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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迟听得入神,不觉发问:“什么事?”
“那日我入了内院,正巧碰见华府的下人抱出冬日衣物曝晒。依华盟主所言,华夫人气虚体弱,而襄阳地处中原偏北,冬季天寒地冻,可我看所晒衣物中竟没有一件毛裘。那时我便猜测华夫人天生体质特殊,不能接触皮毛之物,为了应证心中猜想,于是我回去连夜做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于迟还没问出口,秦慢已微微一笑答道:“一个荷包。外表平凡无奇,针脚拙劣,里边却缝进去些许我从毛毡垫子上揪下来的狐狸毛。”说到这她感慨不已地叹了口气,“华府真是有钱,区区客房座椅铺的也是狐毛毡子。”
华氏屹立武林多年,华肃青又是多年的武林盟主,家财雄厚实属当然。可从秦慢嘴里说出来,于迟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有意味。
“我将荷包送给了华夫人,果不其然,隔了一夜到了今日清晨,正如我们去时所见,有了结果。”秦慢面上仍是微笑,她总是这样温温吞吞,仿佛天塌下来不能叫她急上一分,“一个对皮毛不耐受的人,怎么会养一只狗呢?如果没有养狗,那又为什么会偷取印章发出一道寻狗的长空令呢?”
于迟一听,是啊,为什么呢?他等了半天,却没等到秦慢继续往下说去,她凝神倚在马车的窗边,散漫的眼神透过窗不知飘到何处。于迟纵然满腹疑问,却又不敢贸然打扰,只好闷闷在一旁坐着。
原先,他仰慕世家风华,更仰慕那里出来的人们习得高深武学,秉持大侠风范行走江湖。此番跟着秦慢在华府里呆了几天,他忽然觉得这些个所谓的江湖世家,盟主大侠各自有各自的秘密,一潭水深不见底,一颗颗心摸不着边。人和人说来都和气,但和气像张面具,底下是黑是白,是凶是善,他再多生几双眼都看不过来。
只在华府带了没几日,于迟已经有些累了,还有点心灰意冷。江湖听起来潇洒肆意,一把剑一把刀一匹马即千里快哉风,可现在呢,他觉得还不如回到自家小小的于阳镖局,跑跑腿送送货,日子庸碌但也平淡满足。
他心里留不住事,喜怒哀乐在脸上一一变过,秦慢看在眼里,于迟是个老好人,正因是个老好人她才选了他跟自己走这一趟。哪怕他此刻已隐约察觉到华府内里的波涛汹涌也不会多想多虑。他这样的人,或许现在受了点打击,但消沉不了多久又会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热忱。
这样多好,想得不多,活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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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正月,开了商关,襄阳城中走卒商贩又比秦慢初到时多了许多。偌大个城中,人影攒动,比肩接踵,挤得于迟心惊胆战,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小个儿的秦慢走丢了。
事实证明他是白担心了,别看秦慢个矮人瘦,身段却灵活有加,一条鱼似的在人群里走得游刃有余,饶是于迟跑惯了路脚力过人竟也气喘吁吁,隐约跟不上她来。
好在秦慢也没到处乱钻,她说来逛街真就是逛街,一条大道从头走到尾。看的多,买的少,东摸摸西瞧瞧,大半是咕哝句“好贵”,然后恋恋不舍地放下。有个卖米糖的老人家看她样子可怜又可爱,笑呵呵地送她一块糖,把她乐得眼睛笑成了两弯新月。
这个时候,她倒是和个普通的姑娘家一模一样,丁点也寻不到午前在马车中条条道来时的冷静沉着。尾随的东厂番子跟着她逛花园似的逛了大半日,躲在檐角下的阴凉里猛灌了口水,心道督主叫他好生盯着,可盯了一日也没盯出朵花来啊。
快到傍晚,各家各户快收摊时秦慢停在个米铺门口,向里张望片刻,留下于迟,一人迈着小步晃了进去。
约一盏茶的功夫,她提了个小小的纸盒出来,看上去分量不清。于迟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纳罕道:“秦妹子,你买米粮做什么?”
秦慢神秘兮兮地往四周扫了一眼,凑过去小声道:“这不是米粮。”
“啊?”于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华夫人丢的狗。”秦慢将纸盒打开一个小角,里头果然卧了只雪白的卷毛小狗,因被秦慢喂了点米酒,所以恹恹地躺在那一动不动。秦慢肉疼不已地将纸盒合上,“唉,为了它我只剩下五个铜板了,黑商啊。”
于迟目瞪口呆:“这,这……你不是说华夫人没有丢狗吗?现在又为何随便买来一只小狗,要是给华盟主知道了……”
秦慢一笑:“他知道又怎样,关键是他现在要的就是一只狗而已。”
天色已晚,华府的马车被秦慢留在城外相候,为在城门关前赶出去,秦慢东张西望了一会挑了条偏僻小路。她说是捷径,于迟自然二话不说跟上。走了一会,于迟突然放缓了脚步,将秦慢拉了一拉:“妹子。”
不知所觉的秦慢啊了声:“怎么啦?”
“有人跟着我们。”
“咦?”秦慢才回头,两道黑影自光线昏暗的巷道里骤然蹿出,两人皆是蒙面,各自手提一柄柳叶刀,声势凶悍,直取秦慢首级而来。秦慢吓得惊叫一声,慌促不及间想也没想就地一滚,滚了个灰头土脸,好不狼狈,但却恰好躲过了对方一波攻势。
在这一刹间,于迟已经反应过来,顺手拔起墙边一根竹竿,猿臂一展,竹竿卷着利风横扫向二人,生生拦住两人步伐。秦慢借着须臾时机,连滚带爬地往前又是一滚,姿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滚完她连忙呼喝:“于大哥莫要和他们纠缠,敌众我寡,快跑!”
对方两人,他们也是两人,但秦慢就那么坦然自若地喊出了敌众我寡,显然对自己拖油瓶的位置认识得十分清楚。于迟一听,当机立断舞着一根竹竿边打边退,一点也不留恋地跟着秦慢就跑。
小巷逼仄,秦慢熟门熟路地像跑了许多遍一般东拐西奔,逃得顺风顺水。于迟步力不差,跟得也算紧凑,只是没想到那二人竟也十分熟悉此地门路,一路紧跟,只不过那两人练得是外家功夫,刚猛霸道却不甚灵活,被秦慢一路溜着跑,东砍一刀西砍一刀,竟没伤着她分毫。
但到底实力悬殊,两人很快将秦慢与于迟堵在个拐角。于迟一看再避无可避,心下一横,手握长杆转身迎敌。蒙面的两人刀法凌厉,过了不过二十余招,于迟已是不堪力敌,一手架住一人,头也不回大喊道:“妹子快跑!我拖他们一拖!!”
喊声未落,其中一人已掠过于迟身侧,眼见着闪着寒光的刀锋即将劈向大惊失色的秦慢头顶,手忙脚乱的她随手抓了块石头,看也没看甩手一丢。许是瞎猫碰着死耗子,石块恰巧击中他肋下气府,蒙面人闷哼一声,刀口一偏,秦慢抱头躲过,继续以她那不甚光彩的狼狈姿势摸爬滚打逃出拐角,声嘶力竭地大喊道:“杀人啦!!!杀人啦!!!!”
小巷本离城门不远,秦慢一嗓子吼了没片刻,不远处即有人回应呼喊:“何人在此喧哗!!”
两蒙面人一见一击不成,事已落败,果断收刀即要抽身离去。这回不依不饶地成了于迟,压力骤减的他粗声粗气大喝一声:“贼人哪里逃!!”
秦慢没有阻止他,反正也追不上……
于迟确实没有追上,那两人不论根基还是轻功都在他之上,不多时便垂头丧气回了来,看见惊魂未定的秦慢羞愧不已道:“秦妹子,是我没用,你雇了我,我还让你……”
秦慢拍着胸脯喘了一会气摇摇头道:“于兄,你已尽力,他们训练有素且我身无所长没拖累你就不错了。”
巡城士兵已到了跟前,简单一番盘问,于迟说到那两人携刀时突然脑瓜一亮。这襄阳附近,擅长用刀的只有一个门派即是惊言堂,而这惊言堂和秦慢有仇。他越想越觉得那两人就是惊言堂的人,刚想说出脚被人一踩,见秦慢慢吞吞道:“多谢军爷相救,商关开了城中鱼龙混杂还望军爷好生盘查,保我等百姓平安才是。”
打发走了将士,两人出了城门,于迟闷闷不乐道:“秦妹子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那两人明明就是惊言堂的人!”
“惊言堂弟子确实喜用柳叶刀不假,但是用刀者又岂止惊言堂一家。况且在襄阳城中用柳叶刀,无疑于告诉别人,他们就是惊言堂的人,为免太过刻意。”秦慢慢慢道。
“那还有什么人想取你性命?!”于迟惊疑。
秦慢一笑:“知道的多了,自然就有人心急了。罢了,平安无事就好,我们快速速回去,把狗还给华盟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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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慢他们回到华府之时,跟着他们的番子也刚向秦关将今日发生之事汇报得差不多,当他说到自个儿没有出面而是叫了守城将士去搭救秦慢时,秦关赞许地点了点头:“督主虽说对这个丫头上心,十之八.九还是有利用的心思在里头,早已言明我们东厂不宜明面插手此间事。做的不错,回头给你去向督主请功。”
番子连声道不敢不敢地退下了,回头秦关径自去了雍阙那。连二能吐的也吐的差不多了,确实一条硬汉子,轮番酷刑上场也没翘出几个字。唯一吐露不多的,连同水鬼十三在内都是些江湖事,有的还似乎和十几年前江湖里头的一些人物有些相关。
“十几年前,咱家没还执掌东厂呢。这连二那时候也没入锦衣卫吧?”雍阙换了身衣裳,他爱干净,春天风沙大,一天下来免不了折腾上两身,他不知道为此背地里秦慢碎碎念了他好几回臭美爱矫情。可他再矫情,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半点不是:“连二是个有点心思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提十几年前没关联的事,只怕其中涉及到的人物不简单,怕牵连了自家亲眷才遮遮掩掩的。”
他心思敏捷如电,不过短短几句话已将他鞭辟入里地分析出了这般多,令底下人又敬又惧:“水鬼十三是实实在在的江湖人,但连二将他抛了出来,想必此人与朝中某些人脱不了干系。惊言堂的人是不是说,他偷了巨阙剑,因而迁怒到了秦慢那丫头身上?”
“是。”
“而我听你方才话里的意思,今儿秦慢在城里的表现似乎不一般?”
秦关有点犹豫,斟酌一番后才道:“倒也不能说不一般,但听番子说她东逃西窜确实毫无章法,可那一块石头丢的却有些亮眼,可再一看里面也没多大门道,可能只是碰巧罢了。”
“碰巧么?”雍阙抚平衣袖褶皱,碰多了的巧也就不是巧了,“罢了,他们既已回来,我便去看看。这华府待久了,也没甚意思了。”
秦关心一惊,这是要回京的意思,可灭门案至今仍无进展哪。
“回京?”雍阙冷笑两声,“西厂的人怕没那么容易舍得让咱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