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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声“好”字,一声比一声响亮,那夹杂着狂喜的滔天杀意,伴着最后一声如雷般轰鸣赞叹,勃然喷涌,卷上天空!
天幕云开,屋外荒土尘埃为之一清。
潦倒醉汉自顾站起,随着他的动作,整座客栈就是轰地一震!
他身上依旧穿着简陋的麻衣,块块补丁,零零缺缺,却已不再惹眼!
这一刻的他,屹立如山如岳,威压凌驾四方。
外泄的气机,磅礴而令人心折,那是一股强悍到极点的君子之风。
怒然的异景,竟在彼俱神动恍惚之际,不曾引起丝毫乱象!
...
人靠衣装,再猥琐的人,披上华丽的锦袍,照样可以人模狗样。
神兵异宝,只要认主,手握灵物的三流高手,同样可以笑看风云。
这等常识,岂能去套用非常之人?
江湖中,除了那些高不可攀的传说,每朝每代,总会有着各种各样的奇迹彗星!
譬如传言,江湖中曾有一柄极为特殊的剑,那是一柄木剑,外表看着普普通通、独染鲜血、三文价钱!
它,偶然于数十年前绽放异彩,有幸列入好事者编撰神兵宝鉴篇中,名列第八!
剑只是普通的剑,至少多半如此。
可是曾经握剑的手,那只握着剑稳如泰山的手,那手的主人——
却仅凭单人只剑,勇闯圣地,喋血天涯,书写了另一段传奇!
所以,自那之后,不论它本质是否普通,或者其实深藏着旁人不明就里的奥秘。
可它在外人眼中,终究不再只是三文钱一柄的烂大街货色,而是神兵“句芒”!
又譬如江湖传言,在这混乱的尘世,仍旧有着一个半侠,孜孜不倦的维护着正义!
那一个半侠,唤作:布衣奇僧!
侠僧止研,戮魔成佛。布衣卿相,不堕列国!
止研侠僧之名,流芳一朝,谁道僧众独善不群!
相卿布衣之行,周游列国,天下何人敢不识君?
这江湖仅有公认的一个半侠,指的便是止研、指的便是廉相卿!
止研出身行止寺,由上代“止研”神僧抚养长大,一身修为得尽真传,惊天动地,数年前便已突破先天,登临红尘绝顶。
晓是如此,他在这一个半侠中,却只占了半个。
可想而知,另外与他齐名的廉韪廉相卿,究竟拥有怎样崇高的江湖地位!
江湖人,哪怕混的再不如意,一些脍炙人口的名字,总会念叨嘴边。
江湖人,谁不知止研是和尚,谁不晓相卿衣着简朴。可是这江湖中,又有几人目睹其真容?
...
喽啰甲没能再度逞威,可怜他新学了几手真功夫,还未来得及打响招牌,就不得不提前息鼓。
廉韪是怎么出手的,旁观者根本无能道清,就连常磐,都只觉一股劲风般的威压扫过,而后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所有视野范围内的山贼喽啰,包括门外守着那些,统统爆颅身亡。
很难说侠僧止研够不上一个侠字,究竟是他不屑名利,或者太过迂腐。
侠便是侠,该当快意恩仇。君子以直,何时成了腐儒。
廉韪显然比止研干脆许多,旦凡恶人,拔剑便杀。
诚然他出身书香世家,诚然他修炼至今,内功不过堪堪归流。
可这些,名门家教、实力限制,都不能阻挡他成为大侠的脚步!
天下之所以唯有一个半侠,从来不是因为强者太少,或者君子之风严谨,纯粹名利二字太重,把贤者都压弯了腰!
名利何累人,几时得坎破,太虚凭遨游!
廉韪从不在意名声,更不在乎除恶的手段是否过于激进。
谁又料得,恰是这嫉恶如仇的秉性,布衣赤足周游天下的德行,他竟能生生折服一代江湖才俊!
常磐心中叫苦,嘴里涩然,好似吞了一斤黄连。
他固然厌恶那些跟着他前呼后拥的喽啰,不代表就傻到认为那些家伙死光自己就能撇清关系。
他不聪明,也清楚此刻的身份,以及代表着含义。
他,已然没了退路!
那名看着面黄肌瘦的中年大叔,带着和外貌装束截然相反的高洁气质,一步步朝他走来,一点点逼得他寸步难行!
...
刀光,如水的刀光!
如水的,未必要是刀光,也可以是剑光,或者气劲锋锐的芒。
一幕不知何种利器散发的芒,铺天盖地压下,层层叠叠绽放出暴雨梨花般的魅——别了清芳,惟剩寒霜!
痛!无比刺骨的痛!
凄艳的红,铺洒开落入到水波样叠浪形气劲里,涤荡出朵朵妖娆的莲。
头一次发现世间尚有这般残酷的唯美,疼痛已经不能让心醉停下体会。
轰隆!
那是轰鸣,无声的轰鸣!
炸开的尘云,翻卷起柱形黄色雾浪,整座山丘都在崩塌!
紫色的雷霆忽然出现,自地面血漫处直捅天际,刺破了穹,绚烂了眼。
寂静,又是那种寂静。
没来由忽略音质的静,一点点、一滴滴、将人吞噬!
接着、黑暗来袭~
...
“第三次~”
盘坐床头的柳毅,猛地惊醒。
这已经是他今天脑海中第三次浮现起同样无声的画面。
第一次,这变故将他从半位面直接拖回现世,身体本能因为恐惧而颤抖。
第二次,本来满不在乎的他,默然开始思索,脑海中却徘徊着“零”否定预知能力的言语。
这次,他甚至有闲情当沉浸幻境时,分辨其中一些简单的场景,乃至去欣赏自身生命凋零时绽放的绚烂。
那逆袭而上的雷霆,惊天动地的咆哮,带着股毁天灭地的执念,那种恐怖远远超过他本身千万倍的能量,竟叫身为施者的他、都开始战栗!
他又是何时掌握那等同归于尽的秘技?
也许,就在方才!方才看到幻象后!没来由的明悟!
柳毅无法确定,脑海中再三出现的画面,是否果真属于冥冥意志对己面临危险的告知。
假如是预言,那么由于预知才掌握幻境画面中那个自己拥有的能力,进而方有资格去谱写那样一段未来,这本身是否意味着无解的矛盾,不该存在无始无终的圆?
柳毅想不明白,觉得很虚妄,仿佛命运的轨迹在他身上出现断点,过去和未来完全被现实交错开。
可他终是起身,走到窗边,眺望常磐离去、山路的方向,决定做些什么。
往复出现的幻象,就算只是单纯的幻想,就算根本同预知毫无关系,也已经脱离偶然的范畴。
坐以待毙,可从来不是他的性格!
...
这世上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无解,实际即便让你知道明日本会如何,倘若有着厄运,便定然能够避免?
许多人都会说,历史存在惯性,能够被改变,但终不会改写。
幻境画面出现时间太短,除了占去大半心神夺命的寒光,往复推想,柳毅也只能判断出大体位置是在青虎山上。
他并不是第一次出现类似幻想,可它却头一遭如此执着,非但重复出现,更给出这般清晰的标识!
柳毅第一反应,便是追兵赶来!
不怪他如此忖度,实是幻境中出手之人杀意太过坚定。坚定,甚至无需照面,连柳毅自己都怀疑是否杀了人家父母,否则哪来那么大得恨意?
他没有如前次般逃跑,许放不下常磐安危,更或者冥冥觉着,那样只会死的更快。
假如果真有那么一人,会在将来某个时段,做出那样一件事情。以画面片段为标准衡量,那人决计不可能是他能独自面对,哪怕逃逸!
出了小楼,沿路见着巡哨喽啰,个个对他恭恭敬敬。
柳毅面上也始终保持着微笑,频频颔首致意。
他的思绪不曾停歇,一如体内混沌能量转化速度越来越快。途经问过某个小头目,他寸步不停,朝着陈震居处走去!
前一晚,他还在想着,那位道貌岸然、至少别有用心的大当家,结局该有多么凄惨。
这一刻,他面临没来由的危机,竟还有心情去惋惜再看不到原本设定的结局。
他对陈震隐瞒的东西并不在乎,一如不在意对方用心多深。他也没有在这时去找最值得信赖的李守,许多时候,实力差距过大,信任并不能挽回任何劣势。
就算要挣扎,面对老虎,他最少也要拖只老鼠,在那素未谋面、甚至未必会出现的大敌现身时,狠狠给他咬下块肉来,而非纠结一窝虫豸...
山寨不小,从柳毅落遢处,直达陈震居所,几乎横穿了半个寨子,行径也有两三里。
陈震住在青虎寨最里间,寨主大殿,背靠绝壁。
柳毅那栋小楼,则正好处在山寨兵营、武场旁。这种安排,天知道是巧合,还是早有蓄谋。
再远的路,在柳毅脚下,避开闲人后,也失去了原本距离的作用。
当柳毅无声无息飘进陈震宅邸,直面那位迫不及待演练碎骨拳的巨型大汉。
陈震脸上震惊之色,刹那间委实难以掩饰。
“你!”
蹬蹬蹬一连倒退数步,陈震目露惊骇,盯着如鬼魅般忽然出现的柳毅,撞倒了兵器架子,都不自知。
要说这陈震身手当真不弱,若在夜前,算上隐藏的术法修为,柳毅也根本没有稳胜他的把握。
陈震自然不知道柳毅连夜突破之事,他甚至不清楚柳毅表现出来的手段,连本身底牌三成都及不上。
晓是如此,他气机不禁一滞,眼前突如其来的白衣少年,和记忆中另一道惊鸿魅影重叠。
数个呼吸,这位青虎寨大当家的,方才勉强收拾起心悸,强作笑颜。
“呵、呵呵,原来、原来是兄弟你啊。贤弟、还真是神出鬼没,单凭这手身法,怕不足矣冠绝一方。老哥、老哥我方才真个被你骇了一跳!”
陈震稍露抱怨。方面阔额,光头岑亮,当真让他看着有几分威猛憨厚,让人不禁生出亲近。
柳毅也不道破,信步在这小院里踱了开来,脑海浮现起夫子昔年授业的画面。
“哦~那当真是小弟孟浪了!”
柳毅把语调拖着老长,颇有些意犹未尽,再不似先前谦谦和气,似笑非笑。
他也不急着道明来意,看着笑容微僵,很快又被平静掩去的陈震,莫名翘起了唇角。
“这世上,总有许多事情,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本拟在山寨中,好好呆上一段安生时日,方才继续行程,谁料这么快就有富贵送上眼前。”
“陈哥儿,不知有没有兴趣,做票大的!”
柳毅就那么撇着脑袋,肆无忌惮审视着陈震,目光淡漠。
他这种态度,其实极为倨傲无理,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陈震被他盯着,一时面色也沉了下去。
“做什么!”
...
常磐灰溜溜的被人夹在怀里,圆鼓鼓的身子,飘飘仿如鸿毛。
一路上山,就像在腾云驾雾,他却没甚飘飘欲仙的感觉。
山道上贫瘠的景色很快从眼前掠过,听着风声呼啸,完全受制于人的小胖,碎碎念道。
假如说陈震对于柳毅别有用心的接近,却可以扮的那么大义凌然、志趣相投,已经属于山贼中的奇葩,影帝级别造诣。
那么这时常磐,全然不畏惧前不久还对他流露杀机的男人,实在是江湖中的奇迹。
常磐并不明白,廉相卿这三个字,在江湖黑道上,有着怎样可怕的震慑力。他以为对方不杀自己,仅仅是看着他年少,不忍下手。他又岂知,廉韪若要除恶,那是连恶贼满门都要杀绝的。不需果真做得恶事,只要动了恶念,甘心沦为匪类,那么就算只是为真正的恶人把风放哨,也万万没有留下余孽的道理。
若非如此、除恶务尽,廉相卿三个字,如何能每每引起江湖轰动,又如何能横行至今?只怕早被仇人围攻打死。
正义本是用血染红,不杀不净,何来的沧桑正道!
廉韪提气疾行,以他的修为,江湖公认超一流内功境界,区区数百丈山峰,几个提纵也就腾了上去。
可他夹着常磐,却宁可更麻烦的走山道,只怕这小胖子受不得直上直下。
廉韪何人,杀人不眨眼的男人,是侠客,不是善人,更非烂好人。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留这小子一命,只因为对方配合、交代清来历?
又或者,是因为对方眼中那种畏惧、羡慕、崇敬交加的眼神。还有,那隐藏在背后,坚定淳朴的气息。
丈宽山道,一道灰影掠过。
没有人看见,被人俘虏的常磐,丝毫没有俘虏的觉悟。谁又会注意,当世唯一被人公认的大侠,就在又一次除恶扬善前,脸上流露出欢欣的笑?
他果真不知道为何要留下他,不忍动手。
他果真不知道为何一见着他,竟然忍不住相信,出卖了总角之交的玩伴。
也许,只是因为他想让世间多个侠,而他,只是一直羡慕着做那种侠。
有的人,总喜欢摆出一副可信亲近的态度,试图让你相信,这世间有种情形,唤作意气相投,杯酒托命。
大义凛然的,不就等于无私。
这世上果真有那种情况,会遇到那样命中注定的人?
柳毅是不相信的,可他也只是不相信,而无力去否定。他能确信,只是在坚固的心防外,布下一层层厚厚的坚冰!
...
陈震听着柳毅建议,先是目瞪口呆,而后又不住点头,双眼毫不掩饰流露出贪婪。
柳毅并不清楚,陈震究竟在自己身上图谋什么,他又是缘何能确定那种图谋。或者这本就只是两人并无默契的猜测,根本还构不成系统的阴谋。
但是,这些此刻并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他只要知道,陈震并不是果真把他当成了性命交托的兄弟,并不是果真漠视贪婪,那便足够了!
百倍的利益,足矣让任何人疯狂。利益的交换,往往更为人乐见,兴许正是少了情谊称不清的重量,足够简单。
谎言能编一次,就能编两次,假如山中隐士弟子的身份,不足以让人相信。那么如果直接道明“来意”,而略去开头和布局——
先入为主,有时候不能笃定的揣测,也可以被利用!
柳毅不知道陈震究竟如何确定自己身上有利可图。他只要明白,对方除了深切的贪欲,更有不小的惧意。那么,初期的交易,便很容易达成!
平静的山寨被嘹亮的号角声打破,敌袭的警讯提前被拉响,一张张强弩离开了库房,一个个山贼面带惊慌,片刻后又载满嗜血兴奋的欢愉。
几大当家不明所以,却很快在聚义堂前现身。
联袂而来的柳毅二人,身躯体型完全不成比例,然而气势,竟似颠倒!
微妙的氛围,并无人去打破。
成氏满脸讶然,濮誉沉默如故,倒是老李,呼喝训斥着乱糟糟的喽啰,不曾纠结一些有的没的。
柳毅是如何说服、慑服陈震的,这并不重要,尤其在对方先入为主的观念下。
所谓阴谋,所图无非利益,那么摆清实力,画个大饼,有何不可?
山贼水寇对于平民而言,当然是穷凶极恶,比妖魔还可怕。巨富商贾,出得起价钱,未必不能与虎谋皮。
就算最贪婪的盗贼,除了那些天生嗜血的家伙,谁又酷爱动刀来着。
若有可能,想必帝王亲自从国库赏下银子,要比直接去抢,更值当的多。
柳毅当仁不让,一屁股坐在被人搬出大堂的虎皮交椅上,倒是陈震,满脸堆笑站在一旁。
人心是喂不饱的,出头鸟更不是那么好当。
柳毅知道,即便自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陈震依旧有着更大的**,更多的打算。
他同样清楚,一旦自己堂而皇之占了大当家的位置,只怕许多表面的轻松,都要被剥夺。
可到这时,这些顾虑都已经没了意义!
“事发突然?呵!去他妈的!”
柳毅很讨厌意外,真的,很讨厌。
他默然看着下方大声喧哗的山贼喽啰,一小部分竟公然表达着对他占去首座的不满。
可那些“顽固分子”,很快在陈震的沉默,老李的呵斥下,安静下来。
柳毅挑着眉头,并不在意留下多少后患。
他只把手朝前一指,那里是山寨寨门方向。
“退,则死!”
面对未知的敌人,没有进攻的宣言,没有赏赐的激励,有的,是如寒冬冰森的酷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