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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凝霜继续温温柔柔的劝着:“冲儿,不喝药便不能早日出去玩,难道你不想随父亲去军营了吗?”
缩在被子中的男童听到这话才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抿了抿,但仍是没有张开嘴喝药。
言清漓站在门口若有所思的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裴府的婢子进去通传,苏凝霜赶紧用帕子拭了拭泪,起身迎了出来。
“凝霜姐姐,冲儿不肯喝药吗?”言清漓娥眉颦蹙,状作关怀。
苏凝霜轻叹一口气,向房内看了看,眉目间满是愁云,“是啊,前两日是他父亲来了才勉强喝了些,今日世子爷还进宫未归,他便又不肯喝了。”
对于裴冲醒来后愈发亲近裴澈,且裴澈也因此对裴冲关心多了起来这件事,苏凝霜是十分欣慰的,可唯一令她心生不安的,是裴冲却反而开始对她这个娘亲疏离起来。
只是她暂时还不清楚问题出在了哪里,那件事她做的万分谨慎,下去安排的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心腹嬷嬷,那后厨婆子也已经因失职而被当场杖毙,她也敢确定冲儿当时什么都没看到。
想了两日,她只能暂且认为如太医所言那般,冲儿是受了惊吓才开始有这些反常的行为。
言清漓耐着性子安慰了几句后才进去为裴冲开始今日的施针。
裴府中人都已知晓她就诊时不喜身旁有人看着的习惯,苏凝霜的管事丫鬟早早就将房中的下人们都遣了出来,只留了一个小丫鬟在里面伺候。
言清漓慢条斯理的净了手,又焚上了安神香,将银针当着那个正用一双幽怨眸子盯着她看的孩童的面,在火烛上一根根慢慢烤过后,才淡淡的将眼神瞥向他。
哪里还有面对他娘亲时的亲近含笑?满目冷光比那针尖还锐。
裴冲向被子里缩了一下,不过那只能张开一半的眼睛仍就一眨不眨,如一头机警的幼兽。
出乎人意料的,是他忽然说话了。
“是你将我救活的吗?”因几日未开口,裴冲稚嫩的嗓音无比干涩沙哑,但不难听出其中小小的不满。
言清漓先是微微挑了挑眉,随后向后头扫了一眼,见青果正带着那裴府丫鬟在帘子后头配药聊得正欢,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声音,她才坐下诊脉,冷冷道:“武英侯府的小世孙就是这般礼教吗?虽说我年纪不算大,但你娘亲唤我一声妹妹,按礼数你当唤我一声清漓小姨才对。”
裴冲也自知无礼,听到这无波无澜的斥责更是习惯性的低下头红了脸,只是他脸上都是伤也看不出来。
不过他虽为自己的无礼感到羞,但动作上还是在微微挣扎,不太配合诊脉,言清漓则毫不留情的拍了他掌心一下。
“乱动什么?”
裴冲显然愣了一下。
虽说他的性子唯唯诺诺,但毕竟是小世孙,裴府中除了他娘苏凝霜用戒尺打过他外还无人敢对他这般不敬过。
虽说刚刚手心挨得那下轻飘飘的,一点都不疼,但那打他手心的女子目光却十分冰冷,看他就像在看一个普通小孩,根本不将他小世孙的身份当一回事,他顿时涌上一层怯意,不敢再乱动了,而是微微耷拉下唇角,有些委屈的别过头极小声的道:“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为我治病。”
他依旧变成了一个怪物,下人们都害怕看他,母亲也从未喜欢过他,甚至还……裴冲觉得眼睛周围的伤口开始沙沙的疼,想伸手揉,却又怕再被打手心而不敢动。
既然他这般讨人嫌恶,为何不让他死呢?
言清漓不仅没有安抚这个身体与心灵双重受创的小男童,反而还对他发出一声浅浅的嗤笑:“好啊,你若不想活我也不拦着,不过我可要事先与你说好,前几日你父亲为了请我过来救你,可是许了我很多很多昂贵的药材与金银珠宝,我恕不退还。”
裴冲忽然转过头,有些不敢相信的问:“真的吗?父亲……父亲他当真为了冲儿许了你很多很多的银子、很多很多珠宝吗?”
言清漓居然从那男童一张被毁的差不多的脸上看出了他充满期待的神色,她心里不太舒服,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淡声反问:“那你要先告诉我,你这般小的年纪为何就一心想死,之后我再告诉你他到底有没有给我许多许多金银珠宝。”
裴冲眨了眨皱巴巴的眼皮,哀怨的看了言清漓片刻,又忽地开始闭嘴沉默,一声不吭的扭过了头。
言清漓见他不说话了,压下心中不耐,试着让自己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冷冰冰的,又引诱着询问了几句,可那孩子却像是被人点了哑穴似的再不发一语。
之后青果与那裴府小丫鬟回来,她也不能再多问,一如既往的施了针,留下个方子,就去随苏凝霜向裴老夫人请个了安,再不走心的宽慰了一下那仿佛老了好几岁的妇人,在陈戬又跑来裴府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要探望他病恹恹的小表弟前,赶紧回了府。
不过,她今日也并不是全无收获的。
裴府下人的口风都很紧,基本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不过这几日在她为裴冲施针时,青果倒是与那裴府小丫鬟相处的极好,打听出了不少消息。
譬如世子爷回京这几个月,因军务繁忙,日日都是宿在书房里的,府中下人都在暗中猜测,许是世子爷这些年不在京中,与世子妃感情生分了。
而裴老夫人怕世子爷身旁没个可心的人伺候,便在小世孙出事前的一段日子向世子爷的书房塞过两个美婢。
可世子妃当日就知晓了此事,她倒也十分沉得住气,未如别家府上的主母们作闹打压那两个婢子,而是去了裴老夫人院子,下人们也不知她们婆媳二人说了什么,但世子妃走后,老夫人就将那两个婢子给召了回去,后来听裴老夫人院子里的下人说,世子妃走后,老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言清漓微微勾唇,对裴老夫人这般举动倒也可以理解。
武英侯府最初的那位侯爷是先祖皇帝在位时的元勋,武英侯府可谓根基深厚,但就是因为从老侯爷那一代开始子嗣零丁、将才不济,才日渐走了下坡路。
裴老夫人只有两子,还死了一个,到了裴澈这一代也就只有裴凌与裴冲两个孙子,她自然是着急的。
只是裴澈回来后与苏凝霜竟是几个月都未曾同房倒是令她颇觉奇怪。
在她记忆里,裴澈这人虽不是什么沉湎美色的男子,但对那事也很是热衷,当初与她在一起时总是要也要不够,需得她又踢又打的与他生气才能让他收敛一些,若不是他们相见的机会不多,他大抵也会同宁天麟和言琛那般如狼似虎。
如今虽过了这么些年,但他也依旧是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怎就清心寡欲了?
不过不管如何,裴澈与苏凝霜之间有了嫌隙总归好的,就算她一时无法令他移情,但破坏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倒是应该不难。
言清漓一直在沉思,连手中药罐子中的药材被她用木杵捣成了烂糊都未注意到,还是旁边一个突然出现的声音好心提醒了她。
“啧啧,想什么呢想的这般入神?”
言清漓被吓得胸腔突的一跳,立刻抬起头,就看到陆眉顶着那张笑眯成了弯月的俊脸倚在她药室半开的窗前。
见她终于看到他了,那厮便在秋风萧瑟的寒凉月色下立即展开了折扇,风流又做作的问出一句:“清漓妹妹,多日未见,方才可是在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