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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宴初起的很早,刚出了房门便见展故也已经朝服加身,一副正要进宫面圣的样子。
长福从中门跑进来,对展故道。“老爷,马车已经备好了。宫里那边也打点的差不多了。”
展故点点头,正要走。展宴初突然叫住展故。“爹。”
展故停下,看着他。“怎么?”
“爹在家安心修养吧。”展宴初走到他身边,郑重道。“让孩儿进宫。”
“你要进宫面圣?”
“孟大哥和锋弟还在牢里,我怎么能安心呆着?况且......”展宴初压低声音道。“爹进宫,孩儿实在放心不下!”
展故闻言,知道展宴初是指他进言太过刻板,总引得陛下大发雷霆,一时气闷。“放心不下什么?爹上次进宫面圣,不是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你现在不过刚入了官场,陛下说不定还认不得你呢!你说的话,他怎可能会听?”
展宴初见展故不同意,索性道。“爹还记得,上次孩儿随陛下远征回来曾救驾有功么?陛下后来也曾召见过臣。”
长福听了,想起上次那事,说道。“是啊!少爷这么一说小的就想起来了!陛下的确召见过少爷,老爷当时入狱,就是少爷求得陛下,陛下才把老爷放了的。”
展故闻言有些惊讶,他原本还以为又是蒲公公求得请,思虑片刻,道。“如此,那陆孟两家的事反倒有转机了。那,你便替为父入宫吧。”
展宴初入了大内,守在寝宫外。
他穿着一身正装,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远远看着那些侍候令玦晨起的时进时出的宫女。
他跪了许久,心里突然忍不住暗暗的想。令玦起了没有?他还好么?那里还痛么?有没有着凉?
天色渐白,太阳不知何时浮出了东方,使这些诺大的宫殿看起来更加金碧辉煌,气势恢宏。
展宴初抬眼看了下那威严肃穆的宫殿,猛然警醒,攥紧拳头。不,不能再想那么多了。那个人可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啊!
正想着,展宴初突然见到蒲怀言从殿内走了出来左右张望,知道他是来接应展故的,忙在他走近时喊道。“蒲公公!”
蒲怀言见到展宴初有些诧异,顿了下,走过来弯下腰低声问道。“怎么是你?展老将军呢?”
“是下官救友心切,求家父让下官代替他来的。”展宴初讪讪一笑,想到还要替孟奕羽和陆锋求情,又抬起头坚定道。“烦请公公通报一声了!”
蒲怀言看着他,似乎想说点什么,犹豫了下,才叹了口气,只道。“见了陛下,凡事可要掂量着说。”
展宴初连忙拱手道。“多谢公公。下官一定谨记于心。”
蒲公公点点头,道。“在这候着吧。”
语毕,重又走回寝宫。
晨起,令玦的心情竟也不算太差,脸上虽然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却不似以往那般冰冷烦闷,而是带上了些若有若无的情愫。由宫女伺候着穿上龙袍时,肩膀被不经意的触到,耳边仿佛又响起那温柔的话语。“陛下,春寒料峭,小心着凉。”
那是,在关心自己么?这么多年来除了蒲公公以外,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心他。
令玦眸光微动,紧绷着的冷峻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了一丝柔和。
正想着,令玦已经被宫女伺候着穿戴整齐了,蒲公公走了进来,欠身道。“陛下,展少将军求见。”
令玦僵了一下,还以为是方才正想着展宴初所以听错了。
一定是听错了吧。
他回道。“传。”
“微臣叩见陛下。”
那声音温良俭让,明朗刚毅,与展故苛刻严厉,低沉厚重的声音完全不同。
令玦斜睨向殿门跪着的人,神色微讶。竟然真的是他?
令玦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视线,抬了下手,示意那些侍女退下,然后缓缓整理着自己尚未被理好的袖子。他的声音不似平素那般冰冷戒备,只有些慵懒和轻慢。“你来做什么?”
展宴初垂首欠身,恳切地回道。“臣,有事相求。”
令玦整理袖子的手顿了下,眼里的光彩逐渐隐了下去。
原来,原来和上次一样,不过又是想顺势做一笔交易么?
他的眼里恢复了一贯的冷冽。
昨夜才侍过寝,今早便急着来替人请命,那样的关心,也许,也不过是讨好罢了。想想那日在大街上,展宴初还为一个女人带着镯子,那温柔的表情,简直以假乱真。真是手段高明,他差点就上当了。
他冷笑了下,眼里满是讥讽。“喔,展少将军倒是说说,有何要事。上次是求朕放了你爹?这次,又想让朕做什么?”
展宴初拱手道。“回陛下,臣的两位好友因御宴上醉酒误事,与人动手,被捕入狱了。臣斗胆,恳请陛下开恩,放过他们。”
“放过他们?”令玦又是一声冷笑,突然狠狠地拂袖转身,将桌案上厚厚的一摞书猛地掀向展宴初,斥责道。“你当这天晋沿袭了数百年的律法条例全都是一纸空话么!”
书卷重重的落到地上,发出混乱而刺耳的声响,有的甚至直接砸到了展宴初的身上。
展宴初也不闪躲,只是被砸到了实处时吃痛的闷哼一声。龙威震怒,他也禁不住有些奇怪,却脊背挺的笔直,神情更加恭敬,不卑不亢道。“臣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令玦气的脸色发白,在原地平息了良久,才一字一顿道。“上次,朕答应放了你父亲,不过是原本就该如此。如今你朋友触犯律历,自当交由刑部按律论处。朕,绝不姑息!”
他的语气冰冷低沉,豪无波澜,就像是和展宴初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一般。
展宴初连忙抬起头,看向令玦,恳求道。“陛下!”
“不过......”令玦垂下眼帘,到底还是没说出侍寝之事,攥紧拳头,强压住内心的耻辱感,冷道。“前两次的事,朕自会给你补偿。你回去吧。”
补偿,补偿......令玦在心里暗暗自嘲道,令玦,枉你贵为一国之君,竟卑贱到这种地步了么?卑贱到要求着别人上你的地步!
“陛下!”展宴初知道令玦怕是误会了,连忙道。“臣只是想求陛下开恩放过......”
“朕说了,滚出去!”令玦气急败坏地咆哮道。
蒲公公闻声连忙从殿门外走了进来,见到令玦竟被气成这样,急的赶紧上前安抚。“陛下,陛下快消消气,当心伤了龙体啊!”
令玦见蒲公公来了,这才敛去了身上的怒气。他恢复了理智,看着跪在地上茫然无措的展宴初,突然在心底暗暗苦笑道,令玦啊令玦,难怪别人说你是个暴君!你是疯了么?你为何要生他的气?他做错了什么?从头到尾,错的人只有你自己而已。
展宴初看到令玦这副模样,心里说不出的惊诧。他不明白令玦为何大发雷霆,又为何如此悲伤痛苦。他只是替朋友请命而已。他张张口,还想说话。
蒲公公连忙向他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退下。”
展宴初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眼令玦,终是在地上磕了个头。“陛下息怒,臣,告退。”躬身退下了。
等到展宴初退下了,蒲公公才扶令玦坐下,轻声道。“陛下,先坐下歇息会儿。”
令玦坐到龙座上,怔怔地看着蒲怀言,蒲怀言正在弯腰捡被他砸落到地上的书卷,心平气和,没有一丝畏惧。
令玦突然开口道。“蒲公公。”
蒲怀言停下,看着他。“陛下有何事么?”
令玦垂眸,看向那满地的狼藉,每一处都在彰显着他的蛮横暴虐,喜怒无常,叹道。“你不怕朕么?”
蒲怀言闻言,摇头笑笑,道。“在老臣的心中啊,陛下就像一把失去了剑鞘的剑,看起来寒光凛冽,随时可能伤人,其实,只是想求一个庇护罢了。”
一语中的,令玦深吸了口凉气。
蒲怀言直言道。“陛下,你也觉得,展少将军根本就没做错什么吧?”
令玦抬眸看向蒲怀言,什么也没说。
他见令玦默认了,又继续道。“展少将军替友人求情本来无可厚非,和那些老臣们一样,他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可是,却无意触及了陛下的痛处,陛下才会大发雷霆么?”
令玦收回视线,眸光微动。“不,不全是的。”
蒲怀言难得没有说中,诧异地看向令玦。其实,他也对今日发火的令玦有些意外。令玦虽然暴虐了些,却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那陛下是因何故,这般生气?”
令玦薄唇微启,却不知该说什么。
虽然并不愿在心底承认,但是,和对那些老臣不一样,他是对展宴初,真的抱有了期冀吧。除了蒲公公,生平第一次,试着对另一个人卸下了戒备的伪装,哪怕只是那一瞬间而已。正因如此,才会感到空前绝后的失望和愤怒。
展宴初可以替他的父亲,他的友人,他所有有关系的人求情,可他实在不该用侍寝的事情作为筹码。这根本就没有必要,也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他烦躁地剑眉微蹙,只冷冷道。“不提也罢。”
蒲怀言见令玦这副模样,又道。“那陛下是决意不愿帮忙了。”
令玦冷哼一声。“能参与御宴的都是王孙子弟,又是酒后误事,刑部自然会从轻发落。何须他来求朕?他这般轻易造次,也无非......”令玦悲愤地攥紧了拳头。“仗着朕与他关系非常罢了。”
蒲怀言闻言,叹了口气。“陛下,这件事,恐怕是您误会了。”
“误会?”令玦有些不解。
蒲怀言无奈地解释道。“那可是孟陆两家的少爷打了窦家的少爷啊!窦昆本就溺爱子嗣,又一心想铲除孟陆两家。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那两位少爷。窦昆老奸巨猾,权倾朝野,展少将军一大早就代替展老将军前来求情,恐怕只是迫于无奈啊!”
令玦更加诧异。“代替展老将军?”
蒲怀言点头道。“原先展老将军都打点好了,也是展少将军救友心切,临时决定的。”
原来真的是自己错怪他了!令玦顿时竟有些懊恼。“既如此,他,他为何不说清楚!”
“当时那种情况,展少将军如何能说的清啊!”蒲怀言叹了口气,见令玦不再气闷,又低声问道。“那这个忙,陛下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令玦看着散落满地的书卷,想到方才那些失控的举动,脸上竟羞愧地微微泛红,紧抿着唇,沉默良久,才故作傲慢道。“那孟陆两家少爷是难得的良将,此次也不过是酗酒误事,朕自然不会让奸臣从中作梗,趁机陷害。”
蒲公公松了口气,看着令玦这副样子忍不住偷偷笑了下,对令玦道。“陛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