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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如刀。
我敞开衣服,任凛冽的寒气侵袭着胸膛。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变成模糊不清,沉痛如幽魂般盘踞在我的胸间,无论怎样捶打都驱之不去。如果人生真有回头,我是否也如现在这般生活?
小果终于来了!
看到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我有些内疚。如果不是我,他不会千里迢迢从东北老家赶来广东。
“来了?”
我淡淡说道。
“来了。”
小果平静依然,然后是紧紧的拥抱。
小果拍着我的背,道:“老爷子让我把你带回去!”
我愣了。自从老妈过世,我跟老爸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我不想见到那个住在家里的女人!要我回去?哼,现在才说这句话,晚了!
但有一点让我惊讶,我问小果:“你不是直接从东北过来,你回过家了?”
小果点点头,道:“来之前去看了一下老妈。好久没有去看她了,坟头上都长草了!跟老爷子吃了顿饭,他很想你,叫我无论如何把你带回去!”
我想说话,他摆摆手,道:“你必须回去!车票已经买好了,明天下午,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
我笑了笑,叹息道:“我不回去。东西给我,你明天坐火车走。”
小果急道:“兄弟,别跟老爷子赌气了,他现在身体不行了,就想见你一面。”
我摇摇头,道:“不是赌气。这件事,必须我亲自处理,老爸有你照顾,我没什么牵挂了!”
小果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不过却一闪而逝,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晚上自己做菜,在家里为小果接风。小果最喜欢吃我炒的酸辣马铃薯丝,在酒店的时候就说,如果我去厨房炒马铃薯丝,肯定比大师傅还要出色。
小果酒量比我还好,三个人,五瓶二锅头。杜风波已经钻到桌子底下去了,我和小果还在喝。想起以前我们在一起时的“峥嵘”岁月,两人都大发感慨。
“你不是说要结婚吗?怎么还没有?”
跟小果碰了一下杯,一口将酒倒进嘴里,抬头问他。
小果微微一笑,斜眼看我道:“跟谁结?都他妈是要钱的主,没有个十万、八万,哪个肯正眼看你?”
也是,现在的女人都很现实,平时跟你怎么疯都可以,但要一辈子生活在一起,就要看你的实力了——经济实力!
小果夹了口菜放进嘴里,边嚼边说:“反正我也不急,没老婆,但有兄弟,照样可以过日子!”
小果端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还记得我那个马子依依吗?”
小果看着杯子里的酒,沉声问我。
我心惊了一下。自从和依依上床后,我一直都在躲着她,我不想见到她,每次看到她,心里都充满对小果的愧疚。这跟义嫂上床的包袱我背了这么多年,把我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但是,现在是时候赎罪了,不然就没机会了。
我干脆拿起桌子上的酒瓶,对着瓶嘴一仰脖子,咕噜咕噜的灌下一大口酒,五十五度的烈酒像一把烧红的铁条,直接从嗓子灼到胸膛,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用袖口抹了下嘴角,突然站起,对小果叫道:“哥,兄弟对不你!我……”
我没有说下去,眼泪却涌了出来。
或许,我和小果的情谊就到此为止了,这段比亲兄弟还要亲的感情,我看得比命还重,而在今天,却要面临着考验!
小果也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和我面对面,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要对我怎么样,心里甚至有种期盼,只要他能原谅我、能继续当兄弟,把我打残了我也甘愿!
我不敢看小果的脸,干脆闭上了眼睛。来吧,小果,这是我欠你的!我看不到他,却能感觉到他的动作,他终于扬起了手!我没有闪躲,静静等待耳光的到来。
脸上一温,小果的手指轻轻落在我的眼角,为我擦掉眼泪,肩膀被用力一压,我又坐回椅子。我睁开眼,莫名其妙地看着已经回到原处的小果。他为什么不动手?
小果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微笑着看着我说:“兄弟,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问道:“你知道我和依依……”
小果点头道:“依依只不过是个洗头妹,一个月不知道跟多少男人上过床,但是她每次来找我,都会把自己洗干净,那天我回酒店的时候,路过她所在的发廊,顺道进去找她,她应该刚从你那回来,身上有你的味道!”
我愣了!小果没有文化素养,但有一项本领无人能及,就是他的鼻子。跟他在一起久了,他能闭着眼睛分辨出你是谁!我和依依都是他最亲近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我做的事?问题是小果知道了真相,还全然当成没发生,跟我谈笑如常,这份胸襟我自叹不如!
“石头!”
小果一叫,我抬起头来,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小果继续道:“记住,我们是兄弟!我只有你这一个兄弟!不要说一个女人,就算是命,我也会给你!”
我听得热泪盈眶。隔着桌子,两只大手紧紧相握。
我们不知道是几点睡的。一觉醒来,房间里一片狼藉。
三个人全在地板上躺着,居然没有一个人睡床,我爬起来为小果和杜风波盖了被子,走到盥洗室去洗漱。
小果也醒了,走到我身后倚着门问:“你要去哪里?”
我抹了一把脸,道:“你也洗一洗,跟我一块出去。”
两个人七绕八拐的来到一块荒地前。
小果看了看面前的一幢烂尾楼,疑惑地盯着我。我也不解释,拉着他的手上到四楼。坐在阳台上,我点燃一根烟,目光痴痴地望着面前那扇窗。
那里也是一幢大楼,确切的说是人民医院的住院部,猫猫的病床现在离我不过十米。我无意中发现这个地方,有事没事就会来这里,看看近在咫尺的爱人。一道矮矮的围墙竟成了我和猫猫之间最大的障碍!我只能在这里守着她,这里甚至可以听到她和家人的说话声,但却不能触摸到她任何一个地方,包括气息。
“猫猫?”
小果问我。
我点点头,眼睛还一直看着那扇窗户。
“孩子没了?”
我的目光一黯,又一次重重的点头。
小果冷哼一声,把烟头狠狠往地上一丢,突然大喝一声:“杀!”
对面的猫猫听到这边的声响,歪着脑袋看了过来。
我吓得往旁边一躲,一把拉过小果。
“走,快走!”
我不敢让猫猫看到我、不敢和她的目光接触,我怕我会不顾一切的跑到她面前,抱紧她单薄的身体再也不放开。
虽然想,但我不能!
我硬是要小果把车票退了。反正两个人谁也不会先走,那就等事情解决了,再一起回去!只是,到时候,我还能离开这个地方吗?
晚上,在杜风波的房间里,三个人静静的围在桌子旁。
“小果,把东西拿出来我看看。”
我说道。
小果撩起上衣,左腰的位置有一个白布缠着的包袱。一层层的揭开布,一把黝黑闪亮的毛瑟手枪露出来,经过多年的尘封,杀气依然腾腾。
我想伸手触摸它,却被小果一把抢去,道:“现在还不能给你。”
小果不理会我诧异的目光,道:“行动时我再拿出来。现在给你,怕你去做傻事!”
我呵呵一笑也就罢了。对付唐勇,我用不到枪,就怕还没见到他,就被湖南帮的人给制伏了,所以才想到用枪来对付。这家伙自从猫猫出事后,就搬到湖南帮的大本营,外出时身边前呼后拥,好不威风,但真正派上用场的,还是我那把刀。
刀长五十四厘米,精钢打造,就是我用来在胳膊上刻痕的那把,不过我已经托公司的同事在上面打两个字:噬血!这是我给它起的名字。我要用它来噬敌人的血!
男人在一起总是离不开酒。尽管昨晚喝了很多,但是无酒不欢,三个人吃饭的时候还是狂饮一阵,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坐在一起喝酒,三个人都有些伤感。
小果不停跟我拼酒,我也兴起,跟他对干。杜风波还是不能喝,没几杯就说不行了,就躺到床上去。我和小果却意犹未尽。
夜色很深,我搂着小果的肩膀,看着他醉眼蒙胧,笑道:“哥,你不行了。”
小果晃了晃脑袋,道:“去!少扯淡!继续!妈的,这酒喝得头不晕,就是犯困,你小子是不是买了假酒了?”
我笑着骂他:“拉不出屎来,你怨茅坑不好!我怎么不困?”
小果又跟我拼了一杯,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
“哥?”
我轻声叫他。
小果应了一声,勉强抬起头。
我一只手搂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倒了杯酒灌进自己嘴里,道:“回去吧,但别回东北了,跟老爸住一起吧,帮我尽尽孝道!说实话,我也挺想他的。他爱喝酒,我买了几瓶五粮液放在箱子里,你拿回去给他。有空就去看看猫猫,跟她说石头对不起她,叫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忘掉我吧!听到没有?哥。”
小果低着头,鼻间传来微弱的鼾声。
小果睡着了。我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杜风波从床上翻身爬起来,问:“真的不让他去?”
我摇头道:“我就这么一个兄弟,还要他替我看着老爸呢!”
杜风波叹了口气,道:“我们两个对付一个帮,不知道……”
我打断他的话,道:“怕就不要去!”
杜风波瞪着眼珠子骂我:“操!我是怕死的人吗?要不也不会帮你给他下药了!怕死?老子脑子里就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小果的酒杯被我下了两颗安眠药,估计能让他睡到明天晚上,那时,一切应该都结束了吧?
今天天气预报说有台风来袭。猛烈的狂风吹得窗户喀喀作响,我走到窗口,突然推开玻璃,呼啸的烈风夹着暴雨扑面迎来,我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迎接风雨的洗礼。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点吧!
十二月十四。霜降日。宜沐浴、宜捕捉;忌婚嫁、忌安葬。
老山东的油条、豆浆依然道地,我坐在摊子旁边大口大口的吃着。只要在这座城市,隔三差五我总要到这儿吃上一顿早点。
时间已经不早了,天却没有大亮,狂风依然肆虐,零星细雨扑面迎来,凉气逼人。
我抹了一下嘴,和杜风波同时站起身来。
“走!”
出门三十米左拐,是一条小巷,前后通畅,人烟却稀少,离湖南帮的大本营很近,是唐勇上班的必经之路。
我站在巷子的尽头,冷冷看着那一帮人说说笑笑愈走愈近,左手掏出一根烟点上,右手从身后慢慢抽出一把刀——噬血!
唐勇终于看到我。脸色一变赶紧转身,却见杜风波出现在巷尾,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钢筋。他们有八个人,我们只有两个。但是这八个人现在的脸色全都变得苍白,而唐勇更是不停打着哆嗦。
“石头,你要干什么?”
我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的走近他。
唐超跑出来,骂道:“石头,老子正想找你!你自己倒先送……”
唐超瞪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张大的嘴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缓缓的低下头,看着我正从他的肚子上慢慢抽出刀身,那映着寒光的冰冷钢铁上正滴落汩汩鲜血,散发着热气。
“噬血”终于见红!搏杀已经开始!
湖南帮不是饭桶,即便是仓促迎战也是有所准备,他们身上从来不离刀!刀子砍在我的胳膊上时,金属碰撞声让湖南帮的人吓了一跳,还以为我是铁打的!我干脆脱下已经变得支离破碎的外套,双臂上用铁丝绑定的两根钢筋显露出来。这招,是我在当兵时连长教我的。
可是砍在身上的刀子我却无法闪躲,我已经感觉到头愈来愈重,挥出去的胳膊也愈来愈无力。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拿着一杯牛奶欢快的跑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惊叫一声,怔立当场。
杜风波拿着一根钢筋上下挥舞,所到之处不是有人抱着脑袋摔倒就是捂着肚子趴下,煞是勇猛,可惜双拳还是难敌四手,头顶正中被砍了一刀,整张脸已经血肉模糊,右手也被砍断两根手指。终于,一个湖南帮的小子看准空挡,从后面一刀捅进杜风波的后背,长长的刀身竟然从他的前胸冒出尖来!
“老杜!”
我悲鸣一声,一刀砍在一人身上。
杜风波看着我的眼神没有痛苦,似有无限解脱,脸上突然露出一道诡异的笑容,眼神也凌厉起来。
我暗感不妙,大喝一声:“老杜,不要!”
已经晚了。
杜风波突然用力一退,把他和后面那人一起顶在墙壁上,然后举起手中的钢钎猛力插进自己的小腹,随着钢筋的深入,两人都被死死的钉在墙壁上!
我疯了!我没想过今天要活着回去,但是杜风波如此惨烈的死法,是我始料未及,这个曾是他们二哥的人,如今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唐勇,天要灭你,我能奈何!
杜风波的死让我凶性大发。我已经完全没有了章法,见人就砍、见头就剁!躺下的人愈来愈多,而手中的“噬血”却丝毫没有卷刃,真是好刀!
终于,对方的八个人全部躺在地上。小果说过一句话:打架,全靠气势,你气势上压倒对方了,再多人也不是你的对手!
我扶着墙,双腿上的刀痕太深,血肉翻卷出来,白森森的骨头暴露在空气中,走过的白色墙壁上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迹,一条长长的血痕蔓延在我的身后,我蹲下身子,看着瘫坐在我面前,同样血肉模糊的唐勇。
唐勇还没死,捂着脖子喘着粗气,一说话喉咙里发出咕噜的灌气声:“石头,我打了你马子,你杀了我这么多人,连我侄子都死了,够本了吧?”
我不理他,血红的眼睛中没有一丝情感的流露,把“噬血”放在他的肩头轻轻滑动,用他的衣服擦干上面的血渍。
“照片在哪?”
我轻声问他。
“什么照片?”
唐勇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像一条翻肚的鱼。
我笑了,看着他说:“小月的照片!”
唐勇恍然大悟似的叫道:“没有!没有她的照片!”
血从他手捂住的地方涌出来,他的脸色居然有一丝通红。
我扬起刀,唐勇也不顾伤势了,拼命哭喊道:“真的没有!我骗她的,真没有啊!石头你要相信我!你他妈疯了!”
我没有理他,鼓足力气把刀向他身上挥去!
“叔叔,不要!”
女孩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停下了动作,转头看着那个已经快被吓傻的女孩,挥手叫她过来。女孩如机器人般僵硬的走到我面前,大大的眼睛里充满惊恐,样子既可爱又可怜。
我用左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笑着说道:“宝宝不哭!叔叔不是坏人,他才是坏人!”
我用刀一指唐勇,女孩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妈的,在这里!”
有人喊道。我扭头一看,巷子口奔出一群人,我叹了口气,把小女孩护在我的身后。湖南帮倾巢出动了!
我抹干阻挡着视线的血迹,昂首迎着冲上来的那群人。胳膊上的钢筋已经被砍断了铁丝而掉在地上,我全身上下没有一点防护。砍一个够本,砍多了纯赚!我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冲过来的人群半路上又转回身!
我惊讶地看着他们,越过人群,我看到他们的身后有一个魁梧的身影,正拿着一把黝黑的手枪抵在一个家伙的额头上!
竟是小果一手拉着那已吓得浑身颤抖的家伙,分开众人走到我旁边,一脚把那小子踹出老远。
“来了?”
我淡淡说道。
“来了。”
小果平静依然。
“你不该来!”
我看着他道:“你来了,老爸怎么办?”
“我来,就是要带你回去!咱兄弟俩一起照顾老爷子!你是他的亲儿子!他最想见的就是你!”
小果的眼眶有些发红。
“我还是来晚了!我没想到你会去吃早餐,你出门的时候,我就跟着了,可走到一半就不见你。要不是碰到他们,我还不知道会在这个地方!”
“你没睡着?”
我纳闷的问他。酒里我下了两颗安眠药,怎会让他只睡到现在?
小果笑了,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道:“酒里有药味,我没喝!”
我忘了这家伙长了个比狗还灵的鼻子!
对方的人马此时也反应过来,为首的人骂道:“就一把破假枪,还想吓唬我们吗?”
小果笑了一下,用手枪对准他的脑袋,道:“你试试?”
那人不由得退了一步,又想不能在兄弟面前失了威信,壮胆说道:“你能有几发子弹?我们几十个人!”
小果笑道:“六发。我只打先冲上来的人!”
看着那伙人被吓到的样子,我转头对已经迷迷糊糊、快要晕过去的唐勇,问道:“再问一遍,照片呢?”
唐勇使劲翻着眼睛,模糊不清的说道:“我他妈早告诉你了,真的没有拍,我吓她的!”
我叹了口气,他讲的可能是真话,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骗我的必要了。
我蹲下身子看着已经发傻的女孩,左手轻轻盖住她的眼睛,右手用力向前一送,“噬血”深深刺进唐勇的身体。
唐勇闷哼一声,而面前的女孩也随即一个哆嗦,我冷冷说道:“这一刀,是为猫猫捅的!”
然后又是一刀递过去,道:“这刀为我和孩子捅的!”
接着对着他的下身猛力一戳,道:“这刀是为小月!”
最后使劲一刀刺在他的太阳穴上,道:“唐进,兄弟给你报仇了!”
唐勇已经没有气息,我也瘫在地上,浑身的伤口同时作痛,我再也无力支撑。看着女孩盯着唐勇的尸体,流泪不语的样子,我很愧疚,她还是个孩子,这么小就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对她以后的人生肯定有很大的影响。
我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抹干她脸上的泪珠,见手上有血,我就撕下内衣的一块布,把她的脸擦干净,道:“宝宝不哭,叔叔不是坏人……”
我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飘出躯壳,我看到闪烁的警灯;我看到湖南帮的人,一个个丢下手中的家伙蹲在地上,警察正在为他们一一戴上手铐;我看到救护车也呼啸着前来,一个个医生抬着担架把受伤的人往那个白铁皮车里塞:我看到小果那张流泪的脸庞,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却无力安慰;我看到小女孩面无表情的小脸,那空洞的双眼正呆滞地看着我和唐勇。
我要死了吗?我还想看看猫猫,她还躺在医院;我还想看看小月,她在哪里?我也想看看丫头,我的妹妹,你在读书吗?还有吴言、阿如、安静、小璐……但我谁都看不见,眼前已经漆黑一片,鲜血从各个伤口涌出来,我的知觉在一点点麻痹,好冷!我打了个哆嗦。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我以为我是在天堂,等看到白衣天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在医院里。
我没有死!
小护士正在为我检查药瓶里的容量,门口还坐着两个警察。
“他醒了!”
看到我动了一下,小护士欣喜地叫道。
警察闻讯而来,一人趴在我的面前,仔细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嘴巴张了张,想说话,却没有一丁点的力气,声音如蚊蚁般微小。
“什么?你想说什么?”
警察靠得更近,耳朵几乎塞进我的嘴巴里,我鼓足力气,终于让他听清楚我的话:“离我远点,你口臭!”
“妈的!这臭小子!”
警察气得变脸,旁边小护士和另一个警察却笑得岔了气。
小护士闪动着大眼睛看着我,说道:“知道你昏迷了多少天吗?”
我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好睁着两眼看着她,小妮子伸出一个巴掌,在我面前摆来摆去,道:“五天!我要去告诉医生你醒了!”
说完蹦蹦跳跳的跑走了。
五天?我苦笑了一下,醒了能怎么样?警察还在旁边等着呢,看来下半辈子要在监狱里度过了,还不如不醒,杜风波已经死了,倒也解脱!小果呢?我的兄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两个警察点燃香烟,一边悠哉悠哉的抽着,一边好奇的打量着我。
刚才骂我的警察张嘴道:“你叫石头吧?我真不知道该佩服还是可怜你!一把刀、一根钢筋、一把玩具枪,就三个家伙居然把我们分局头疼了两年的湖南帮给灭了!三死七重伤!轰动整个市局!你小子,是不是魔王转世啊!”
从小果拿着枪指着那群人的时候,我就看出那是把玩具枪了。
那天晚上光线不好,小果只拿出来现了一下,我没看清,但在现场我却看清楚了,那根本不是我当年从小果手中夺下的那把枪!不过我没有说出来,小果没有参与斗殴,光凭拿把玩具枪根本不会判刑,那样他就没事了,可以回去照顾老爸!
唐勇死,唐超重伤,估计他就算好了,也没有再为非作歹的能力。湖南帮灭了!我成功了!巨大的惊喜让我的头脑一时难以接受,耳中轰鸣一声又晕了过去。
我在医院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我都不知道多久了。因为没有东西可以供我参照。警察不允许任何人前来探视我,每天输液换药把我折腾得生不如死,全身的绷带缠得我喘不过气,缝合手术做了一次又一次。
小护士说我算命大的。全身刀伤三十多处,最深的一道从头顶到耳根有二十公分,紧贴着眼睛划下去,再偏点就成独眼龙!光这些伤,输血就给我输了上千毫升,也亏我体质好,硬挺过来了,否则此时恐怕只能拿着刀在阴间追杀唐勇了!
警察每天都问我情况,那个骂我的家伙现在成了我的哥们儿,虽然我是嫌犯,但从语气中可以听出他还是蛮尊重我,我知道这家伙也是有点血性的人,倒也乐得配合他的提问,有时还能趁医生不注意向他讨几根烟抽,虽然满身满头都是纱布,但嘴里插根烟问题并不大。
“王八,你说我会不会被判死刑?”
那警察叫王博,我总是借口口齿不清叫他王八。
王博气呼呼的骂道:“妈的,你嘴里漏风就别叫我名字!判多少年是法院的事,我只负责把你归案!”
旁边叫孙涛的警察走过来,斜眼看着我笑道:“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我没说话。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但是既然有生的希望,谁还傻到一心寻死?
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王博摇头说道:“算了,也不吓你,你死不了的!因为湖南帮是个犯毒集团,你灭了他们就等于给政府除害!”
我哈哈一笑,道:“那我还成英雄了?”
孙涛骂道:“想得美!你这是挟私报仇,又伤了几条人命,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估计坐几年牢是跑不掉!”
我叹了口气,还不如让我死了!
没想到居然有人来探视我。我一看来人,竟然是袁涛!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有钱,什么事办不到?
看到我的样子,袁涛叹了口气后说道:“石头,我不知道你跟唐勇有什么恩怨,但是现在正是公司最忙的时候,你居然把我的车间主任给杀了!”
我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对他说:“那你就为你的车间主任报仇吧!把我杀了,省得我去坐牢!”
袁涛转身,盯着我道:“你以为我是来找你算帐的?”
我摇头说道:“你不是那种人。否则就不会跟我在这里废话了,直接找个律师就把我搞定了!”
袁涛笑了,看着我的眼神中也充满了欣赏的意味,道:“石头,我果然没看错你!你还是那么真诚,我就喜欢你这点。”
“你为什么来看我?”
我问袁涛。我猜想来人可能是猫猫,或是其他朋友,甚至是以前的老板,但从没想过是他。
袁涛斜眼看着我,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说:“是,但是这个理由很牵强。”
袁涛终于说道:“我是来感谢你的!因为你除掉了我的心头大患,虽然不是为了我,却间接让我受益!”
透过袁涛的叙述,我明白了这个老板对自己下属的恐惧。
唐勇借着自己是车间主任,短短三年时间,让A厂几乎百分之六十的员工变成了自己的老乡!我是行政工作者,我知道一间公司,如果大部分的员工都是同一个地方的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我能体会袁涛的为难,牵一发而动全身,行一步似履薄冰。
袁涛长年在外地,公司却托人不慎,等他发现时,唐勇已经控制了整间公司的命脉!如果狠心拔出唐勇,带来的可能是让整间公司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放着不管,最终却让他发展成一个大大的毒瘤,并且很快就会谋权篡位。表面上袁涛还是公司的老总,实际上他已变成了傀儡,自己的辛苦创业已经被唐勇蚕食掉了!
这种情况绝非骇人听闻,在打工这些年,我看过很多类似的例子。即便你去打官司,最后还是会弄得元气大伤、无力翻身。所以,我的一次复仇,无意中竟帮了袁涛一个大忙,没有了带头的唐勇,那些员工还不是得乖乖听命于袁涛?都是出来打工的,谁会跟钱过不去?
“石头,我不会让你坐太久的牢,无论是什么代价,我都要尽快把你弄出来!”
袁涛盯着我的脸,一字一顿的说。
我有些感动,对他说:“袁哥,我并不是为了你才动唐勇的,我跟他是私仇……”
袁涛挥手打断我的话,道:“既然叫我哥,我就认你这个兄弟!我也不是为了这原因才说刚才那番话。石头,我一直看好你,我不相信这世上好人没有好报,人间自有正气在!而且,我欣赏你的能力,你出来后,我要你在我身边帮我!”
我激动地伸出缠满绷带的手,想握住他,却因为力气不够而颓然落在床上,袁涛走过来,抓住我的右手,紧紧握住。
我托袁涛帮我打听消息。
两天后,袁涛告诉我:“小果只是被警察带走,关了不到一天就出来,因为没有身份证而被遣送回家。”
他回去了我也就放下心来。
“那猫猫呢?”
我盯着袁涛问。
袁涛看了看我的脸色,支吾了半天,在我的追问下才道:“她已经在几个月前,办理了出院手续,跟父母回老家了。”
我听了一阵心酸,却也有些安慰。猫猫,祝你一生平安、幸福!
袁涛说:“听人民医院那个照顾猫猫的小护士讲,猫猫走的时候一直在哭,眼睛老是望着病房外那一幢废弃的烂尾楼。她的父母以为她要想不开,一直都不敢离开她身边半步,而且她还晕倒过一次。”
我眼眶湿润起来。猫猫走的时候,正是我在小巷搏杀的时候。猫猫,你感应到我的危险了吗?是否也如往常一样为我担心?
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但是心情却愈来愈沉重。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迎接我的将是怎样的一条路,但我知道,那里肯定不会通往天堂!
袁涛最后一次来看我是在警局的羁押室。过几天我就要上法庭了,抽着他递过来的烟,我低头不语,心情很复杂,有些担心又有些期盼。
“石头,能告诉我,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吗?”
袁涛好奇的问我。这个问题他不只问过一次,我没有告诉他,但现在却有一股倾诉的冲动,也许是想到以后没有可以自由说话的机会了吧!
我把小月、猫猫、唐进所有跟我和唐勇有关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袁涛一边听着,一边抽烟,时而愤怒、时而点头。讲完了,我如释重负,心里一阵轻松。
袁涛睁大眼睛问我:“为了一个失去的女友、一句过期的誓言,你放弃了一段原本美好甜蜜的感情、一份前途无限的工作,值得吗?”
我笑了,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坚定说道:“值得!”
“值得?”
袁涛一愣,问道:“为什么?”
我淡淡说道:“因为我是男人!”
三天后,法庭宣判:我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