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崔琰:你去问问我犯何律

邓洪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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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琰,字季珪。冀州人。

    崔琰年轻的时候,很老实,很听话。他喜欢武术,尤其是喜欢击剑。他的剑术高明,剑法纯熟,在乡里是很有名气的。

    在一次宴会上,乡里的领导都在座。听说崔琰是击剑高手,想让他助助酒兴。崔琰很听话,离开座位,演了一趟剑,那可真是剑舞如飞,白光弥漫,只见寒光,不见人形。

    乡里的领导击掌叫好,说,剑法出奇,堪称乡里第一。

    旁边的人都鼓掌。

    乡里的领导站得高,看得远,喜欢提点希望。他说,这个,虽然剑法出奇,但不过是剑法,如果能再学点礼乐就好了,文武双全嘛。

    崔琰很听话。记在心里,回去后就开始学习论语韩诗。

    乡里领导又见到他。他跟乡里领导汇报情况,谈起礼乐,滔滔不绝。乡里领导很高兴,不错,很好。但乡里领导在夸赞之余,又有了新要求:文武双全,好,但要是多参加社会实践就更好了,外面的世界很广阔,可以去外面闯荡闯荡嘛。

    那时,崔琰已经到了二十九岁,仍然很听话,带着剑,揣着书,遍游天下,拜名士郑玄为师。在众多的弟子中,郑玄特别赏识崔琰,也特别偏爱崔琰,常常给崔琰开点小灶,多交给他点东西。出外游猎,或出席宴会时,也爱带着崔琰。

    郑玄常常对众人说,我的这点东西,将来都要传给崔琰的,也只有他能承受得起。

    还对崔琰说,你哪都好,就是太听话了,要有自己的主见,有自己的个性。

    崔琰果然改变了不少,不再听话,变得很有个性,能坚持己见了。

    不久战争纷起,黄巾军打到北海。郑玄想带着众人进山避乱。有几个弟子愿意跟着去,却只有崔琰打了退堂鼓。

    郑玄说,我最想带你去,可你却不去,你有什么想法吗?

    崔琰说,没有,我只是想家了。

    郑玄说,你瞒不过我,你其实是想在这乱世中干一番事业。

    可是你的性格,与这个乱世格格不入。我看,你适于做做学问,不适合搞政治。因为你太实在了。

    崔琰说,在乱世当中坚持自己,才更有价值。我想我会坚持下去的。

    郑玄说,如果你坚持不下去倒好了,问题就在于你能坚持下去,坚持而不改变,正是你的致祸之由。

    崔琰说,我愿意试一试。

    崔琰收拾行李回到家乡。他没有去诸侯那里自荐,而是每日读书练琴以自娱。

    这期间,他去见了那个乡里的领导。乡里的领导对他大加赞扬:你文武全才,又能坚持己见,能干一番大事业的资本都有了,只待选择明主了。慎重啊,慎重!

    有一天,冀州的大将军袁绍路过崔琰的家,听到里面琴声悠扬,不由得停下车仗,他自言自语地说,多年来,东征西讨,戎马倥偬,早已忘记了人间还有此天籁之音呀。

    便问手下谋士许攸,这里边一定有高人。

    许攸说,您说中了,这里确有高人,高人却是我的故友,叫崔琰。我今日请您走这条路,正是想让您见见他。

    袁绍说,如此,甚好。

    袁绍进来跟崔琰一番畅谈,出来后叹道,冀州有如此高人,我却不知道,失职啊。

    回去后,袁绍亲自带重礼来请崔琰出山。崔琰答应了。

    袁绍问,现在连年战争不断,天天都有军队厮杀,天天都有无辜的百姓受牵连,我作为一重镇诸侯,该怎么办?

    崔琰说,以前荀卿曾说过:“平日不教士卒,武器不锋利,纵使是商汤、武王也无法战胜。”现在路有尸骨,百姓未蒙德惠,应该下令郡县掩埋尸骨,表示心中的哀痛,追美文王的仁爱。

    袁绍说,先生之言,正合我心。

    按崔琰的说法去做,果然收取了不少民心。

    袁绍很高兴,任崔琰为骑都尉。

    后来袁绍在黎阳整顿部队,接着进驻延津,准备攻打许昌,与曹操决战。崔琰见了,赶紧前来相谏:天子在许昌,而百姓都希望能辅助顺服天子的人。我们不如守在境内,尽忠职守,以安定海内。一方面奋发图强,一方面等待时机。五年之内,天下可定,霸业可成。

    袁绍说,我等不及了。

    袁绍领大军执意进军官渡,与曹操决战。结果正如崔琰之言,遭到惨败。回到冀州不久,袁绍忧郁成疾,吐血而亡。

    袁绍的两个儿子,袁谭和袁尚相争相斗,都想继承父亲的大将军位。他们都知道要想取胜,必须得到父亲的旧臣的支持。他们都想争取到崔琰。崔琰看透了。想起当年郑玄对自己说的话,就托疾辞谢,没想到,袁尚见得不到崔琰,怕他跑到袁谭那去,竟然命人把崔琰关在牢里。心狠手辣的袁尚还想把崔琰处死,以绝后患。多亏陈琳听到消息,把他营救出来,幸免于难。

    不久,丞相曹操占领了冀州。

    冀州不少旧臣都来归附曹操,可是崔琰没来。崔琰想,哪也不去了。跟郑老先生学,避世了。

    曹操便命手下最重要的谋士程昱请崔琰来见。

    崔琰没办法推辞,就来了。崔琰想好了,到了曹操跟前,我一句话也不说,见个礼,就回来。

    曹操一见崔琰,心里就被震了一下子。这崔琰,体态雄伟,眉目疏朗,赤发虬须,不怒自威。曹操暗挑大指,崔琰好风度!

    曹操不光是赞赏,还有几分嫉妒。敢情曹操虽然才华出众,有治国安帮之能,可他的相貌很有些缺点。

    曹丞相长得什么样啊?外表形状属于矮、短、粗型的,皮肤还黝黑,与他的内在实力极不相称。跟崔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比。

    曹操虽然长得丑,但性格却很独特:不多言,好思索,不爱哭,性倔强。而且学习很用功,有战斗精神,才能出人头地,成就大业。

    曹操对自己的长相,也是自卑的。后来,他跟崔琰还因为长相而引出了一个小故事。

    北匈奴派使者送来了大批奇珍异宝,使者请求面见曹操。曹操对自己的相貌不自信,怕被外人耻笑了去,便想出一个主意,将声姿高扬、眉目疏朗的崔琰召来,要他代替自己接见使者。接见时,崔琰正中端坐,接受了匈奴使者的拜贺,曹操却扮作侍卫模样,手握钢刀,挺立在坐榻旁边。

    接见完毕后,曹操派间谍去问匈奴使者印象如何。使者不假思索地说:“魏王俊美,丰采高雅,而榻侧捉刀的那个人气度威严,非常人可及,是为真英雄也!”

    后来,人们便将代替别人做事称为“捉刀”而用得最多的是谓代人作文,如“捉刀代笔”代人捉刀的成语由此而来!

    当然,关键时候,曹操还是很自信的,还会自我解嘲。一次,跟马超作战,西凉方面的兵士久仰曹操大名,都想挤上去看个究竟。曹操哈哈大笑,仰起脸来,说,你们看吧,好好看,免费观赏。其实,我跟你们长得一样,两只眼睛,一只嘴巴,只不过比你们多一点智慧罢了。

    扯远了,还是说说崔琰。那天,在冀州,崔琰进来的时候,曹丞相正跟文武议事呢。曹丞相高声说,昨日我查看户籍,冀州能征到甲兵三十万,好消息呀。

    文武说,是的呢,这下,我们的军事力量可大大增强了呀。

    丞相差矣。崔琰的脚跟还没站稳,就高声喝喊。他把来之前的自我叮嘱都忘了。

    崔琰说:今天下分崩,九州离析。百姓连年为战争所累,苦不堪言。明公当广施恩惠,救其于水火之中。为何反而先要征集甲兵,在他们的伤口上洒盐呢!

    一席话像放炮似的将在场众人轰得面容失色,额上沁出汗珠。唯独曹操哈哈大笑,起身离座,躬身而拜:先生远见,曹某深为敬佩,我也正有此意,故相试尔!

    然后,曹操左手拍着崔琰的肩膀,右手指着文武说,崔公有伯夷之风、史鱼之直,是你们学习的典范呀。

    还有什么说的呢?文武都如风吹芦苇,伏地称颂,丞相所言极是,我等向崔琰学习。

    曹操拜崔琰为别驾从事。崔琰也不推辞,坦然受命,面无惊恐骄矜之色。

    曹操的势力日益壮大,很快升级成魏公。曹操要立嗣。为立曹丕还是曹植的事,魏公举棋不定,伤透了脑筋。有一天,他问崔琰:我这两个儿子,都很优秀,但曹植更出众,我想立曹植,你看怎么样?

    崔琰说,当立长子曹丕,因为废长立幼,是取祸之道。

    魏公曹操很佩服崔琰的做法。要知道,曹植是崔琰的侄女婿呀。

    其实曹植早就当面请过崔琰了。他知道崔琰跟魏公的关系不错,请崔琰在魏公面前帮着说几句好话。

    没想到崔琰能把曹植的话扔脑后去,帮着不沾亲不沾故的曹丕说话。

    魏公曹操叹道,你真是一个公允正直不徇私情的人呀。

    魏公对崔琰更加信任。有什么事都问崔琰。他觉得崔琰说实话,不糊弄他。

    魏公手下的人都说,崔琰是魏公的红人啊。

    谁能想到,崔琰这样的红人,也会从天上一下子跌到地下呢。问题出在一个叫杨训的大臣那里。

    魏公也要进步,他不能老停留在魏公的位置上踏足呀。他想再上个台阶,称王。

    这很正常,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啊。

    于是,魏公就成魏王了。杨训不甘寂寞,觉得时候到了。他上表称颂魏王功高德盛。话说得太过了,反而让人生疑。连魏王也觉得杨训话里有话。虽然全篇褒扬之词,但暗含讥讽之意。魏王很不高兴,想问罪杨训。

    崔琰立即表示反对。他一针见血地指出,这表章没毛病,是你们的心理有毛病。

    见没人答声,崔琰就又说了一句,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

    崔琰的意思是说,时间会证明杨训的表章是正确的。但魏王却理会错了。魏王认为崔琰是说,时间使他变得这样狐疑猜忌了。

    魏王很不高兴,心想,这崔琰也太嚣张了。不行,得让他清醒清醒。魏王说,看来你是不想为官,想为奴呀。本来想吓唬吓唬崔琰,让他认个错儿。没想到崔琰叩头谢恩,昂首下殿去了。

    魏王看着崔琰的背影,心想,这家伙,够“哏”的呀。

    晚上,魏王气消了,觉得崔琰平时表现还是不错的。不能将人一棍子打死。他想跟崔琰沟通沟通。他换上便装,独自一人向崔琰的家走来。老远就见崔府门前停着许多车马。魏王觉得奇怪,就像狗一样悄悄地扒着门缝向里面看。隐隐约约看见院子当中围着好多人,正中间坐着的正是崔琰。只见崔琰沉着脸,正在向众人发表演讲。讲什么呢?魏王上了点年岁,耳朵发背,没听清。但瞧那意思,肯定是在骂谁呢?魏王想,甭问呀,白天我把他贬为官奴,他不服气呀,现在肯定是当着众人发牢骚呢。再看那些听众,不少都是朝中大臣,一个个低眉顺耳,唯唯喏喏。魏王的心忽冷忽热,气哼哼地回去了。

    这天夜里,魏王失眠了。他想,崔琰的威望太高了。被贬为官奴还有那么多人去看他,听他指手画脚。还有这些文武也太没原则了。转念一想,这也不能怪他们呀,是自己当众多次发出“向崔琰学习”的号召的呀。

    天一亮,眼睛通红的魏王就起来了。他让一个门人给崔琰送去一条白绫。

    崔琰见了,就全明白了。但崔琰对这个门人说,你去问魏王,我身犯何律?

    门人慑于崔琰的威严,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了,对崔琰说,魏王说了,你犯了诽谤罪,昨晚,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他。崔琰说,昨晚,我并没有辱骂魏王呀,我是训教朝臣们在我离开之后,要恪尽职守,不得三心二意。门人又一溜小跑回去告诉魏王。

    魏王听了,想,真是自己的心理出毛病了。可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去了,他对门人甩下一句话。门人赶紧跑回崔府。发现崔琰已经把自己悬在白绫上了。门人想,不管如何,魏王的话还是要传达的。门人就对挂着的崔琰说,魏王说了,你嘴里没有骂他,可他怎么能知道你没在心里骂他呀?

    你说呀,你怎么能证明你心里没骂他呢!

    当然,这些话,崔琰听不到了。如果他听到了,该怎么回答呢?

    崔琰临死前,不知想没想到那个乡里的领导。乡里的领导让他慎重择主,他慎重了吗?应该是慎重了。可又能怎么样呢?

    有些事,是后来的人敷衍上去的,不足为信。识人,识一时易,识一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