,此番只怕没什么时间来看二姐姐呢,可巧今儿你就来了。”说着也在一旁坐了,四人说些闲话,坐了一会子宝玉方托口起身去了。又几日,宝玉便在外头雇了轿子,只说是孙家的人来接迎春了,便又将迎春送回悼红轩去了,不在话下。
送走了迎春,暂时了却了一件心事,宝玉便又挂念起黛玉来,便又一个人进了园子,在潇湘馆外头傻站了一会,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去栊翠庵看看妙玉和黛玉,正自踌躇,远远地探春走来,见了宝玉喊道:“二哥哥,你怎么自个儿在这?”
宝玉这才收了心思笑道:“今儿得空,来园子里转转。”
探春笑道:“若是没事,不如去我秋爽斋坐坐?我正好有学问要请教二哥哥呢。”
宝玉笑道:“你这才情,敢情还有学问要问我?倒是怪了。”一面说笑着同探春往秋爽斋去了。不一时到了,宝玉笑道:“在这儿住了这么久,我还是头一遭来三妹妹屋子里呢。”
探春笑道:“你成日里不是这姐姐就是那个妹妹,哪儿有空往我这里来?如今成了亲倒是来了。”
宝玉嘿嘿一笑,细细打量起来。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
不一时待书端了茶来,宝玉吃了因问道:“三妹妹,不知你有什么要问的?”
探春将待书打发出去了,才转过来道:“我不是问,今日我便是要审你一审。”
宝玉笑道:“你这小妮子,从何说来?”
探春正色道:“说罢,你和二姐姐是怎么回事?”
宝玉听了一惊,心中闪念盘算到底哪儿出了岔子,一时不免语塞,长了一张嘴却说不出来。探春见了又道:“怎么?哑巴了不成?”
宝玉这才强笑道:“三妹妹这话怎么讲?我和二姐姐不还和以前一样?”虽是笑着,额头上却渗出汗来。
探春这才噗嗤一笑,掏出帕子将宝玉头上的汗擦了道:“还说没事?没事能吓成这样?二哥哥不用怕,我又不对老爷太太说去。”
宝玉这才稍稍安心些,问道:“你且说说,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难不成是二姐姐跟你说了什么?”
探春笑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只以为不说别人就不知道了?”宝玉再也想不出是哪里漏了马脚,探春禁不住问,因说道:“上回二姐姐回来,身上都有伤,那神情是再委屈不过的。这回倒是白白胖胖了许多,虽然也不大说话,还是能看得出心中好过得多,哪里还有以前的模样?且也绝口不提孙家的事儿。这必然是二姐姐近日里不曾受过孙家的气才有的。俗语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是这孙绍祖突地就改过了,二姐姐必然回来会说给我们放心。可二姐姐一个字都没提过。再说说你,头回二姐姐回家省亲,你是怎么个殷勤?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送药送水的。这回呢?却假装不闻不问的。虽说是你大婚必然忙碌,也不至于这么冷淡了。难不成你也突然转了性子?还有,我们姐妹说话,无意提起你来,二姐姐那脸上的神情,说话的语调,完全和过去大不一样。还总是闪闪烁烁的。还有别的,你还要我一样样的说出来吗?”
宝玉见探春说得头头是道,也知道探春必是向着自己,不会对旁人说,只得将救迎春一事都同探春讲了,只是隐去了凤姐警幻一端,也未说明自己和迎春已有了夫妻之实。探春一面听一面点头。听罢了不由也唬了一跳,好半晌方道:“二哥哥,你如今是长大了,胆子也愈发的大了,连这等事都做得出。”
宝玉听了只傻笑,心道:“若是你知道我烧了咱自家家庙复活了可卿,又打狱中劫了薛蟠大哥,这会子你要怎么说?”
探春又道:“二哥哥,你将二姐姐救了出来自然是好的,只是……这么一直掖着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可有什么别的法子了?”
宝玉叹道:“我也知道,只是还想不出个法子,三妹妹,你是最有智谋的,可有什么好主意不成?”探春摇了摇头,想了想,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宝玉因道:“三妹妹,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和我还有什么掖藏的?”
探春因见迎春谈及宝玉时候神情极不自然,又透着那么一丝亲昵,那脸上也不时地红一红,因心下怀疑宝玉和迎春有些别个事,只想问个明白,又毕竟是个未出阁女孩子家,有些问不出口,听宝玉这般说才小声问道:“二哥哥,你和二姐姐,你们两个……你们两个还同你我这般兄妹一样?”
宝玉听了脸上一热,幸好探春此时低着头没看见,才装傻道:“怎的?又有什么不同的?不都是我的好姐妹?三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探春忙道:“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兄妹二人又说了些闲话,不一一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