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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兰欣想了想:“这……当然是希望人家留下自己了。”
田青青:“还是的!你都有这样的想法,那个老奶奶一定在迫切希望我们留下她。妈妈,看在你们俩同病相怜的份上,咱收留下她吧。”
郝兰欣:“绕了这么个大圈子,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哩。我不是不可怜她,也不是不想收留她,我……主要是怕你们将来受连累。”
田青青:“不会的。你想啊,她的养子好不容易把她推出门来了,绝不会再向上反映,把她揪回去批斗。村里的干部又有她养子的兄弟和亲戚,为了偏向他们自己的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有人较真,我就说是我撞了她后,她的养子非让我管她,还是她的养子给雇车拉来的。那天胡同里有很多人,还有那个赶车的,我就不相信没一个说理说面的人!
“至于咱村里,人们都知道是我撞了老奶奶,才接家里伺候的。咱自己不要求,没人上门来给咱主持这个公道。老奶奶在咱这里,等于进了避风港,再大的风浪,也不会吹着她了。
“等我们长大了,还不知道有没有成分这一说哩。就算有,她不算咱家里的成员,出门学习或者参加工作什么的,不提她不就得了。
“我觉得老奶奶人很不错,小妹妹也愿意跟着她。家里有个老人,我们出门也放心,不用惦记着锁门,不用惦记着招贼。咱家里还真少这么个老人。妈妈,留下她吧。”
见女儿说的如此肯定,郝兰欣也不好再坚持。
当母女二人回到小屋里的时候,杨金氏已经把被子卷好,正等着向她们辞行呢?
让母女俩不解的是,她却留下了那条比被子还腌臜的褥子。
“奶奶,我父母已经同意了。如果你愿意留下来的话,就别走了。”
田青青假借父母的口气,甜甜地说。
郝兰欣也忙微笑着点了点头:女儿已经把话说的板上钉钉,自己也只好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好人!真是遇见了好人!”
杨金氏说着。用颤抖的手解开捆绑在被子上的绳子,然后让郝兰欣拿来一把剪刀,在被子的边缝处剪了一个豁口,用力一扯,“哧啦”一声,被里被面分了家,露出了里面已经成了灰色的蚊帐布。
杨金氏又挑开蚊帐布上的几道引线,用力一扯——
郝兰欣和田青青不由同时都惊呆了:
在蚊帐布的上面,用线缝着一块块的用布条捆着的灰色棉絮。而在灰色棉絮的边沿,露着一沓一沓的人民币。
怪不得被子褥子都摸着疙疙瘩瘩的。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是时间长了棉絮滚成蛋儿了的缘故呢!
“这些都是我和老头子在世时攒着防老的。”
杨金氏望着钱,表情淡淡地说:
“养子长大以后,与他的亲兄弟们走的特别亲近,就有些疏远我们。他媳妇过门后。因为一点儿小事吵了一架,撕破了脸皮。从此以后,一不顺心就破口大骂,有一回还打了我两巴掌。
“我家老头子看着不是那么回事,就对我说,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卖卖,攒钱养老吧。要是都让养子踅了去。老了就没法活了。
“于是,老头子便偷偷地把运动中没翻走的东西,今天卖点儿,明天卖点儿。卖的钱又怕在运动中被翻出来挨斗,又怕被养子偷了走,于是。我们就想了这个办法,把钱用棉絮裹起来,然后缝在蚊帐布上,再装进多年没拆洗过的脏被子脏褥子里,往炕上一扔。就不管它了。
“果然和老头子预料的那样,文~革一开始,养子就把家里翻了个底儿朝天,后来一有运动,就翻一次。见值钱的物件,就拿到他们屋里去,却从来没对土炕上的脏被褥产生过怀疑。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钱我们根本就不能花。四周都是眼睛,传到养子耳朵里以后,便追问我们钱是从哪里来的?不说,就破口大骂,随即把屋里翻个乱七八糟。老头子在世的时候还好点儿,他能到集上或者别处里买点吃头。他过世以后,我就没法花了,一点儿也没动过这钱。
“我这一次出来,就没打算回去。我觉得自己没多少活头了。把它带出来,是为了不让它们落在丧尽良心的养子夫妇手里。心想:要是遇见好人家,待我咽气的时候,就告诉给他们,让他们用这钱给我发丧。
“要是待我不好,我就不言声儿。我死后,他们或者拆,或者烧,或者裹尸掩埋,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来到这里以后,你们一家人待我很好,我的身子也一天天好起来,对活着又有了信心。说句心里话,我很愿意留在你们家里。由于我的富农成分,又怕连累你们。所以,几次想说出真相,却不敢。”
说着眼睛望向郝兰欣:
“当你要给我拆洗被褥的时候,我的心里一暖:多少年了,没人对我说过这句话。我更加断定你们一家子全是好人了。
“于是,便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你们愿意留下我,我就把这些钱全给你们,作为我入伙的资本;如果不愿意,我就带着被子走,把褥子留下,报答你们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我个人走到哪里算哪里。
“今天你们既然收留了我,这钱就全归你们。究竟有多少,我也不清楚,大概一千大几百,权当我的生活费用吧。
杨金氏说完了,便一沓沓剥离起被缝在蚊帐布上的纸币来。
一直在一旁静听的郝兰欣,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老太太这是要把钱给他们呢!忙说:
“伯母,你在这里住可以,这钱我们不能要,咱数清了,我给你存储蓄所里去。那里保险,丢不了。日后你慢慢花。”
杨金氏:“我有住有吃饭的地方了,干什么还花着钱了呀?”
郝兰欣:“这样吧,伯母,你要是同意存储蓄所,我就帮你点点;你要是不同意,这钱我就不动手了,你自己把它们放起来,我给你把被褥拆洗拆洗。这钱我们说什么也不能要,这是你老人家一辈子的积蓄。”
杨金氏:“你要是不要,就是还嫌弃我。我也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这钱只有我老头子和我知道。老头子去了,就只有我了。我见你们人好心好,才敢这样做的。我知道漏了白意味着什么,所以犹豫再三。如果你们不要的话,我在这里住着也不踏实。
“我也再三考虑了,我在这里,不会给你们添太大的乱子。如果上面追查起来,我就说是小姑娘撞了我,我才住到这里的。落个我赖在你们这里,你们再在批斗会上很很地批我一回,说的多难听都行。这样,你们也就脱了干系。
“实在不行,我就让老潭子出来作证。哦,老潭子就是送我来的那个赶车的,人很好,说直正理儿。还有那天在胡同里看热闹的人,有好几个和我不错,他们也可以给你们作证明。这方面你们尽管放心。
“我知道你们正攒钱盖北房哩,就用这钱盖吧,盖起来,咱都住的宽绰一些。”
田青青见杨金氏说的十分诚恳,想想也是个办法:先接纳了她的钱,让她心里踏实下来。日后她用的着的时候,再往外拿。反正有自己的空间做后盾,难为不了老太太。便对还在推辞的郝兰欣说:
“妈妈,就按奶奶说的这样吧!反正咱家盖房子得需要钱,就当先借着奶奶的,日后奶奶用得着的时候,咱再还给她。”
杨金氏闻听,也忙说:“就依着青青。权当我在这里花钱盖了两间房子。就是回去了,想出来的时候,也有地方投奔不是。”
郝兰欣见说,也只好作罢,点头同意了。
俩个大人拆引线的拆引线,剥棉絮的剥棉絮,忙的不亦乐乎。
田青青去上了一趟厕所,回来便把拆出来的钱分门别类,把面额相同的纸币摞在一起,以便最后过数汇总。
三个人忙活了一阵子,最后一总合:两千零六十八元!
啊呵!又是双千,又是六顺,又是发(八)财,好兆头哇!
田青青在心里高兴地想。
“怎么会这么多?”郝兰欣望着一排被田青青码放的整整齐齐的人民币,吃惊地说。活了三十岁了,何曾见过这么多钱,并且还是从一套腌臜的破被子破褥子里拆出来的。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变戏法似的。做梦也不会想到脏被褥里有这么个大秘密!
“青青,你数对了吗?我记得没这么多呢?”杨金氏也感到吃惊。虽然没有在纸上记着数,每放进去一次,或者拿出来一回,老公母俩就在心里牢牢地记住:被褥里还有多少多少。老头子过世以后,这钱就成了死钱,自己从来没动过。记得老头子最后说的是一千六百多。是老头子算错了?还是自己记错了?
“就是这些嘛!”田青青一副委屈相,撅着小嘴儿说:“十块的x x张,五块的x x张,两块的x x张,一块的最少,是x x 张。不信,你们数数,保管错不了。”
田青青如数手指头一样,报出了各种面额的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