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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池之中,青丝如水藻一般铺展开来,温柔多情地和转魄剑身缠绕在一起,仿佛情人般难舍难分。一具苍白浮肿的尸体映入众人眼帘,衣服在血水的浸泡的下已看不清颜色,只有一双小巧玲珑的绣花鞋,颤颤悠悠地浮在池面上,大红的缎面在此刻分外灼人眼球。
每一个抱着兴奋与喜悦前来剑阁的人,此刻皆是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只因陆长岐的神色实在太过难看,让人不得不好好揣摩这池中之人和他的关系——
莫非……
有心思活泛的人稍微摸到了苗头,但却浑身一个激灵,不敢再继续猜想下去。
“哟,这是发生了何事?”一个含笑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天残谷一行不知何时也进了石室,为首的正是林乱魄。
在众人注目之下,他径直来到血池边,看到池中的尸体时,十分夸张地吸了一口凉气道:“此人是谁?”说罢,又好心道,“死者为大,怎么能让她继续泡在血池里,还不快把她抬出来?”
人群中不知哪派弟子低吼一句:“用不着你假好心!”说完又向陆长岐征求意见道,“陆庄主,你看是不是先把尸体抬出来,再……”
陆长岐从见到尸体开始,就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任何话语。此刻见有人挽起袖子往血池边上靠,才像是缓过神来,暴喝一声:“慢着!”
他对外向来温和谦良,从未与人红过脸,此刻骤然发怒,在场众人皆是一愣,一时之间,无人说话。陆长岐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干笑一声:“这尸体对于缉拿真凶万分重要,还请诸位小心些。”说着,他让到一边,言下之意,便是允许众人搬运尸体了。
本就心存疑惑的人,被他这么一弄,倒是有些更摸不着头脑了。他方才一喝显然是不愿有人碰到尸体,但转眼之间便变了态度,那一番说辞也不成其为发怒的理由,他到底是因何而发怒,又因何而掩饰呢?
随着尸体从血池中被抬出,众人才终于看清了这具女尸的真面目。
这是一个妙龄女子,衣着光鲜,青丝如瀑,绣鞋精致繁复,多半是生在富贵人家。可惜的是,由于长时间的浸泡,她此刻身体浮肿,双目暴凸,皮肤灰白一片,手足处亦是皱缩苍白,完全看不出本来的身姿面容。她口鼻处尚残存着细小的泡沫,面上布满了暗红色的尸斑,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早已面目全非。
就在大家暗暗猜测这名女子的来历时,有眼尖的人却看出了些许端倪。
“我怎么瞧着,这女子的耳坠颇像一把剑?”林乱魄状似无意道。
他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尸体的耳朵处,却没人注意到陆长岐因为这样一句话,面部肌肉重重地抽搐了一下。
“可不就是宝剑嘛!”
“等等,这剑的造型怎么看着有几分眼熟……”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剑似乎在哪里见过?”
一时间众说纷纭。
贾无欺在嘈杂的人群中探出头来,瞄了那尸体一眼,便已知道了那女子的身份——
一双耳坠足金打造,做工精致,耳坠形似的那柄宝剑,正是龙渊山庄头顶处,斜插的那柄巨剑。能将此剑佩戴在双耳上的女子,想必在龙渊山庄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女子如此年少,陆长岐又并无妾室,故而她的身份也只能有一个。
“实不相瞒,”陆长岐听着纷杂的议论,垂在身侧的手掌握了握拳,终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这名女子,正是小女。”
什么?!
若非陆长岐亲口承认,在场群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陆长岐说这是他女儿的尸体,他的女儿,昨晚不是刚刚大婚吗?新婚之夜,洞房花烛,本应是再吉庆不过的事情,又为何会化为一具尸体躺在这里?
莫非陆长岐不止一个女儿?
莫非是掩日将陆长岐的女儿溺死在这池中?
探寻的目光齐刷刷地打在掩日脸上,众人这才发现,无论是对于一个新婚大喜还是对于一个新婚丧偶的人来说,掩日都显得太过沉默,也太过平静了。
这份沉默与平静,在平日里是可靠与沉稳的代表,此时却显得分外可疑和可怖。
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
他究竟是人,还是只是龙渊山庄操纵的众多傀儡中的一个?
陆长岐的那句话,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让所有人,对他,对他的女儿,对他的女婿,甚至对整个龙渊山庄,都充满了或善或恶的猜疑。
如非被逼无奈,陆长岐绝不可能走出这一步。
然而从他看到血池中的尸体那一刻起,他已经没有了退路。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正如诸位所想,”陆长岐又是一叹,原本志得意满的面容此刻显得既疲惫又憔悴,“此女正是小女明姝。”
明姝,居然真是陆明姝。
已经有人不怀好意地把掩日围了起来,似乎只要陆长岐一声令下,便要做那第一个擒凶缉恶的英雄。可惜的是,陆长岐并未给他们这个机会。
“小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陆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小女生前良善宽厚,向来与人为善,死后也必不希望因她之事攀扯无辜,错判好人,在未下定论之前,还请诸位莫要轻易出手。况且既有朝廷命官在此,定会替小女主持公道,诸位的一片好意,陆某心领,实在感激不尽。”陆长岐说着,对着在场众人便是一揖。
而他口中的“朝廷命官”,此刻也从人群最末走了过来。一行人松姿柳态,行走间威光四射,令人生畏,正是以索卢峥为首的御前司。
御前司,作为天子近侍,但凡露面,就算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也要礼让三分。陆长岐将事情委托御前司查办,实则是断绝了江湖各派插手此事的可能。就算有人想借此机会掀起些风浪,此刻一见御前司众侍卫,也不得不压下了心中的念头。
“索卢大人,有劳了。”陆长岐朝索卢峥拱手道。
索卢峥朝他点了点头,身后的几名侍卫见状便要将陆明姝的尸体抬起移开。
“且慢——”一个柔媚无骨的声音从角落中传来,只见在两名霓裳少女搀扶下,一名白衣女子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她脸上还泛着大病初愈的苍白,白衣胜雪,覆在她身上颇有些宽大,倒是平添了几分弱不禁风之意,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厉门主,还有何指教?”陆长岐看向来人,虽面色未变,但颈项出青筋暴突,像是在极力压抑什么。
“指教谈不上,不过是一点想法罢了。”厉嫣声音婉转道,“此次赏剑大会因陆庄主诚意邀请,盛情招待,我等才有幸见识到诸多神兵利器和绝技奇招。如今陆庄主千金意外身死,诸位虽不比公门大员手段雷厉,但也都想尽一臂之力。陆庄主虽将此事全权交由御前司的几位大人,但我等此行受陆庄主照顾良多,又怎好徒托空言,作壁上观?”说罢,她美目一扫,看向在场群豪,“诸位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有几人能经得住美人软言细语,和那柔情似水的目光?
立刻有不少人七嘴八舌道——
“正是如此哩!”
“我虽力薄才疏,但也想尽一份力!”
“咱们既吃了陆家千金的喜酒,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江湖人最爱热闹,此事又事关龙渊山庄庄主千金,谁人不想插一脚?本来因御前司的出现而遗憾不已的人,在厉嫣的一番话后,又摩拳擦掌起来。
陆长岐见状,已是无法再说出一个“不”字,只好勉强道:“那依诸位所见,此案又该从何查起?”
“令爱新婚之夜后便身死他处,令婿岂非很可疑?”说话的人面带微笑,说出的话语却藏锋带刃,毫不留情,正是林乱魄。
他这话一出,许多先前就怀疑掩日的人也顾不得他是天残谷的人,纷纷迎合道:“没错!最可疑的就是他了!”
“掩侍卫,难道不为自己辩白几句吗?”厉嫣看向默不作声的掩日,轻言细语道。
在众人如刀似剑的怀疑声中,掩日依旧低头垂目,望着地上陆明姝的尸体,不置一词。他的所有神情都被那张乌黑的面具遮得一干二净,只剩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却不看向任何人,视线只死死钉在陆明姝尸身之上,仿佛一个痴情之人因爱人身死而陷入麻木的模样。
心如死灰,眼如枯井。
他眼中偶尔闪过一丝情绪,似乎是悲伤,是愧疚,是失望,又似乎只是错觉。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吗?”有人义愤填膺道,“陆庄主,此人定与令爱身死有关!何不请御前司的几位大人先将此人收押,审问一番,必有所得!”
“说的就是,新婚之夜,他与令爱共处一室,又无他人在场,若想下手,岂非易如反掌?”
掩日的沉默已让不少人将他默认为了最具嫌疑的对象,在众人的口戕舌伐中,他杀害陆明姝,仿佛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就在此时,一个不同于众人意见的声音却传了出来——
“谁能证明,掩侍卫一定是凶手?”说话之人顿了一下,又道,“我却能证明,掩侍卫一定不是凶手!”
听到这话,众人皆是一惊,就连一直垂首不言的掩日,也猛地抬起了头。
这话与众人意见相左,却无人立刻跳出来反驳责难。说话的人慢吞吞地走到掩日身边,他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大,穿得也并不好,甚至连武器也毫不起眼,可奇怪的是,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充满了震慑人心的力量。
这种力量来自于他的地位,也来自于他这个人本身——
这个人就是身负九袋的丐帮长老,裘万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