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没什么不能答应

红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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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八章没什么不能答应

    廖文清这些日子非常烦,非常烦。想要迎娶林家娘子比他预料中更难。而最主要的阻碍,就来自他的亲娘,廖家目前的当家夫人高氏。

    那日,他好不容易安抚住老娘,去了一趟清水镇,林娘子正要和他说什么事情呢,小厮就跑进来说高氏病了。

    不管老娘对他娶林娘子的事儿态度怎样,也不管廖文清如何不羁,但他对自家老娘还是很在意的,一听老娘病了,都没来得及听林娘子把事情说完,就匆匆告辞赶回了安阳府。

    廖文清一路心急火燎的,车子在廖府门口还未停稳,他就一步从车子上跳了下来,提着衣摆就疾步往正院赶。赶得气喘吁吁的进了正院,疾步走到高氏居住的正屋门口,廖文清停了停,问门口侍立的丫头:“夫人怎样了?”

    小丫头曲曲膝,恭敬道:“回三少爷,夫人刚刚吃了药,歇下了。老爷和大爷在屋里呢!”

    大爷,也就是廖文清的大哥廖文瑄,最是痴迷医术,平日里除了看医书就是去府城的回春堂坐诊,家里的事儿向来是不闻不问的,这会儿大哥居然回了家,而且母亲都服药歇下了,父亲和大哥居然还没离开……这,是不是说母亲的病情很严重?

    廖文清心思急转,撩起门帘,不等小丫头通报就进了屋。

    进门,适应了一下屋里的光线,就见廖家丞坐在正位左首,大哥廖文瑄则坐在左侧首位的椅子上。父子俩都是表情凝重,面色沉肃,让廖文清的心提的更高了。

    “父亲,大哥……”廖文清稳了稳心神,几步上去给父亲和大哥匆匆见了礼,立刻就问道,“母亲究竟怎样了?”

    廖文瑄斜着他哼了一声:“你还知道管母亲怎样?”

    廖文清一口气噎在胸中,心中暗暗懊悔,他一时心急,咋就忘了老大最是古板守旧,最讲究孝道,他怎么单去问他了!不过,大哥这样说……是不是说,母亲的病是因他而起了?

    摸着鼻子,掩去脸上的尴尬之色,廖文清将目光转向上座的父亲:“父亲……”

    老爹是知道他的打算的,也是家里唯一一个同意他娶林娘子的人,他不奢望老爹能帮他什么,但也希望老爹不要转化为阻力的一部分。

    廖家丞的脸色倒是比大儿子和蔼一些,只是也难掩忧色。

    小儿子要迎娶林家那个寡妇,是最先和他商量过的,虽说他也不想儿子娶一个寡妇进门,可那林娘子掌握的一个个药方子,和随之能够给廖家带来的好处,又着实吸引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作为一个商人,他理解儿子,也支持儿子的做法。只不过,一到妻子这里,他就不由又想起自己的另一个身份--父亲,特别是面对妻子一声声质问,质问他要拿儿子换药方子换廖家的繁荣……他就有些顶不住了。

    听到小儿子叫,廖家丞放下手里的茶盏,垂着眼咳了一声,这才道:“你母亲的病并无大碍,就是有些肝风内动,引起了头晕目眩……”

    一听这话,廖文清眼睛一亮,立刻打断道:“咦,肝风内动,头晕目眩,这病症用咱们家的罗布麻,不是恰好对症?父亲,那罗布麻茶效果极好,一般肝风内动,尚未引起中风症状的,饮用几天后都能缓解,而且,可以长期代茶饮。罗布麻上市两个月,凡饮用罗布麻茶的,再没有反复眩晕之症的!……”

    咣!

    廖文清说的兴奋,却被茶杯重重砸在桌面上的重响打断。

    他愣了一下,转眼看向怒气冲冲的大哥廖文瑄。

    廖文瑄指着三弟,怒斥道:“罗布麻,罗布麻……一味刚刚上市两个月的药,你也敢拿来给母亲用?哼,我查遍了先贤医书本草,都未见有这什么罗布麻的记载文字,真是不知道,你是被什么糊了心,居然信了一个山村妇人的狂言乱语,大肆收购买卖这未经过良医确认过的药材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拿来给母亲使用……你,若是那妇人拿什么巴豆、砒霜的给你,说能治疗母亲之疾,只怕你也会毫无异议吧?”

    “大哥!你这话就过了!”廖文清因为了解大哥的拘泥不知变通,刚刚那句讽刺他的话,他也就当听不见算了。可他明明是为了母亲好,才提出给母亲用罗布麻,大哥却也横加指责,甚至指责他会谋害母亲,还隐隐指责林家娘子无知、歹毒,这就让他没办法忍下去了。

    “大哥读书比我多,相信大哥也知道,史上的医术也罢,本草也好,难道是从最初就有的?还不是一代代医者、药者慢慢搜集验证后,积累起来的?神农尝百草,方有如今医药之本,这罗布麻虽不是我亲自尝过的,但上市至今,仅仅我回春堂就卖出不止千斤,多少人买回去代茶饮,都证明了效果极佳,无数医者、药者、患者认可,难道,还有什么让大哥不放心的?不管小弟是不是不羁浪荡,但还不至于有谋害母亲之心,望大哥说话,还是多过过心才好!”

    “你……你……难道你就学会了忤逆父母,违逆兄长?你气病了母亲还不够,还要把……”廖文瑄大怒,却又没廖文清的好口才,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弟弟,急喝了几声之后,终于想起一个‘忤逆’了,立刻就大声质问起来。

    “咳咳,够了!”廖家丞喝止了两个儿子,又跟了一句,“你们母亲刚刚歇下,莫再吵醒惊扰到她!”

    廖文瑄不甘地瞪了廖文清一眼,哼了一声,梗着脖子坐了。廖文清则是泄了口气一般,神情禁不住颓唐下来,也蔫蔫地坐下来。

    看着两个原本颇让他欣慰的儿子,如此敌对的模样,廖家丞也是头疼不已。在他的心里,廖文瑄固然痴迷医术,或许将来能有大成,但更倾向于把廖家的医药商业做大做强。毕竟,医术再高,在这个社会也挣不来多高的地位,医生郎中可是等同于匠人的,身份低微,服务皇家的太医就是医生的顶级存在,最高的太医院院正也不过是六品小官儿,而且在人们心目中,也终拖不了伺候人的印象。

    商人,固然同样地位不高,但毋庸置疑的,经商做好了,利润优厚,说是商人地位低微,但若是真的有了雄厚的资金,又有多少东西,是钱买不到的?别的不说,四五品的官衔,都能花钱捐一个。有了品级出身,想要实缺或者仍旧经商,进退随意,那才是廖家丞想要的最好结果。

    廖家祖上就是郎中出身,后来兼营了药材生意,虽说经过几代的努力,有了如今的家产,可想要达到廖家丞的理想还差的太多。若是没有一个有力的推动,廖家想要早日实现那个官商共进,进退自如的理想,恐怕他这一辈子是看不到了,随着他年龄越来越大,三个儿子也没有能继承他这个理想的,有一度他都有些灰心了。可就在他想要放弃的时候,老三廖文清却得了一个新药方子,经过回春堂的几名老郎中审议后,一致认为这个并不复杂的‘茯苓膏’,药物配伍绝妙,君臣佐使搭配完美的补益方剂。更为难得的是,‘茯苓膏’补益,却不滋腻,性平和,最适宜老弱妇孺长期进补服用,而不用担心补益太过,出现滋腻上火等不良反应。很快,回春堂推出‘茯苓膏’成药,经过一定的运营操作,茯苓膏很快大卖,在安阳府乃至整个直隶省成了富贵人家,夫人小姐和老弱的争相追捧的补益佳品。

    若仅仅只是一剂‘茯苓膏’,廖家丞或许还不会太在意。但很快,廖文清又拿来一个‘罗布麻’的平肝熄风的新药,此药不但可以入汤剂配伍使用,还可以长期代茶饮,用来平肝熄风,防止肝风内动的大小中风、头晕目眩,疗效居然非常显著;

    ‘罗布麻’不出所料的再次大卖后不久,紧跟着,老三廖文清居然谈成了北边大军的药材供应生意!

    商人也分几个等级,头等的自然是专供皇家采买的皇商;仅次于皇商之后的,就是供应军队的军商。能够成为皇商、军商,可谓是所有经商之人的终极梦想。成为皇商、军商,不仅仅意味着高额的利润,更重要的是,有了皇家、军队的背景,原本地位低下的商人,也就有了自己牢固的政治或军方背景,这个背景就是商人梦寐以求的依仗,比多少利润金银都难得。

    这‘军商’的身份,简直恍如天上掉了馅饼,让廖家丞欣喜若狂,不敢相信。

    而,让廖家能够得到这个‘军商’身份的关键人物,仍旧是廖文清认识的那个林家娘子!一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山村妇人,还是个新寡的妇人!

    这样一个妇人,廖家丞自然想着把她纳入廖家,若仅仅只是纳妾,老妻不同意,他也会压着妻子点头。可儿子却执意要明媒正娶……

    沉吟再三,廖家丞还是觉得和三儿子单独商量商量,若是能够说服儿子纳妾,也就皆大欢喜了。

    于是,廖家丞轻咳两声,清了清喉咙,对大儿子道:“文瑄,你母亲已服了汤药睡下,病也无甚大碍了,你还是回去就诊吧!”

    廖文瑄微微蹙了蹙眉,还是恭敬地起身,对父亲行礼道:“是,父亲,有事打发人去叫儿子!”

    “嗯,去吧!”廖家丞温声应了,抬抬手,看着大儿子转身出门走了,连看都没看老三一眼,心中不由暗叹一声。

    这事儿还是要速战速决才是,否则,老妻病倒,一向和睦的儿子们,只怕也会受此影响,失了兄弟间的和睦。

    转回目光看向三儿子,廖文清也抬头迎视着父亲的目光,稳了稳神,起身道:“父亲,若是有话对儿子说,还是去书房吧!”

    廖家丞抬眼看看隔着里间的雕花碧纱橱,叹口气点头起身,率先朝外走去。

    父子俩想跟着进了书房,廖家丞自顾在上首坐了,廖文清也没有拘礼,跟着在廖家丞侧面坐下。

    不等廖家丞开口,廖文清首先道:“父亲,孩儿之所以想要迎娶那女子入门,一来确是为了廖家兴盛;二来,也是儿子对那女子多有敬佩和仰慕,并非如母亲所说的那样,仅仅求利。原本,儿子想着趁那女子未被人注意,将其娶进门,可没想到母亲会如此……这一拖就是半个多月,我廖家突然得了军队的药材生意,想不打人眼都不行,半个月下来,说不得连那女子制出外伤药的事儿,也早就被人打探清楚。若是,母亲仍旧如此这般阻止,只怕,那女子会被有心人惦记上……”

    随着廖文清的讲述,廖家丞也渐渐心惊起来。

    是啊,他这些年豪情壮志渐渐消磨,思维早就没有年轻时那般敏捷,这段时日,他夹在妻子和儿子之间难过,只想着怎样劝说着妻子儿子双方妥协,取个最好的结果,可单单忘却了,除了他廖家,不说直隶省乃至大明国,仅仅安阳府,也有的是看着廖家迅速崛起眼红滴血的,那些人看着廖家突然发展起来,高歌猛进,怎么会不竭尽全力地打探其中缘由,而这个缘由并不太难,其中关键--那个林娘子,更是如稚子手捧的瑰宝,毫无自保之力,又怎能不引人觊觎,又怎能不诱人抢夺?

    林娘子是瑰宝,他廖家就是那个捧宝的稚子。偏偏,他廖家和林娘子之间,还仅仅只是合作的关系,连个从属关系都没有。若是此时,有人生了觊觎抢夺之心,不论用什么手段,把那林娘子收服了,他们廖家竟连道义名义上的反驳权利都没有!

    见父亲渐渐变了脸色,廖文清也知道父亲已经看清了其中的危机。

    廖家丞想要速战速决,比廖家丞看的更清楚的廖文清更想着速战速决。若是可能,他甚至想立刻,下一秒,就让林娘子变成他廖三的妻子。

    只要林娘子成了他廖三的妻子,再有人动心思,就要顾虑顾虑廖家!即使不顾虑廖家,还要顾虑顾虑廖家背后的北境边军。只有那样,他才能护住那妇人的安危,当然,那妇人成了廖三娘子,自然也会全力地帮着廖家兴盛。

    眼下,妨碍他这样做的唯一存在就是他的母亲,而唯一能够帮他一把,破开这个阻碍的也只有他的父亲。因为他知道,若是父亲真正做了决定的事情,母亲是阻止不了的。母亲也不会真的与父亲对着干。

    特殊情况需下猛药,廖文清不等父亲接话,稍顿了顿,接着又道:“父亲,那妇人虽生于乡村,却并不拘泥,也并不粗陋,卖了茯苓得了几两银子,首先做的不是算计度日,反而是立刻将小叔送回学堂复学。前些日子,记得儿子曾向你提过,那妇人又研制出一种清理外伤伤口的药酒,据那妇人说,可以避免外伤溃败。外伤致死最多的就是溃败,能够避免外伤溃败的药酒……不用儿子说,父亲也知道,丝毫不比疗伤药差。原本儿子也想着与那妇人合作经营,哪怕还是她林家制作,我们回春堂送往军方或者销售也行。可那妇人却不做,还劝着儿子也不要做。父亲,你知道,那妇人不做那药酒的原因么?”

    廖家丞听到那妇人放弃制作药酒,还不肯让廖家做,只气得眉毛竖立,怒气澎湃。不过,廖家丞毕竟也是在商海中打滚了半辈子的,虽说心志消磨了些,思维不如年青人灵敏了,但终究不是白给的,一怒之下,看着儿子那得意中包含着敬佩和宠溺的神色,哪里不知道儿子还有后话,于是,怒气自然也就按捺了下去。又听的儿子居然还学着吊起了他的胃口,不由一瞪眼睛道:“休耍油嘴,有话快说!”

    一看老头儿这样,廖文清就知道,老头儿不禁逗,再逗狠了真生了气,他可就再也别想找个帮忙的了,也不敢再吊胃口,连忙拱拱手,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老……嘿嘿,那妇人说,这药酒好是好,却不适合我们做,因为我们做不起!”

    廖家丞眯着眼睛若有所思了片刻,眼睛猛地一睁,盯着廖文清道:“酒!粮食!那妇人的意思是说,事关酿酒的粮食,不是普通商家能够沾手的!”

    廖文清立刻露出一副佩服至极的表情,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道:“哎呀,果真姜还是老的辣啊!一下子就看透了事情的关窍所在!”

    说着,正好小厮送上热茶来,廖文清很狗腿地从小厮手里接过茶盏来,亲自捧到父亲的手中。

    廖家丞接了茶盏,努力掩着心中的得意,斜睨了小儿子一眼,哼了一声,低头喝了口茶,这才轻叹一声道:“若真如你所说,这妇人还真不可小觑……果真不像是普通的山村妇人……”

    听父亲这么一说,廖文清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自己是不是画蛇添足了,把林娘子表露的太过,父亲会不会顾忌女子太强,进了廖家也会占了廖家的主事权……

    “父亲,那妇人虽说想的通透,心底却最是良善,对村里的邻里都多有照应,其中一个邻家妇人,在她病中多有照应,那妇人开始炒制罗布麻后,就拉了那邻家妇人一起,还给那邻家妇人开出了五两银的月钱……真是知恩图报的……儿子想,那妇人之所以一再拿出药方与我们回春堂合作,只怕也是因为当初林家落难,那妇人去咱们回春堂卖药,恰逢遇上儿子,儿子给了她所卖的药一个合理的价格,还毫不迟疑地接了她的‘茯苓膏’方子……她这是念着当初的一份情呢!”

    廖家丞皱着眉听得认真,心里也在飞快地盘算着,却终究顾忌着妻子的病,若是此时强硬压着妻子答应下儿子的婚事来,只怕妻子的病会进一步恶化……

    见父亲仍旧迟疑着不肯答应,廖文清急得心里直冒火,却也只能勉强压制着,继续劝道:“父亲,母亲那边……咱们也可暂时先瞒着,毕竟,那妇人丈夫新死,未满一年也不好谈及婚嫁。不若,我们去提亲,先把婚事定下来……嗯,一定要写下婚书,只要那妇人肯答应了婚事,写下婚书,此事……咱们等母亲的病情缓和之后,再慢慢地用水磨功夫劝说,母亲不是不晓事理的,让她知道此事的紧要,还有那妇人的贤淑,想来,母亲也总会答应下来的。”

    廖家丞在儿子的一再劝说之下,终于应了:“嗯……”

    “父亲,您答应了?哈哈,我,儿子这就去延请官媒,即刻备礼去刘家岙提亲!”

    “混账!”廖家丞虽说答应了,毕竟心里还多少有些疙瘩,见儿子一听自己答应了,竟然欣喜得仿佛癫狂了,登时怒了,厉声呵斥起来。

    “呃,父亲?”廖文清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敛神色,恭敬听训,但他禁不住飞扬的眉梢眼角,和那嘴角上隐都隐不住喜意,仍旧让廖家丞觉得刺眼。

    “哼,瞧你那点儿出息,不就是答应你娶个寡……咳咳……”廖家丞原本想着‘寡妇’,可又一想,既然答应了儿子求娶,那妇人不管过去如何,娶回来可就是自家三儿媳了,哪有公公随便评论自家儿媳妇的,话到嘴边,又连忙咽了下去,还咳了两声以作掩饰,然后接着道,“虽说为父答应了你去提亲,可也没有媒人上门就备什么礼物的?最多给那媒人些银两充当跑腿之资罢了……嗯,这事儿,就交给怀安去办吧!”

    怀安,是廖家的大管家,掌管着廖府对外的应酬往来,若是把说媒的事儿教给他去办,倒也不算出格。

    不过,廖文清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但,此时,他是不会反驳父亲的决定的。至少表面上不会。

    恭恭敬敬地给廖老爷作揖行礼,廖文清笑道:“父亲教训的是,是儿子错了,失了分寸。儿子这就去找怀安,按照父亲的意思吩咐下去!”

    看儿子一脸喜色实在刺眼,廖家丞也巴不得他赶紧离了自己眼前,别这么碍眼,也不再说什么,冷哼一声,摆摆手示意。

    廖文清趁机快步告退出了书房,匆匆去前院寻找怀安去了。

    廖家丞看着儿子出了门,禁不住也跟着站了起来,缓步踱到书房门口,却只看到儿子身形匆匆出了院门,一道衣袍摆脚一晃而逝,不由地又气得哼了一声:“还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一个个都是没良心的!”

    嘟哝完,又猛然醒觉自己这样儿颇像个闺阁怨妇,实在是没意思,索然无味的转回眼,甩甩衣袖,转身从后门去正房,看望生病的妻子去了。老妻被这臭小子气得还病着呢,那小子欢欢喜喜地找媒人提亲去了,他还得多多劝慰妻子,让妻子放宽心,慢慢地接受了这件事情呢!

    话说廖文清好不容易摆平了自家父亲,匆匆出来,却并没有把事情完全交给大管家怀安,而是揪住怀安,就直奔安阳府最大的酒楼:客似云来。

    廖文清出门,乳香没药两个小厮就自动跟了上来,主仆三人带着怀安进了客似云来,要了三楼最好的临街雅间,廖文清也不让怀安说话,一迭连声地要了酒菜,等酒菜上来的功夫,廖文清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怀安眼前。

    怀安其人,年岁并不大,当初是跟着廖家丞的小厮,比廖家丞还小着五六岁,如今也不过四十出头。可他在廖府中当大管家却已经十余年,这察言观色的本事,知道眉眼高低的做派,早已经融进了骨子里。

    见廖文清如此抬举,他就知道廖文清毕竟有事相求与他,但他却绝对不会就此托大,赶紧亲身躬身道:“三少爷,您有什么话要老奴去做尽管吩咐,万不敢这般……老奴承受不起!”

    “安叔,我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可是把你当我的长辈看待的。你别老奴老奴的,别说是我,老爷子老太太也早就把你当成自家人了,再说这话,可就生分了哈!”廖文清说着,把茶杯塞进怀安的手中,拉着廖怀安,把他按到座位上,自己也重新落了座。

    没药赶紧上前,给廖文清斟了茶,廖文清刚刚在家里和老爷子磨了半天嘴皮子,出了家门后又是一阵狂奔,还真是口渴了,端了茶连喝了几口,这才搁下茶碗,对廖怀安道:“安叔,想来你也看出来了,我也就不饶弯子了,今儿把你请到这儿来,确实有一件事关廖家兴衰的大事托付……”

    廖怀安神色一凛,放下手中的茶杯,坐直了身子恭敬道:“三少爷不必如此,只要能用上老奴的地方,三少爷尽管吩咐!”

    廖文清点了点头,缓了缓神色,道:“安叔这些日子想必也听说了,我想娶了安平那女子,只碍于母亲阻拦,才一直拖着……”

    这事儿,事关主子的隐私,要是别人还真不好承认‘听说’了。主子没说没吩咐,这个‘听说’,可就有私下非议主子的嫌疑,主子不计较也就罢了,这要计较,这也是当奴才最要不得的。

    不过,廖文清这话根本不是疑问句,人家说的很肯定,完全是陈述句型,怀安还真的没办法否认。他要是否认了,反而明确地表示自己说假话、撒谎了。

    怀安毕竟当了十几年的管家,这心思和应变能力早就练出来了,立刻嘿嘿一笑,道:“可是夫人答应了三少爷?”

    廖文清也没在意怀安的小心思,叹了口气道:“若是母亲答应了,也就不用我来找你了。唉,母亲虽然没有答应,但父亲却已经答应了。也是父亲说你办事沉稳老到,让我直接把这事交给你来办。”

    “是,怀安听着,老爷有什么吩咐,少爷尽管说。”

    “是这样,我和父亲商量着,母亲如今病体不支,也不宜让她老人家多操心受累,这事儿就先不用告诉她老人家了。父亲的意思是,让你去找官媒,去安平提亲。不管花多少银子,一定要请最好的媒人去……毕竟,那女子服丧未满,这说亲的事儿也不能太勉强与人,就和那媒人说好了,眼下只是说亲,定亲,签下婚书,等那女子服丧期满,再行成礼。”

    怀安恭恭敬敬地应着:“是。老奴都记下了。”

    廖文清仍旧不放心,接着嘱咐道:“安叔,这事儿越快越好,别怕花银子……”

    说着,廖文清一个眼色,乳香立刻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来,双手递给廖文清。

    “安叔,这是五百两银子,安叔先拿着使,不够,随时找我,找不到我,找乳香、没药谁都行。一定要找最好的官媒,告诉她,去提亲一定要尊重恭敬,千万莫露了轻视倨傲之态。嗯……那妇人不论提什么,让那媒人只管答应下来……记住,只要答应婚事,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听廖文清说不计银钱花费,廖怀安还没怎么在意,毕竟,廖文清为了迎娶这位传的神乎其神的寡妇进门,闹腾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把亲娘都气病了,居然还能得到老爷的许可,想来那寡妇必定真有过人之处,多花些银钱,对于廖家来说还真不算什么。可,听着三少爷一句句嘱咐,越听,廖怀安是越惊讶,最初还能勉强自己掩住,听到最后,‘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廖怀安一脸震惊,哪里还能掩藏的住!

    之前,听说三少爷闹腾着要娶一个寡妇,他第一反应就是那寡妇使了手段引诱,自家少爷是色令智昏了。

    可如今听来,三少爷这样的,人家那妇人居然还很有可能不肯答应,三少爷还‘没什么不能答应’……这,这,那妇人……真真是不能小觑了!

    在廖文清说着些话之前,不说别人,就是廖怀安自己心里也对那寡妇有一丝轻视和鄙夷的,可听了三少爷这话,他那一丝丝轻视和鄙夷,是一点儿也不敢存了。

    同时,也真正意识到了,这个提亲的活儿真是个烫手山芋了。

    看样子,这趟提亲并没他之前想象的那么顺当,甚至还很有可能颇有波折。即使,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提成了,那妇人也同意了,再回过头来,夫人知道此事是他办的,只怕也少不了一顿发落。

    不过,廖怀安也看清了形势,这个寡妇能让少爷老爷如此重视,势必非平常人物。再看府里三位少爷,大少爷沉迷医术本草,二少爷沉迷诗词文章,唯有三少爷虽然不羁了些,却最有魄力,这不到半年功夫,就为廖家开拓了不少生意,甚至做成了边军的药材供应生意。这个生意一做成,廖家立刻身价倍增,安阳府、直隶省,乃至北边六省,也无人再敢轻易动廖家一下。可以预见的,廖家兴盛发达、富可敌国的日子,并不需要等太久了。

    这种情况下,稍稍有点儿眼色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以后廖家的家主基本上就是这位三少爷了。他这些依附于廖家生存的人,听当今家主之命行事,又能趋奉好未来家主之意,办起事来,自然不遗余力,也不会有太多顾忌。

    廖怀安心思飞转,躬身答应了,终是有些不放心道:“三少爷,您最好再清楚地交待一下,什么事情能够答应……”

    廖文清瞪了瞪眼,终是哈哈一笑,拍了拍廖怀安的肩膀,拉着他坐下道:“安叔,你还是这么谨慎小心……呵呵,那我就说给你听听。”

    “那妇人有一双儿女,咳咳,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小叔……她对儿女、小叔都颇为疼爱,想必,即使成亲,也舍不得撇下。她若是要带着孩子、小叔,让媒人尽管答应,带过来,儿女我当成自己亲生待承。小叔子……就说我必会当做亲生弟弟一样看待。另外,那妇人是个爱做生意的,若是她提出仍旧要做药制药,尽管答应她。嗯……若是,她提出分析家产,她挣得银钱交给这一双儿女,也答应她……嗯,其他的我临时也想不起来了,你就只管交待那妇人,除了让我离开廖家,不要爹娘亲族外,其他什么条件都依着她!”

    廖怀安听着廖文清支离破碎、磕磕巴巴地交待,听得是又费神,又心惊!除了‘爹娘亲族’,竟然什么条件都能答应!乖乖,那是个什么啊物儿,竟能让三少爷如此放下身段儿求娶!

    擦了把汗,廖怀安将廖文清嘱咐的话重复了一遍,廖文清仔细听了,确实没什么遗漏,点了点头,却又立刻开口道:“哦,你千万嘱咐官媒,去了先说明是明媒正娶,娶进来是廖家三房的正房夫人,千万别让她误会了!”

    廖怀安自然连连答应着,就要去寻官媒,廖文清拉着他让他吃些酒菜再去,耐不住廖怀安说:“既然是从急,那就别再耽误了,请官媒,还有些过场要走呢……等事成了,三少爷再好好犒赏老奴吧!”

    廖文清也确实心急难耐,也知道,请官媒就不像请平常的媒婆那般随意,要去官府核对了双方户籍,确定男未娶女未嫁等等诸多事项,才会领了媒凭,去双方说合,这也是官媒收费高,档次高,显得正式隆重的所在。

    廖文清也就不再强留廖怀安,笑着亲自送他出了门,又转到临街的窗口,看着他匆匆奔着府衙后街去了,这才踱回来,慢慢吃起东西来。

    一大早他赶去清河镇,又闻讯急赶回廖府,这会儿都半下晌了,他就早上吃了一点点东西,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

    吃了两口,见没药直瞅着桌上的菜咽口水,不由笑着骂道:“做那些样子给谁看?哼,你们爷今儿心情好,要吃就过来吃吧!”

    没药闻言大喜,作揖打躬地谢了,拉着乳香在下手小凳上坐了,一人一双筷子,风卷残云地吃起来。看得廖文清又是一阵数落,没数落完,就禁不住自己又笑了。

    多日来压在心头的一件大事,终于搬开阻碍,廖文清当真是喜不自胜了。

    他甚至已经一边吃着酒菜,一边开始盘算,林娘子若是淘气起来,会提出什么了不得的条件来?

    想了想,他也实在想不出,索性自己打定了主意,只要是林娘子提出来的条件,他一概答应了不就行了,干脆也就抛开不想了。

    主仆三人吃喝尽兴,直到天色完全黑尽方才回到廖府。廖文清已经带了些酒意,却仍旧挂记着廖怀安请官媒的事情是否妥当,进了自己的清黎院,揉着晕乎乎的头,吩咐身后的没药:“去,看看安叔回来没有?问问情形如何了。”

    没药答应着一溜小跑去了。廖文清回头往前迈了一步,又退了回来,直退到院落外边,看着门楹上的匾额,皱着眉头琢磨了老半天,才在乳香和看门婆子的惊讶中,摇头晃脑道:“清黎院,清黎这个名字不好……嗯,改了,改成海清园!”

    这位爷想起一出是一出,而且这会儿还醉意朦胧的,连反应迅速会看眼色的乳香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就更别说清黎院看门的婆子和闻声迎出来的丫头们了。

    廖文清房里的一等丫头芍药笑着快步迎出来,扶住廖文清道:“三少爷,你要改这院子的名儿,也不急在这一会子不是,今儿天晚了,即使拿出去,那做匾额的铺子也上了门板了,不如等明儿,让小子们摘下来去改了。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还用得着您巴巴的这会子等着!”

    廖文清心里欢喜,今儿瞅谁都顺眼,更别说这伺候了多年的贴身丫头了,更是不觉得违逆,哈哈笑着应了,顺势靠在芍药身上,歪歪斜斜的进了屋。

    进了正房,丫头婆子们早就备好了热水,廖文清由丫头子扶着进了净房沐浴了,换了一身舒适的素缎中衣,披着擦得半干的头发走了出来,那些微的酒气已经醒了大半。

    另一个丫头青翘端了茶送上来,廖文清接过来慢慢地喝了一口,长长地吁了口气,将茶杯交给身旁的丫头,摊开手脚,仰躺在靠背椅子上,芍药又拿了一块干布巾,在他身后,动作轻柔地给他绞干头发,又拿了一柄犀牛角梳子,慢慢地把长发梳顺。

    芍药正要拿簪子替廖文清把头发挽起来,廖文清却抬起手摆了摆:“不用了,这就要睡了!”

    芍药赶忙答应着,把手中的簪子和梳子都放回桌上的匣子里去。

    “我没记错的话,你和青翘、白薇、霜叶都不小了吧?嗯,你和青翘十七,白薇和霜叶过了这个年也十六了……”廖文清淡淡的声音从芍药身后传来。

    芍药手一抖,手中的梳子和碧玉簪子噼里啪啦掉在了地上。犀角梳子还罢了,并不太脆,那根上好的极通透的碧玉簪子,却登时摔成几截儿!

    芍药一惊,立时跪了下去,连连请罪道:“奴婢一时不小心……”

    廖文清坐起身来,看着跪在地上,身着海棠红衣裙的人儿,微微皱了皱眉,伸手将她扶起来。

    看着那双手伸过来,扶住自己的胳膊,芍药的脸蓦地烧起来,羞得直用力低垂着头,却又忍不住想要看一眼,只看一眼……

    只是,不等她抬头看那一眼,那双修长有力却又好看的手却毫不留恋的收了回去。

    芍药心中一凉,猛地抬起头来。她脸上的烧红未退,眼神却已经绝望--她看到的是一个高俊提拔的脊背,没有任何留恋与回顾。

    “我这几年在家的时日不多,竟疏忽了,你们到了年龄,也该给你们找个合适的人家了……嗯,你下去问问她们三个,可以留在府里,也可以回家自聘,商量好了,拿好了注意来回我即可。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芍药梗着脖子用力吸了几口气,才把那股子汹涌上来的悲伤绝望压下去,却仍旧控制不住身体轻轻的颤抖,勉强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从嗓子眼儿里低哑地挤出一个字来:“是!”

    然后,僵着身子,弓着身,缓缓地,努力地控制着自己颤抖无力的双腿,以一个婢女该有的姿态,一步,一步,退出了正屋。

    回到自己房里,撑着一口气关了门,芍药就贴着房门软瘫下去。

    多少年的悉心伺候,多少年的殷切期望……终成了空!

    廖文清挥退了丫头,根本没在意她们如何,神色放松的,嘴角甚至还忍不住微微翘着自行拉了被子睡下。

    他根本没想过先斩后奏越过了母亲那道关卡,还有什么难处,他这会儿想的就是,只等着林娘子除了服,就可以送聘迎娶了。

    是以,一夜好眠。

    但,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么顺畅。

    第二天一早,他洗漱过后,在厅里坐下,小丫头们立刻拎着食盒上来,摆了四碟子小菜,胭脂鹅脯,酒糟鸭舌,酿鸡瓜,水晶宝塔菜;四个点心,千层酥饼,三丁包子,三鲜素蒸饺,鹅油花卷儿;还有一份粥,是鸭丝百合粥。

    廖文清吃了个三丁包子,接了青翘盛的粥喝了一口,就有小丫头在门口通报:“三少爷,乳香在门口,说是有事要回。”

    ------题外话------

    呼呼,终于活回来了。这两天脑袋糊里糊涂的,估计错误不少,今儿努力码字,明天抽时间改错。谢谢亲们的关心和鼓励,O(∩_∩)O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