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蝶恋花,紫衣踏柳惹娇芽(卷四)

王清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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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殿之上,宋徽宗正与文武百官商讨国事。

    赵佶道:“杨爱卿此行夏国功勋卓著,成功化解宋夏两国不休之烽火,换来两国社稷升平之盛世。朕有意重赏杨爱卿,不知诸位有何高议?”

    蔡京道:“微臣提议封杨将军为上柱国,赏白银五万两。”

    正在赵佶思索之时,一武官奔进紫宸殿内。赵佶微怒道:“你乃何人?冲撞早朝成何体统?来人,将此莽夫拉下去。”

    武官气喘吁吁,道:“皇上,小人深知此举鲁莽,但事关紧急,小人必要报于圣上。”

    赵佶道:“何事这般紧急?”

    武官取出一封信笺,太监接过呈与赵佶。赵佶见信中写道:“大夏崇宗皇帝在上,请受微臣杨天慕一拜,皇上所托微臣之事,微臣已经办妥,微臣即日便可弃暗投明,奔赴大夏,杨天慕承蒙圣恩,万死不辞……”

    赵佶先行默读一遍,随即发声读与文官百官听,杨天慕闻后不禁心中大骇,心道:“定是蔡京加害于我。”

    赵佶道:“杨爱卿,你来看看。”太监将信笺递与杨天慕,杨天慕望见信笺,发觉信中字迹竟与自己一模一样。

    蔡京心中窃喜道:“萧奉先模仿的功夫确是炉火纯青。杨天慕,这只是前奏罢了。”

    杨天慕不知如何解释,只听赵佶道:“杨爱卿,朕虽觉信中笔法刚劲有力,颇有风骨,与你的字迹甚为相似,但杨家世代忠良,朕相信杨爱卿不会做出背叛大宋、令祖蒙羞之事。”

    杨天慕道:“皇上明鉴。”

    这时,只听童贯道:“启禀皇上,杨将军一向对进攻夏国之事,万般阻拦,微臣以为此中定有缘由。”

    远处再次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佶一看此人乃是禁军千夫长的装束,便未令紫宸殿外侍卫加以阻拦。

    禁军千夫长道:“小人叩见皇上。”

    赵佶心中对方才信笺一事悬而未决,猜想这名禁军千夫长亦有可能因杨天慕之事贸然前来紫宸殿,便道:“你有何事?速速道来。”

    禁军千夫长道:“小人方才于杨府之中搜得一封信笺。”

    赵佶道:“速速呈上来。”赵佶接过太监所呈信笺一看,发觉乃是夏崇宗李乾顺亲笔写予杨天慕的密信,信中文字流露出李乾顺对杨天慕的欣赏与喜爱,赵佶心中大惊,不忍细读。

    赵佶道:“杨家英雄辈出,但这封信笺,你作何解释?”赵佶将信笺掷向杨天慕,杨天慕俯身拾起信笺阅之,大为震惊。

    蔡京凑眼一看,道:“真是料想不到,杨将军你竟通敌卖国,难怪你一直袒护夏国。皇上,请治微臣举奸之罪。”

    童贯道:“杨将军,皇上一向待你杨家不薄,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啊。”

    蔡京见赵佶尚未深信,道:“皇上,依微臣之见,不如彻底调查此事,若是有人从中陷害杨将军,定要给杨将军一个清白。若是彻查之后,证实杨将军当真弃宋叛国,再治其罪亦是不迟。”

    赵佶道:“且将杨天慕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杨天慕斜目望向蔡京,道:“如此栽赃,真是费劲心机啊。”

    杨天慕心绪不宁,所思所想全是当下家人的安危。杨天慕不作抵抗,戴上手铐脚镣,缓步走向天牢。

    开封府郊外,汴河之畔。甄玥、李怜玉、叶风、杨霖浩四人伫立河堤之上。

    甄玥静静沉思,李怜玉伫立一旁,不作打扰。叶风望着李怜玉,心道:“突逢如此大变,杨夫人尚能处变不惊,当真女中英雄。”叶风倍觉自己有负秦怡重托,心中愧疚万分。叶风望向甄玥宁静深思的脸庞,心道:“这般冰雪聪明的女子,世上当真会有第二个么?”

    半晌之后,甄玥转过身来,道:“叶少侠,烦劳你护送怜玉与霖浩母女二人前往河南府知府李青复李大人之处。”

    李怜玉道:“姐姐将我托付给一淫……”李怜玉见杨霖浩在此,未将后半句话语道完。

    甄玥轻抚李怜玉的柔嫩面庞,道:“我相信叶少侠。”

    叶风闻得此语,心中不知有多欢畅,心道:“即便教主师姐未曾下令于我,单凭甄医仙这句话,我亦甘愿护卫这对母女,至死方休。”

    李怜玉不愿再提叶风,朝甄玥道:“姐姐,你一人留于开封,我怎放心得下?”

    杨霖浩道:“我要和姑姑一起,救得爹爹出来。”

    甄玥轻抚杨霖浩,道:“霖浩,听姑姑的话,随叶叔叔前往河南府舅舅处避避风头。”

    李怜玉忧道:“姐姐,我与兄长的疏远关系,你不是不知。”

    甄玥笑道:“怜玉,勿要多心,大难当头,亲情为大,李大人不会惦记旧事。”

    叶风忍不住酒瘾,微微饮着酒水,心道:“杨夫人待人柔和,犹如教主师姐一般,虽然杨夫人对我甚是冷漠,但其中确是有着缘由,这般温顺可亲的杨夫人怎会同兄长不和?想必其中定有隐情。”

    李怜玉不舍地望着甄玥,甄玥道:“怜玉你且宽心,我心中已有打算。”甄玥递与李怜玉一支刺绣蝴蝶,道:“若是有难,你可向青麓宫林玄香女侠求援。其见素纱紫蝶,定会全力相助。”

    李怜玉便不再回头,牵着杨霖浩走上马车,叶风回望甄玥,倍觉秋风中这位紫衫女子无比坚强,心中暗自佩服。甄玥道:“叶少侠,起行吧。”

    叶风一挥马鞭,马车快速离去。

    叶风驾着马车前行,不时小酌几口。李怜玉与杨霖浩坐于马车之内。李怜玉心绪难安,不知杨天慕现今是何处境,但其自知无力援救夫君,惟能先行避祸以待夫君离险重聚。马车起行一炷香之后,杨霖浩道:“娘亲,我要小解。”

    李怜玉道:“去去就回。”李怜玉并未招呼叶风勒马停车,其知叶风定然已经听到其与杨霖浩的对话。叶风果然吁的一声,马车缓缓停下。

    杨霖浩跳下马车,快步钻进树林。

    半晌之后,李怜玉未见杨霖浩归来,心中甚是焦虑,伸头望向车外。叶风见此,道:“杨夫人勿急,待我前去找寻公子。”叶风飞身离开座处,疾飞旋绕林间,但未曾发现杨霖浩的踪影。

    李怜玉见叶风茫然归来,道:“小儿生性倔强,勿要管他,继续西行。”

    叶风惊道:“杨夫人此言当真?”

    李怜玉放下帘布,不再出声。

    叶风一挥马鞭,心道:“李怜玉此时选择西行退避,着实识得大体,若是其执意留于开封,非但不能为援救杨将军之事出力,反倒成为甄医仙需要保护的对象。”

    汴河之畔,甄玥凝望水中倒影,清风徐徐,甄玥鬓发微微悠动。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甄师姐。”

    甄玥回身望去,见一位年岁约莫二十三四,眉清目秀,身着青花道袍的男子立于自己身前。甄玥喜道:“莫师弟,你怎来到开封?”

    这名俊朗道士名曰莫如秋,乃是天柱派上清道长的爱徒,莫如秋与甄玥相识已久,二人素来亲密融洽。天柱派智空大师乃是甄玥医术的启蒙恩师,遂甄玥行走江湖,每每以天柱派俗家弟子自居,故二人乃互称为师姐弟。

    莫如秋道:“前些日子,武林同道相约齐聚青城山,为玄青道长祝六十大寿,祈长生之福,但家师正值闭关静修之际,便令我携带寿礼前往青城山代表天柱派参加玄青道长寿辰。”

    甄玥抑制心中烦忧,笑道:“之后如何?”

    莫如秋道:“待我离开青城山之后,在返回天柱山的途中,闻得甄师姐与杨将军从夏国返回的消息,便借道开封,赶来与甄师姐一聚。”

    甄玥道:“莫师弟,你来的正是时候。杨府变故,你可已经知晓?”

    莫如秋点头不语。

    甄玥低声道:“眼下,不知事情根结,惟有前去相问天慕,对症下药,方知解救之法。”

    莫如秋忧道:“只怕杨将军此时已被押入天牢,甄师姐你我势单力薄恐难成此事。”

    甄玥凝望水中二人倒影,思索应对之策。片刻之后,只听莫如秋道:“师姐,你我来了‘救兵’。”

    甄玥心中不禁疑问:“是何救兵?”甄玥回身一看,见杨霖浩正快步奔来。甄玥笑道:“这是救兵么?”

    杨霖浩故作生气,道:“姑姑莫要瞧不起霖浩。”

    甄玥恍然道:“霖浩,你的出现,正好为我解决一个难题。”

    杨霖浩搂着甄玥,道:“姑姑,是何难题?”

    甄玥道:“虎父无犬子。霖浩,你听我言……”

    甄玥将心中计划告知于莫如秋与杨霖浩,二人随即会心。甄玥拉着杨霖浩小手走在前,莫如秋跟于二人身后,三人朝开封城内走去。

    甄玥、莫如秋与杨霖浩来到开封市集,远远听见一路边茶摊之上,传来早已沸沸扬扬的流言。

    长脸男子道:“听闻杨天慕将军将要投奔夏国?这可不得了,杨将军可是我大宋大将,大宋不能没有杨将军啊。”

    圆脸男子道:“朱兄此言当真?杨将军可是杨业将军后人,能征善战,要是其当真投奔夏国,我大宋该如何是好!”

    瘦脸男子道:“你二人还是勿要讨论什么国家大事了,小心被大人物听到,说你俩胡说八道,要了你俩小命。”

    长脸男子道:“是,是,喝茶,喝茶。”

    甄玥不作理睬,偕莫如秋与杨霖浩走进一男子衣裳店内,取出一锭银子,买了两件男子青布长衫与两顶笠帽。

    一刻之后,杨霖浩舞着木剑来到开封府天牢之外,起初,天牢守卫见数丈之外,有一七八岁孩童径自玩耍,未太在意。不一会儿,两名头戴笠帽,身着青布长衫的男子缓缓走近。

    天牢守卫见远处走来之人打扮甚是怪异,便道:“你俩乃是何人?还请止步。”

    甄玥用男声道:“我奉蔡宰相之令,前来讯问杨天慕。”

    天牢守卫道:“可有宰相大人文书?”

    甄玥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道:“请看。”

    待甄玥摊开此信,几缕粉色烟雾从信笺中散发出来,四名天牢守卫渐渐倒下,道:“有……毒……”莫如秋趁其余天牢守卫悉数惊慌之时,快速点住其等穴道。

    杨霖浩望见这番景象,与甄玥会心一视。杨霖浩继续玩耍于天牢周遭,便象任何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甄玥与莫如秋走进天牢之中,两名狱卒挥剑拦截,莫如秋步法轻盈,剑意明快,一剑横于一名狱卒脖颈之上,道:“杨将军所在何处?”

    狱卒指向右首尽处,莫如秋旋转手中義和剑,用剑柄点住两名狱卒穴道。正待甄玥与莫如秋起步之时,二人左右两侧各杀来六七名狱卒。

    甄玥低声道:“若是这般纠缠下去,你我终将不敌。”甄玥从腰中解下一壶药瓶,递与莫如秋。莫如秋会心接过药瓶,掀开木塞,旋身飞于两队狱卒周遭,散发药粉。

    莫如秋见狱卒接二连三悉数倒地,惊道:“师姐,此乃何药?竟这般厉害。”

    甄玥笑道:“此药名曰醉生梦蝶,仅是致人昏睡而已。行走江湖,得饶人处且饶人。”

    莫如秋道:“师姐真乃慈悲之心。”

    甄玥与莫如秋走至杨天慕牢房之前,甄玥眼神中流露出无比怜惜之情。杨天慕将先前朝堂之上发生之事告知甄玥。

    此时,天牢之外,杨霖浩若无其事地舞着木剑,但见蔡京与另外二人正走过来,杨霖浩大声唱道:“风雨欲来,百鸟归巢,期盼晴空,再作翱翔……”

    长发齐胸,耳系吊环的男子道:“杨天慕长期率军驻扎宋辽边境,令我辽国上下寝食难安。宰相大人果然足智多谋,短短几日之间便为我辽国除一大害。”

    白白胖胖的和尚道:“宰相大人运筹帷幄,我等习武之人万万不及。”

    蔡京笑道:“二位过奖,过奖。”

    杨霖浩心想:“莫非这两位便是姑姑先前所说的萧梦扬与静远?”

    杨霖浩继续唱道:“风雨欲来,百鸟归巢,期盼晴空,再作翱翔……”

    萧梦扬轻声道:“小杂种也在这?正好铲草除根。”

    杨霖浩闻之,转身逃离。萧梦扬欲要追击杨霖浩。

    蔡京见四名侍卫躺倒在地,六名侍卫被点穴道,道:“有人闯入天牢之中,我等勿要顾此失彼。”

    静远道:“这手法……应是杨天慕表姐甄玥所为。不过,此四人只是昏迷,倒无生命危险,从迹象上看,此毒才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静远解开六名侍卫穴道,一侍卫惊惶道:“方才有两名头戴笠帽,身着青布长衫的男子闯入天牢之中。其二人武功高强,小的十人着实不敌。”

    蔡京道:“一群废物。”蔡京稍作思索,道:“如此说来,甄玥应该仍在大牢之中,我等悄声进去,切勿打草惊蛇。”

    甄玥与莫如秋早早闻得杨霖浩口中暗语,二人先行藏于天牢屋梁之上。

    待蔡京、萧梦扬、静远三人走进天牢,甄玥与莫如秋立即施展轻功,翩身飞离,速度之快,令蔡京、萧梦扬、静远反应不及。萧梦扬欲作追击,静远道:“少庄主,勿要追去,论轻功,你我二人都不是甄玥这臭婆娘的对手。再者,此地乃是大宋皇城,在此动武,难免给宰相大人惹来麻烦。”

    萧梦扬道:“大师此言不错。”

    蔡京道:“烦劳你二人日夜守候于天牢之中,谨防生变。”

    静远道:“宰相大人客气了,贫僧与少庄主亦是巴不得杨天慕早死一天,怎容生变。”

    萧梦扬道:“大师所言甚是……甚是。”

    半柱香时间之后,甄玥、莫如秋与杨霖浩会合于汴河之畔。

    甄玥道:“天慕此刻被奸人陷害,不幸入狱。若想援救天慕,单凭我三人定是不行,需恭请他人助我等一臂之力。”

    甄玥一抚秀发,道:“即便此刻皇上误信谗言,但顾念杨家历代卫国之恩,皇上应不会处斩天慕,皇上或将天慕发配边疆。天慕自身亦作这般猜测。但若真如此,蔡京必定让萧梦扬与静远护送发配,以便途中暗下毒手。如此看来,在发配途中解救天慕,实乃不易。”

    莫如秋沉思片刻,道:“甄师姐,令尊生前与家师乃是至交、智空师叔亦是你的医术启蒙恩师,师姐若请家师、智空师叔出手相助,便是雾龙山庄、普度寺再来几位高手,我等也可轻松应对。”

    甄玥道:“师弟之言,我亦曾想过,但是上清师伯、师父都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此事让他们亲自出手,是否……”甄玥一贯思绪清晰,此时却略带犹豫,可见此事何等棘手。

    莫如秋道:“师姐多虑了,杨将军乃是大宋忠臣良将,杨将军有难,家师与智空师叔怎会置之不顾。况且,我等一时之间无法为杨将军昭雪,惟能先行保住杨将军性命,日后再作打算。”

    甄玥道:“也只好如此了。天慕当下关押于天牢之中,三五日之内,皇上应不会草率发配天慕,待刑部调查数日,得不到证实天慕叛国一事有假的证据,皇上便会考虑将天慕发配边疆。莫师弟,你与霖浩先行留于开封,待发配队伍启程之后,你二人远远跟随发配队伍,沿途留下暗号。我即刻前往天柱山,恭请上清师伯与师父前来相助。”

    杨霖浩道:“姑姑,一路小心。”

    甄玥抚着杨霖浩后脑,道:“霖浩,一切听从莫师叔安排。”

    杨霖浩道:“是,请姑姑放心。”

    过了数个时辰,叶风与李怜玉来到河南府,是时已然未时。叶风驾着马车来到河南府知府李青复府邸,叶风道:“杨夫人,到了。”

    李怜玉未作应答,叶风便掀开帘布,见李怜玉满面愁容,叶风惟能暂时放下帘布。李怜玉稍作迟疑,缓缓下了马车,对李府侍卫道:“烦劳告知李大人,开封李怜玉求见。”

    半晌之后,一中等身型,瘦脸细眼,身着官袍的男子走出府门,道:“妹妹,怎的大驾来我河南府?”

    李怜玉苦涩道:“夫君遇事,不敢烦劳哥哥相救,但不知怜玉可否栖身贵府数日?”

    叶风心道:“原来此人便是李怜玉的兄长李青复,但瞧二人模样相差甚远,一人天香国色,一人形貌猥琐。”叶风心中颇觉诧异,便径自饮了一口烧酒。

    李青复闻得酒香,便道:“少侠方才所饮想必是产于凤翔的西凤酒。”李青复随口轻吟东坡诗句:“花开酒美曷不醉,来看南山冷翠微。”

    李怜玉道:“哥哥,怜玉此行实为避祸,非来河南府与你品酒也。”

    叶风本来闻得李青复口中的东坡诗句,心想此时此刻遇得酒友知己,真乃一大喜事,但被李怜玉一言惊醒,心道:“李怜玉所言极是,此时哪是饮酒作乐之时。”

    李青复道:“百事食为先。怜玉,你与少侠不妨先行就餐,填饱肚子,其余之事,饭后再说亦是不迟。”

    李怜玉与叶风跟随李青复走进李府,叶风见府内石道两旁布满秋菊,艳丽非常。李青复见叶风沉醉的眼神,笑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少侠莫非对花亦有浓厚兴趣?”

    叶风啧啧称是,心中却道:“花虽美艳,但能当作酒饮么?”

    李青复笑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洛阳众花,当属牡丹最为出名,但此时乃是秋季,可惜你我欣赏不到牡丹的国色天香。”

    叶风闻见“国色天香”四字,不禁望向李怜玉。叶风见李怜玉面色略带气愤,心中不解。

    李怜玉并未发现叶风望向自己,心中暗自道:“东坡也罢,元稹也罢,刘禹锡也罢。唉……”

    李青复见李怜玉不屑一顾的表情,道:“妹妹自幼饱读诗书,哥哥借引几句诗词,在妹妹面前献丑了。”

    李怜玉道:“是怜玉有眼不识泰山,昔日,怜玉常常讥讽哥哥不读诗书,但哥哥今日摇身一变,成为河南府知府,恕怜玉眼拙。”

    李青复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李青复朝叶风道:“洛阳牡丹始于隋,盛于唐,甲天下于宋。”

    叶风一介武夫,哪知这些事情,但李青复既然诚心介绍,叶风惟能虚心静听。

    李怜玉与叶风跟随李青复步入厅堂,李怜玉见室内家具皆是铁杉制成,茶几之上果盒之中盛有山楂与苹果,皆是上品。

    李青复道:“怜玉与少侠路途辛苦,饭食本府已令厨子加紧准备,二位不妨先食些果子。”

    李青复恍然道:“方才本府只知与少侠谈论美酒与鲜花,未及询问少侠尊名,着实怠慢,还请原谅。”

    叶风道:“在下尊名乃是……”

    未及叶风道完,李怜玉道:“真是没有礼节之人。”

    叶风方才醒悟,羞道:“在下敝名叶风,江湖浪子也,不是什么大侠。”

    李青复笑道:“叶少侠性情直爽,英姿潇洒。敢问叶少侠与舍妹是何关系?”

    未待叶风回答,李怜玉道:“我一有夫之妇有一江湖浪子,能有何关系?”

    李青复道:“哥哥原以为叶少侠乃是你与天慕的密友也。”

    李怜玉无心再次讥讽叶风,心中暗自牵挂杨天慕、杨霖浩与甄玥。这时,饭食已经开始呈上餐桌。李青复坐于一旁,径自阅卷,李怜玉无言进食,心道:“幼时起,我与哥哥便极为不和,哥哥乃是庶出,自小便倍受爹爹冷落。昔日哥哥不学无术,我每每不屑与其玩耍,我虽是一女子,但琴棋书画、诗词音律皆略懂一二,因此自幼便倍受爹爹喜爱。幸好哥哥成年之后,发奋图强,终于取得今日之成就。但哥哥建功立业之后便带生母远离开封,自此未归家中,于是乎,我与哥哥的隔阂再无消除的机会。今日,想必哥哥定不会因为袒护我而放弃自身前程。”

    进食完毕,李怜玉道:“怜玉今日走投无路,还请哥哥指点一条明路。”

    李青复道:“近日发生了何事,还请妹妹一一道来。”

    李怜玉缓缓讲述近日之事,李青复听闻之后面露忧愁,道:“妹婿叛国定然不会,但此时却无反驳的证据。想必两封信笺乃是临摹而成,但临摹之人会是何人?”

    李怜玉道:“怜玉见识短浅,不知大宋何人有着这般出神入化的临摹本领。天下茫茫,当下若想寻到此人,谈何容易。但若是寻不到此人,又如何为将军平冤昭雪?”

    李青复道:“眼下惟能先行避祸,再作打算。”

    李怜玉道:“如何避祸,还请哥哥指点迷经。”

    李青复道:“不是为兄留不得你,只是你若留于我府中,届时宰相大人前来要人,我当如何是好。”

    李怜玉浅笑道:“多谢哥哥今日的盛情款待,怜玉多有叨扰,还请哥哥原谅。”

    语毕,李怜玉疾步走向府外。叶风万分不解,惟能朝李青复作揖道:“李大人,在下告辞。”

    李怜玉径自走上马车,放下帘布,叶风坐于车外,道:“杨夫人,敢问你我现今前往何处?”

    李怜玉心想叶风一路跟随,若是其有歹意藏于心中,自己早已被其凌辱,李怜玉顿觉自己先前对叶风确实太过冷漠,便道:“烦劳叶大侠驾马西行凤翔,我心中已有去处。”

    叶风一听凤翔两字,心中酒瘾顿生,便掀开木塞,握起酒囊,大饮一口。李怜玉听得叶风饮酒之声,笑道:“你这等酒徒竟然还有女子对你那般牵挂,唉……”

    叶风知晓李怜玉此语乃是一句玩笑,心中窃喜道:“李怜玉不再生我气便好。”随即,一挥马鞭,马车西行而去。

    马车行出河南府,走在官道之上,只听李怜玉道:“叶大侠,可否与我讲讲你与那湖绿轻衫女子的旧事?”

    叶风道:“九年之前,我来到苏州,趁着夜黑之时,来到碧竹门……”

    李怜玉虽不是武林中人,但李怜玉十分喜爱与甄玥促膝而坐,听着甄玥讲述江湖见闻,于是乎李怜玉对武林之事有着一些了解,李怜玉知晓碧竹门乃是江湖之中一个较为孤僻的门派,鲜少参与武林之事。

    叶风续道:“我听闻碧竹门之中藏有一件奇特兵刃,名曰青丝。”

    李怜玉微微思索,道:“那青丝想必便是湖绿轻衫女子袖中的索带吧?”

    叶风道:“正是。寻常兵刃皆是金属质地,绵柔索带怎做杀人之物?我心生好奇,便想盗来一赏。于是乎我潜入碧竹门中,来到门主卧房之前,只见前任门主正奄奄一息,门下弟子悉数跪于榻前。”

    叶风饮酒一口,道:“我当时想,碧竹门遇此不幸,我不便于此时下手,于是先行离开,寻一酒楼,休憩十日。”

    李怜玉道:“十日之后,发生何事?”

    叶风道:“十日已满,我便再次前往碧竹门,见新任门主正于月下婀娜练武,索带飘荡,甚是柔美。我不禁萌生试探这位新任门主武功如何的念头,但我不愿偷袭一位柔弱女子,于是乎我便咳嗽一声,随即一记飞镖射出。”

    李怜玉心弦绷紧,叶风道:“岂知这名女子并未明白我的意思,反而问道:‘你是何人?见你咳嗽……’一语尚未道完,飞镖便击中这名女子左肩。”

    李怜玉道:“这名新任门主言下之意是在询问你身子是否要紧?”

    叶风惭愧道:“正是。我行走江湖以来,未曾遇到过这般纯真善良之人,竟然先行关切一陌生人。”

    李怜玉道:“之后,你便好生照料其之伤势,但最后还是悄然离去?”

    叶风长叹一口,道:“正如杨夫人所言。”

    李怜玉当即不语,知晓叶风此时心中定然万分难受,叶风亦就此封口,将其与水寒之育有一子之事咽于腹中,叶风满心愧疚,心道:“待到杨将军与杨夫人安全团聚之时,我再返回苏州看看小儿,陪陪寒之。”

    为缓解叶风的悲伤,李怜玉道:“叶大侠,齐云观所在何处你可知晓?”

    叶风道:“齐云观坐落于凤翔府以北,约莫二十里之处。”

    李怜玉道:“烦劳叶大侠择道前往齐云观。”

    叶风道:“此地前往齐云观约需六七个时辰。以我之见,入夜之后,不妨寻一集镇,暂宿一夜,明日一早再作西行。”

    李怜玉道:“将军于牢中度日如年,你我勿要耽搁时间,遇到集镇买些干粮带着便可,勿作过多停留。”

    渐渐晚霞浮现空中,叶风与李怜玉购置干粮之后,继续西行。天地漆黑之后,李怜玉并未闭眼入睡,不时与叶风交谈几句,以消叶风驾车之孤寂,叶风则鲜与李怜玉对话,期望李怜玉能稍作休息。

    翌日辰时,马车来到齐云观门前,叶风唤醒李怜玉,道:“杨夫人,你我已到齐云观门外。”

    李怜玉道:“继续北行。”叶风听闻李怜玉清亮但略微疲倦的声音,知晓李怜玉一夜未眠,叶风心中料想李怜玉万分挂念杨天慕的同时,兴许亦是为了陪伴自己,于是乎心中大喜。

    北行数十里之后,叶风道:“杨夫人,前方山石遍布,马车恐不便前行。”

    李怜玉掀开帘布,缓缓下马,道:“烦劳,你与我步行。”

    叶风奇道:“北去乃是高山密林,藏身固然不错,但日常饮食惟恐困难。”

    李怜玉道:“叶大侠勿要焦虑,你一会便知。”

    叶风将马车拴于一棵松树之上,与李怜玉继续北行。步走三里之后,叶风闻得溪水之声,道:“杨夫人,是否觉得口渴?”

    李怜玉微微点头,与叶风走向溪边,叶风伸手掬水,大饮数口,道:“未有酒水香醇。”李怜玉微笑不语,蹲身溪畔,掬水慢饮。叶风俯瞰李怜玉,见其美发略有凌乱,娇容稍带疲倦,但身姿依然绰约,不禁眼神呆滞。李怜玉回身望着叶风,叶风心中怦怦直跳,当即目光移向远方,道:“西施!西施!”

    李怜玉故作生气,道:“疯人。”

    叶风掏出昨日所购干粮,递与李怜玉。李怜玉掩袖慢食,道:“再行五里,便会到达一世外桃源。”

    叶风奇道:“世外桃源?是何世外桃源?”

    李怜玉温婉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叶风道:“无酒之地皆是了无生趣,纵使景色再美,我不稀罕。”

    李怜玉道:“酒水定是有的,不过种类应不繁盛,兴许只有越州花雕。”

    【作者注:宋高宗驻跸越州,取“绍奕世之宏休,兴百年之丕绪”之意,于绍兴元年(公元1131年),升越州为绍兴府。此乃后世之事,故此处花雕当称之为越州花雕。】

    叶风欣喜笑道:“虽说花雕酒不够刚烈,但越州花雕香醇润口,胜过无酒,胜过无酒也。”

    李怜玉道:“既然如此,还不快走?”

    叶风当即加快步伐,与李怜玉继续北行,半柱香之后,二人来到一岩壁面前。叶风见岩壁之上布满藤蔓,失落道:“这便是杨夫人方才所言的世外桃源?”

    李怜玉不答,径自游走于藤蔓之前,半晌之后,道:“应该便是这里。”

    叶风缓步来到李怜玉身前,当真发现面前的藤蔓与左右的藤蔓有着细微不同,叶风当即伸手拉动面前藤蔓,藤蔓竟似木门一般,现出一道缝隙。叶风见此,继续拉动藤蔓,果真一道门洞出现于二人面前。

    李怜玉微微喜道:“你我快快进去。”

    叶风与李怜玉走入门洞之后,果真发现眼前的绝美景色堪称世外桃源,叶风见道路临溪而走,两面高山立于道路与溪水两侧,仰观天为一线,俯看河流湍急。叶风见李怜玉欣赏美景的温婉神色,道:“杨夫人,莫非你亦未曾来过此地?”

    李怜玉道:“正是。”

    叶风奇道:“那你怎会知晓此座隐蔽峡谷的所在?”

    李怜玉道:“听闻姐姐言过,此地群碟飞舞,四季常青,风景美不胜收,且峡谷之中花草虫鱼皆可入药,于是精研医术药理且爱恋自然美景的姐姐,便择此地定居。姐姐讲得多了,我自然便知晓了峡谷入口所在。”

    叶风道:“甄医仙飘逸潇洒,想必其定为此地取了一个美妙名字。”

    李怜玉微笑道:“彩蝶峡谷。”

    叶风会意道:“无怪外界蒙甄玥救治之人都唤甄玥为彩蝶医仙。但此谷这般隐秘,为何杨夫人你会带我前来?”

    李怜玉淡然道:“我先前着实想过,透露彩蝶峡谷所在于你,是否愧对姐姐。但侠客行走江湖,焉能一生平安,若是叶大侠日后有难,能得彩蝶峡谷暂避,亦是我与姐姐对你恩情的回报。除此之外,我不能为叶大侠做任何。”

    叶风道:“杨夫人言重了,在下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李怜玉笑道:“即便是路见不平,焉能见到我的梁上?”

    叶风羞愧不语,只见小道尽处有一瀑布从天垂下。叶风道:“莫非走到了尽头?”

    李怜玉道:“跟我来。”

    李怜玉与叶风沿着小道走下溪边,二人衣衫溅上瀑布激起的水珠,叶风跟随李怜玉绕到瀑布之后,俨然见到一座木屋。

    李怜玉道:“这应是姐姐所住的木屋。”

    李怜玉缓缓推开木门,二人走入其中。李怜玉见木屋分为三室,中间一室乃是厅堂,陈设简单,仅有木桌、木椅与木柜等一些简单的家具,进门方位的左室乃是甄玥厢房,厢房由一屏风一隔为二,内室之中置有木床、衣柜与衣架,外室之中设有镜台与盆架,进门方位的右室乃是甄玥制药之所,室内尽是些制药器具,右室木柜各个抽屉之中,放有各色风干药材。

    李怜玉见桌椅之上,铺满灰尘,道:“姐姐有些许日子未归家中了。这般简陋的居所,真是难为姐姐。姐姐当年可是天波杨府大小姐,荆楚镖局二少奶奶,过的当真是尽享荣华的日子。不过,姐姐生性节俭。”

    叶风从李怜玉寥寥数语中听得甄玥众多往事,叶风虽十分钦佩与欣赏甄玥,但此刻确有要事在身,不便于细问甄玥的旧事,遂道:“敢问杨夫人,接下来有何吩咐?”

    李怜玉掏出袖中的素纱紫蝶,道:“姐姐一人孤掌难鸣,且姐姐亦要时时照顾霖浩。叶大侠,烦劳你前往青麓宫,请求林女侠出手帮助姐姐援救夫君。若得林女侠相助,姐姐便多了分把握。”

    叶风接过素纱紫蝶,道:“杨夫人请放心,在下定当完成嘱托。”

    李怜玉知晓甄玥住处定有准备入药的黄酒,便道:“药房之中定有花雕酒,叶大侠不妨自行寻之。”

    叶风欣喜,走入木屋右室,果然发现一坛黄酒,当即握勺畅饮,李怜玉走进右室,褪下玉镯,道:“叶大侠,这玉镯产自古时于阗国,万分珍贵,你且拿去,寻得集镇之后,换一匹快马。夫君之脱险,仰仗你了。”

    叶风推却道:“这等绝世珍宝,叶风万万不敢收下,我行走江湖多年,至于远行途中的马匹与饭食,我自当信手拈来,杨夫人不必挂心,对我而言,这些皆是轻而易举之事。”

    李怜玉强行将玉镯推于叶风,叶风心道:“得杨夫人所带玉镯,当真令人心动万分。”于是乎,叶风便不再推辞。

    李怜玉取下叶风腰中酒囊,径自走向酒坛,用木勺为酒囊中注酒,叶风见李怜玉焦虑的神情,接过盛满的酒囊,道:“杨夫人,你且珍重,在下这便前往青麓宫。”

    李怜玉为叶风打开木门。叶风走出木屋,回望李怜玉一眼,便手握玉镯,飞身而出。

    叶风拎着酒囊,独自步行走出彩蝶峡谷,来到马车之旁,道:“马儿,劳你再次载我一程,待寻得集镇之后,我再好生犒劳你。”叶风摸着马背,旋身上马,随即驾马南行,绕过凤翔府,径直西去。

    一个时辰之后,叶风见前方出现一人烟稠密的集镇,喜道:“哈哈,流淮镇近在眼前。马儿,马儿,想必你腹中早觉**了。”进入流淮镇之后,叶风先行购些草料,喂与一路随行的河曲马。待马儿尚在食草饮水之时,叶风摸着手中李怜玉先前所赠的玉镯,心道:“这玉镯是无论如何不能变卖。但这马儿一路西行,已无甚体力,需再寻一千里良驹。”叶风解开束缚河曲马的马鞍与缰绳,道:“马儿,你我就此相别,后会有期。”这河曲马并不急于奔离,反倒是将头颈向叶风身上贴了贴,叶风爱惜道:“马儿,有缘定会再见,勿要不舍。”叶风语毕,河曲马径自走向溪边,继续饮水。

    叶风缓步离开,行于流淮镇街头,心道:“情势所迫,需寻些银两。”叶风见道旁有一书院,名曰:毓秀草堂。叶风心道:“姑且向这群夫子,取些银子。”叶风轻功飞进毓秀草堂,趁无人之际,奔走于草堂廊中,随即躲进一房间之内。叶风见室内悬挂历代书画,心道:“墙上书画定然值些银两,但一时之间,何处寻得买家。”叶风便搜寻室内桌柜抽屉,但皆是些笔墨纸砚,无甚值钱之物,叶风顿觉自己行为肮脏龌龊,但这穷途末路之上,叶风心中亦无他法。叶风摸了摸衣中手镯,心道:“即便是嚼着草根,徒步奔向夏国,这玉镯定然不能变卖。”

    这时,叶风闻得一阵酒香,不禁欣然道:“好酒!好酒!”叶风酒瘾顿起,且腰中酒囊所剩酒水已然不多,叶风便微微开门,探头望去,见走廊之中悄然无人,便顺着酒香,缓步走去。

    叶风来到厨房门前,见厨房之中并无他人,喜道:“美酒君,原来你在这。”叶风开怀畅饮,但三杯过后,叶风不禁昏昏入睡,惊道:“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