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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
苍文终是驭马至青要山前。尔是早早捡了一处树荫候着,见苍文现身,便道:“束马此处,你我步行上山。”言罢,已是走在前头。
苍文也不迟疑,埋头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直往青要山中行去。
苍文初临,见此地花树茂盛,果实丰硕,心下暗道:不亏为一处福地!灵气迫人,华光掩映,难怪可育勾全蝶此类奇物。心念正动,见两侧巨树枝叶招摇,花株散落其间,吐芳献媚;鼻下馨香满溢,肺脾尽沁。苍文稍一止步,阖目吐纳,感胸中暖流直入,四下徐行,惠及百脉,万千毛孔无一不畅。苍文正自吸纳此地灵气,陡感手背为一物轻触,立时启目,惊见一枝蔓伸至面前,其上满是果蓏,大小色泽不一,然颗颗饱满,晶莹润泽。
苍文一怔,轻唤一声尔是,道:“该当如何?”
尔是回身,见状浅笑,应道:“入我青要山,当款以宾礼。”
苍文面上一红,讪讪抬手,往那枝蔓上一扫,后便捡了一串果子,轻掐其蒂,手心一拢,那果子便入了掌中。还未待苍文将手收归,耳畔闻那枝蔓一声轻吟,声若豆蔻,轻啼娇啭,似是蒂落吃痛,苍文登时赧然,单手悬空,倒不知如何动作。
尔是不掩笑意,柔声道:“文哥哥。你取的果子愈多,那枝蔓便愈开怀。”
苍文闻言,急于脱此窘境,这便将原先手中果实塞了满口,两手齐出,又再采了数串浆果,闻那枝蔓一声娇笑。已然退回原处。
苍文这方长舒口气。阖齿轻咬,感那果皮陡破,汁水四溅。一时唇齿生津,甘香满口。
二人又再无言,闷闷前行。一路树荫流径,鸟翠虫鸣。
苍文感尔是领其绕青要山一周。途中山果纷纷自献,直至后来。苍文暗暗抚肚,终是低声轻道:“多得款待,然眼馋肚饱。”
尔是嘴角微抬,心下怡然。定定凝视苍文,暗暗计较:若可同文哥哥隐于此处,山外日月。与我何干?一念至此,陡感黯然。身上一寒,打个冷战,心道:其身虽离,心却未然。想来知日宫风吹草动,文哥哥总是一往无前。念及知日宫愚城种种,想来肩山如沸如羹,必难得太平。
苍文见尔是半晌不动,不由轻道:“可是荫下微寒?”稍顿,抬眼见不远一处高台,接道:“且往那高台稍待,日光可彻,自可通体温热。”
尔是娇声一应,脚下却未动作,心里乍喜:文哥哥对吾,仍是多有顾念。念及此处,嘴角含春。少倾,正面山体,两臂合于胸前,启唇默咒,便推了个玄祖诀出去。
苍文见状,心下一惊:尔是虽为妖属,却操此诀,不知其师承何处。正自计较,见山体应诀而动,密林陡开,山壁金光乍现,成一圆晕,圆晕四面,东西南北,分化四时之相,春耕夏耘,秋敛冬藏。不过须臾,那四象幻而为人,照浊气增长之序,以夭胎为最明,青岁次之,中年再次,桑榆最是黯淡。
“此乃青要山秘钥所在。”尔是轻道:“青要之脐。”
苍文心下稍动,转念不解,却又询道:“若此山中方位无异,吾已随你绕此山一周,若是秘钥在此,何必舍近求远,直往此处而来不可?”
尔是似是早知苍文有此一问,嫣然道:“此地之所以隐秘,便在此处。你我绕山一周,步径看似无奇,实则以太乙八门为基,天之八门,地之八方,应以八卦。行之,避死、伤、杜三大凶门;过惊门,化小凶为吉;经景门,收生、休两门之吉,止于西北开之吉位。如此,则行一周天;首尾相衔,万变归一,若非千百窘步,此秘钥无法可现,无漏可破。”
苍文闻听,更是称奇:“此言,听来浅显,然世间有欲者,多是聪明心,反难窥破此妙;若是粗陋无明者,蹑蹻至此,恐更不欲多花心神,走山一圈。”
尔是颔首称是,闻苍文接道:“门户已开,如何入内?”
“依文哥哥才智,四时之门,吾当取哪个?”
苍文心下思忖半晌,轻道:“人见明处,便思上利;向之若火蛾。然天道若张弓,损有余以补不足,入夭胎之门,恐为之所损。”稍顿,苍文方朗声道:“当自桑榆之门入。”
尔是扺掌笑应:“果是知日宫首徒。”
苍文垂目浅笑,正待飞身向前,却闻尔是接道:“然,四门择一,俱亡。”
苍文一怔,身子稍收,侧目探问:“何解?”
“早言:行一周天,方现秘钥。往复而接续,方是不宣之密。”言罢,尔是陡地轻握苍文手腕,稍一闪身,两人已停于夭胎门前。
“顺时而动,应天则吉。”尔是轻道:“阖目,闭气。”
一语落,手上加力,半身融于首门,后便足下发力,蹬踏奔前。
不过弹指,二人便过四门,于桑榆之门静待不过片刻,陡感四围震颤,天光俱灭。惊惧尚不及现,二人已然双足着地,置身山体之内。
苍文定睛,见头顶四下,上玄下黄,蒙蒙混沌,极似胞宫;眼前似有水汽,润而不溺,泽而不湿。苍文感身体飘然若空,不禁轻道:“此处,便是你同步飞修炼之所?”
尔是低眉,应道:“黄庭,青要中空之秘处,元胎所在。“言罢,四下环视,接道:”内壁时现太上琴心文,助吾辈理五脏、通关窍,去病延命,安心宁神,实乃妖修之大裨益。“
苍文闻言,这方细细分辨,果见四围石壁金光,字体清秀,笔力千钧。苍文心下暗自喃喃:青要山竟有此宝地!见其修习之所,修习之法,皆为正道,莫非此乃其身无妖气之由?
尔是默默,半晌,启唇道:“文哥哥,此言,仅此一次。”
苍文感其异样,闻其接道:“若尔是诚心乞求,文哥哥可愿同吾长留此地?”
“吾......”苍文支吾,感其言没甚来由,想是触景伤情,忆起步飞音容,便也不好回拒,一时踌躇。
“罢了。”尔是浅笑,“本是痴语,莫要介怀。”
“此一世,漫漫不知岁。千年常伴,共身同体,吾对其,怎一‘谢’字了得?”尔是声泪俱下,字字敲心。
苍文亦是黯然,念起藻圭镇情状,总是记着步飞善处。
“当下,唯此法,可宽吾心,释吾愧。”
苍文闻言,正待侧目,惊见尔是陡然化形,其身未有稍动,然背上对翅,拍打生风,已现半蝶之貌。
“此处,既为步飞墓冢,亦为再生之宫。”一语未落,尔是阖目,左臂平伸。苍文见白光耀目,自其左肩而外,恍若涡盘,层层追赶,尔是面上并无哀色,唯嘴角微颤,强忍疼痛。
苍文不解其言,见此番情状,亦是没了论断,不知尔是所为何意。
不过须臾,苍文又闻尔是尖利呼啸,其声夹杂呼呼怪音;苍文定睛,见其左翅自断,为那涡盘所扯,直直飞向山体内壁,若名剑出鞘,厉声刮耳,转瞬之间,那蝶翅浸入内壁,牢牢嵌入;黄庭之内混沌尽数附于其上,将那半翅细细包裹,又再半刻,一巨大虫珀悬空静于黄庭之央,煜煜其辉,绝世无双。
苍文呆怔半晌,感那虫珀勾魂摄魄,失神良久,实难自控。
尔是创巨痛深,憯怛在心,面上汗如豆大,直坠而下,脸色惨白,贝齿紧咬,终是耐不住裂身之痛,身子轻晃两下,便往一旁跌了去。
苍文陡闻尔是轻喝,这方回神,见此情形,急急挺身向前,环了尔是在怀,又将之缓置地上,叹息道:“何必如此?步飞为你殒命,你便当自惜,如此这般,反负其意。”
尔是阖目,苦笑道:“此法,吾将百年不可化形,功法亦减为从前三成。”话音未落,其右翅失色枯缩,转眼不存。
“舍吾一翅,以此处精气重塑步飞,百年之后,其当成形。”
“原是来此地为其建衣冠冢,若尔早言,吾断不允,定不令尔受此磨折!”
尔是闻言,又再浅笑,轻声应道:“知尔拦阻,故未明言。”
稍顿,尔是接道:“若天不仁我,命中多舛,则胞宫即是墓冢;若参得生死,透得名利,墓冢不过歇脚处罢了。生死唯心,本非绝对。吾悲其逝,实悲吾难报其恩罢了。”
“原想存吾全身,同文哥哥厮守于此,但吾早知文哥哥并无此意,不如舍吾之原形,报偿步飞之谊,亦不算白白受其恩惠。”
苍文更是讪讪,赧然暗道:你以此偿步飞之恩,吾当如何报尔之情?
尔是似明了苍文所想,嘴角轻扯,柔声道:“文哥哥难予尔是心之所求,非文哥哥之过,尔是为文哥哥所做,皆为甘心,不求报偿。”
“那你又何必......”
尔是抬指,以噤其声:“吾本随心之人,不愿多耗功夫瞻前顾后,亦不愿反思悔过,做便做了,何需多言?”
苍文一时怅然,感尔是一介女流,竟比自己更为洒脱,不禁自惭,无地可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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