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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鞋坊,赵冠侯家中。
姜凤芝这几天都睡在这里,与苏寒芝做伴,有她这么个好拳棒在,苏寒芝倒是不用害怕有什么坏人。只是这个好姐妹最近的表现,让她总觉得有点怪。
今天天一亮,姜凤芝早早的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裙,竟是连苏寒芝都没见过。问起来才知道,是上次赵冠侯去的时候,送来的料子,她为做这身衣服,却是差不多用去了自己全部的贴己钱。穿上之后,不住的在苏寒芝面前走动,“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那是一件玫瑰紫缎子的袄,月白软缎的撒脚裤,外罩一件宝蓝宁绸长背心,下面穿的是一双大红绣花鞋,耳朵上还带了长长的金耳坠。苏寒芝点点头“恩,确实好看的很,这才像个大姑娘,就该这么穿。”
“可是这衣服别扭死了,穿这衣裳,怎么打拳啊。”
“你这话说的,好好的大姑娘,谁让你打拳来着?”苏寒芝嫣然一笑,“你今天怎么想起穿这身了?这样的好衣服,不留着你出门子再穿?”
姜凤芝脸微微一红“出门子?我才不出门子呢,有什么好的!看你,倒是出了门子了,不还是跟当姑娘时一样么,也没见有什么好。师弟一走好几天不见面,好不容易今天说是放假,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回来,不知道又到哪野去了。我就这样挺好的。这衣服啊,我就是想穿就穿,再说今天要是他回来,我非敲他带我下馆子不可,可不得穿好一点,要不让人笑话。哪知道他连人影都不见,简直太不像话,待会回来,不能给他好脸。”
苏寒芝微微一笑,像看小妹妹似的看着她“你啊,还是个孩子脾气呢,男人总有他的事要做,哪能光顾着家里。其实要是我想,他今天多半是不会回来的。你想,他刚到武备学堂,正是要多认识一些熟人,多交些朋友的时候。这样的日子,就该叫上三五新认识的朋友,找个地方喝酒听戏,将来互相都有个照应。你是跑江湖的,这些,你比我懂。”
姜凤芝听了这话,有些失落的坐在苏寒芝身边“可是你也等了他好几天啊,他就不想想你?再说,男人凑一起就没好事,吃完饭听完戏,说不定就去逛窖子了。”
“恩,我知道。”苏寒芝并没有怒意或是醋意“应酬,这也是难免的。冠侯将来要做官,就少不了应酬场面,只要他的心在我这,就算有了什么新的相好,我也不怕。总不能为了我,就扯他的后腿,我倒是希望他鹏程万里,想怎么飞,就怎么飞。”
姜凤芝被说的一阵气闷,情绪变的有些沮丧,越发觉得这新衣裳有点别扭。伸手就要把衣服扣子解开,却被苏寒芝一把按住手“你要疯啊,这大白天的,不知道谁会进来,万一来个锅伙的人说事,你还活不活了。”
就在这时,胡同里响起了脚步声,苏寒芝连忙站起来,颇有些慌张的整理着自己身上衣服,几步走到门口,还不等姜凤芝发问,院门就被推开,赵冠侯已经出现在门口。
他手里有好几个包裹,苏寒芝连忙接过几个,姜凤芝也跑来帮忙,嘴里嘟囔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和寒芝姐,还以为你今天陪那帮狐朋狗友去胡闹,不回来吃饭了。”
“哪能不回来,七天只休这一天,还是托洋教习的福,我不回来不是犯傻?只是实在是有些事绊住了,所以略微晚了一点。师姐,这几天你受累很多,我给你买了些酱肉,正经的傻子酱肉,好东西啊,带回去点孝敬师父,让他老多喝二两。寒芝,我给你带了这个。”
他从自己胳膊上的小包裹里,将礼品盒拿出来,小心的拆开,露出里面玻璃瓶装的香水。苏寒芝正在端详,赵冠侯已经拿出来,朝她身上喷了两记,将她羞的一边用手挡,一边羞的低下头去。“你干嘛啊……凤芝妹子还在呢,别乱闹。”
姜凤芝使劲闻了闻,大叫道:“好香,好香。这就是那洋人的香水吧?听说是很值钱的物事,而且只有洋行有的卖,你去洋行买这个了?”
“朋友送的,这东西虽然香,可是要我说,它再香,也没有酱肉香。师姐赶紧把酱肉吃了吧。”
姜凤芝的眼睛却盯在那香水上,舍不得错开,苏寒芝见她喜欢,便将小瓶朝她手里一放“我不用这东西,喷的那么香,我都没法出去见人了。你若是喜欢,就你留下用,要不然,我就放到哪个盒子里,时间一长,自己多半也忘了。”
姜凤芝拿起香水朝自己身上连喷几下,赵冠侯却一把把她手里的酱肉抢过来“祖宗,一会你再喷肉上。我也是服了你了,怎么什么都要,活土匪啊。”
“我乐意,寒芝姐送我的,你管不着,快把肉给我,要不然我不客气了啊。”
三人说了一阵闲话,姜凤芝本以为自己换了身衣服,很是能惹眼,又喷了香水,更该引起注意。却不料赵冠侯并没有看自己几眼,反倒是拉着苏寒芝的手不放,眼睛也只看着自己的老婆。心里不痛快,又觉得有些碍事,便寻个由头告辞。
等来到胡同口,侯兴正好过来,远远的施礼,刚喊了声姜大姑娘,就被她狠狠瞪了一眼,随后扬长而去。侯兴揉着后脑“我没招她啊,这是跟谁啊。还有,怎么这么香,抹了什么了这是,也不怕招蜜蜂……总感觉她今天有点怪,邪门!”
房间里没了外人,赵冠侯就有些放肆起来,苏寒芝一边推着他,一边嗔怪道:“一会侯兴准来找你交帐,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等……等等再说。”话音未落,人就被赵冠侯拦腰抱起,随后放在了床上。
侯兴是个乖觉人,直到天过了晌午,才敲开了赵家的门,他做事很是稳妥,这几天的收支罗列的清楚,赵冠侯却并没有看的太细,只扫了一眼“弟兄们要是不说什么,你也就不必给我看了。有孟少爷撑着,锅伙里的钱,现在不至于太为难,有你理财,我也放的下心。岳父那边,还要多仰仗你们照应,钱财的事,你就不必与我交代。”
等到送走了人,苏寒芝才从厨房跑出来,头发依旧有些凌乱,颇有些埋怨的看着他“都是你干的好事,这要是让那帮婶子大娘知道,我可没脸见人了。”
“怕什么,咱们是夫妻,做这事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再说,我现在是一素就要素六天,等到能动荤时,你却要我矜持,这哪里熬的住。”
苏寒芝被他说的很有些无语,对着镜子梳着头发,整理着衣裳,赵冠侯为她帮忙打扮着。此时,苏瞎子的叫喊声再次传了出来,整条胡同都听的一清二楚。赵冠侯摇摇头,不去看看这个岳父,看来是不成了。
苏瞎子的身体,始终没什么起色,除了抽大烟的时候以外,其他时候基本都是不清醒的。苏寒芝已经放弃了找仙人做法这个手段,倒不是她认识到这些东西不靠谱,而是觉得他们提出的手段太过离奇。
除了吃香灰以外,还要喝符水,乃至有个神汉还对她动手动脚,说是神灵上身,唯如此,才可施术。只是神仙远在九霄之上,于人间的法力不大灵通,竟是不敌一众混混泼皮的拳脚,被打的回了天庭,只留下神汉在那里哭爹叫娘。
有了这次的波折,她就对神棍更无信任,郎中开的药照拿,但是能起多大作用,她自己心里都没什么把握。
赵冠侯对于这种遭受强烈刺激后导致的精神疾病,也没什么好办法,所能想到的,惟有静养而已。好在李家又送来了几两烟土,苏瞎子有了这个东西,就能保持安静。只是看他身体日渐消瘦,状态不大乐观。乃至赵冠侯来时,他还拉了他的手,管他叫庞老爷,让苏寒芝很有些尴尬。
等到回了房,苏寒芝见赵冠侯那出纸笔写东西,只当他有些吃味,心里就越发难过。拿起针线为他补着衣服。过了良久,房间里寂静无声,苏寒芝的眼泪却忍不住的流出来,一边缝着衣服,一边小声的说着
“这些日子,凤芝一直在这陪着我,还有巷子里,始终有锅伙的人出入。我爹那边,就没缺少过人,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一问。”
“我为什么要不信?姐若是想要攀庞家的高枝,又哪会嫁给我,现在咱们亲都成了,哪会想那些。岳父的脑子不好,我若是连这话都要往心里去,这日子就没法过了。我看你不说话,还当你跟我一样在想事情,就没打搅你。”
“那你……你在干什么呢?”
“写故事啊。侠盗罗平的故事还没完事呢,不好欠了人家雄主编的稿子。好几万字,写出来也是个时间呢。我在军营里写了一部分,不过还有一部分,得拿到家里写。还有,我现在在想一件事,可能比较占时间,这故事的事,就得往后挪,怕是不能保证休息的时候给你。要不然,你就打发人到学堂找我吧。我虽然不能离开学堂,但是有人来找我,我总是可以出来见一面,送点东西出去也不成问题。岳父的病我想过了,终归还是大夫不够好。”
“我听说,袁道台身边有个医官,叫屈廷桂,乃是西医圣手,若是他能出手为岳父看一看,八成就有希望。只是这个人可是不怎么好请,他医道高明,袁道台离不了他,我一个小小的武备学堂学生,哪有资格请他来诊脉。要想能请动人,怎么也得入了袁道法眼不可。我这想法,原本就想着弄,只是一时没想好,该不该交上去,看了岳父的病之后,这事是不能再拖了。”
胡同里,又响起苏瞎子的叫声,想是大烟的劲过去,人又开始犯疯病,苏寒芝扔下衣服,紧紧抱住赵冠侯,久久无语。赵冠侯则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抚着
“不要紧,这事我来想办法,你现在是大作家呢,连卡佩总领事都是你的书迷,怎么可以哭鼻子呢,让人看到会笑话的。一切有我,你只管放心就是……”
赵冠侯的想法,早就存在于脑海里,只是没想好,是不是真的有必要弄出来,当他决定之后,就开始动手书写,第二天回了学堂,又忙了一个下午,总算他书写的是普鲁士文版,写起来比写繁体字更快一些。同学之人虽然看到了他写的东西,奈何文字阻隔,却是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等他将这些东西拿到四名洋教习面前时,几个洋教习也是面面相觑,施密特颇为不解的问道:“冠侯,你这个东西的想法……很好。其实我国很早以前,就搞过这种模式,但是你们金国,这方面的训练才刚刚开始,部队的训练,还没走上轨道。所以这种模式,我们没有建议,你提出来的这个提议,我个人很支持。但是你为什么不自己交到袁大人面前,而要由我们转交?”
他们说话的地方,是在施密特的教习宿舍,赵冠侯给齐开芬送的古董很对他的心意,他便替赵冠侯说着好话
“我觉得冠侯是一片好意,只是为什么由我们转交这一点,我也不是太明白。据我所知,袁大人是一个重视人才不重视出身的官员,只要你能证明你是个优秀的人才,他一定会对你予以提拔。当然,我们可以保荐你,像是这份会操计划,如果由你提出,并且取悦于你们的太后,我想袁大人一定会对你有所任用,这难道不好么?”
赵冠侯点点头“几位说的有道理,我也感谢你们的好意,但是大金国的事情,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个会操计划一来就是时间紧张,再有不到两个月,太后就要来,如果按着这上面操练,怕是要昼夜不停,加强训练。如此一来,开销既大,士兵亦疲,万一有人因此记恨上我,就是一个麻烦。二来就是到底成果如何,我也说不大好,若是劳民伤财,太后并不喜欢,袁大人见怪,我哪里扛的住。所以,由几位教习提出,纵然不成,也不至于有什么妨碍,这就是我们金国的实际情形。同样的事,由洋人做,最多是无功无过,若是由我们做,那就是胜不赏,败必罚。”
“你们真奇怪。为什么非要考虑这么多东西,搞的自己畏首畏尾。”艾德开了一句玩笑,赵冠侯的社交能力很强,与几个教习很是谈得来,与四个人的关系都不算差。听到他的分析,几个人也明白他是有点怕。
这几个人倒并没因此看轻了他,金国官场本就是这种环境,他能够把话坦率的说出来,倒是比利用他们,让他们不知死活的踩进去更够朋友。四个人对视了一下,施密特道:“这件事,我们其实也不好介入过多。我们是贵国聘用的教习,会操是贵国内正,如果我们介入过多,有可能引发外交上的冲突……”
“几位所说的极是,所以这事,我也不准备让四位教习直接出面,这事我是想请四位帮我请个人出头。袁大人身边的那位普鲁士军事顾问巴森斯。这个提议由他提出,正是天公地道,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