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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云娘已经知道了这几张银票,但接到手里却又是一重欣喜,不只为了银子,也是为了他对自己并不瞒着。
云娘笑着接了,却将自己带来的两张和上午的那张一齐拿出,“哪里用得了这许多?”又将阿虎和荼蘼为难的事告诉了他,“若不是我来了,他们便将这银票剪了,一千两银子便丢到水里。”
不料汤玉瀚却不以为然地道:“剪了大不了就废了这一张,他下一次必然就不会乱剪了。”
难道一千两的银票就这样白扔掉?
云娘再看他毫不在意的神色,竟然也无可奈何,突然又明白,“只不过你还会打阿虎的,对不对?”便笑道:“帐我已经让他们拿那包银子还了,还剩这几个银锭我们过日子用,至于这许多银票,不如我们买些织机可好?”
对于买织机,云娘心里早有一篇帐,便笑道:“银子白放着并不生利,买了织机请人织锦,一年两年便翻了倍……”
汤玉瀚便笑着打断她,“我既然娶亲了,家里的事和钱自然都由你管,你想买织机便买,并不用问我的。”
云娘却也信心满满,“你做你的大事,家里我一定能管好的。”
成亲方才一天,云娘便将自己这里完全当成了她的家,慨然担起所有的家事,汤玉瀚心生欢喜,不由先赞了一声,“你真能干!”
其实不论她做什么怎么做,他都是极喜欢的。
因见她喜欢银子,便也不再觉得这东西俗不可奈了,又指着银票告诉她,“朝中的俸禄米并不多,只我和阿虎是够用了,可你嫁过来却不要如此俭省,我们汤家每月还给我二十两月银,年底又有分红,我出来后由大嫂帮我收着,另我自己也些产业,每年还有三千两银子的进项,你只管用。”
又有些遗憾,“先前我从没攒过银子,随手便用光了,所有的银子都在这里,不过,以后的也全给你。”
汤玉瀚一股脑儿将自己的事说了,甚至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从不愿意告诉别人的,可却不嫌麻烦地一一告诉她。
“什么?一年用三千两银子?”云娘无法想像,一时连买织机的事都顾不上想了,只好奇地问:“那要买什么东西才能用完呢?”
“其实三千两根本不够用,很容易就用光了,”汤玉瀚说着随手指着挂在墙上的那幅花鸟图道:“这张画是北宋崔白的真迹,要值一两千两银子,三千两银子也不过只能买两三幅。”
那画正是自己送来的,挂在玉瀚平日里坐的位子对面,云娘一早就看到了,心里也因此十分欢喜。
但是她绝对没有想到的是——这画竟然值一千两银子?
云娘又顾不得追问他先前怎么用钱的事了只是不信,“这样一幅画就能值一千两?”
“是的,这张真品不知怎么混到了赝品里,书店的老板只要十两,我见你不让我买便走了。”玉瀚便笑着看她,“没想到你竟买来送我。”
“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刚刚是荼蘼和阿虎差一点将一千两的银票剪坏了,现在又是一千两银子的画儿差一点丢了,这样大的数目云娘猛然间很难承受。
而且她想着,这两样事毕竟还是不一样的,银票剪坏了只要拼起来或许还能找钱庄商量商量要回来些银子,但是画若没有买回来就彻底没了。云娘觉得自己差一点站不住,扶住他才稳住身子,“若是我不送你,你岂不是失了一千两银子?”
“失就失了也无谓,我本也没想买画儿,只是走到街上看到你进了那家铺子,便过去瞧瞧的。”
“幸亏……”云娘扪胸又叹道:“不过,我只给卜老板一百个铜钱。”
这一次汤玉瀚也惊了,“一百个铜钱买了这幅画?”
“而且还有另外五幅画儿。”
汤玉瀚叹了半晌,又道:“那几张却都是赝品,不值钱的,但只装裱的本钱也不止。只是你怎么知道只这张是真的?”
“其实我不知道,我只是看你喜欢这张,在这张上面弹了一下灰……”
汤玉瀚叹了一声,“我不知道我还是有破绽,竟被你看了出来。”
“什么破绽?”
“就像面露喜色、弹灰之类的与平时不一样神情举动就是破绽。在京城里有个琉璃厂,那里的古玩字画鱼龙混杂,很多文人到那里去逛,为的就是挑些别人不认识的宝物。而挑东西,除了考人的眼力,更要有泰山崩于眼前而神色不变的功夫……”
“我明白了,”云娘叫道:“如果你看中了好东西,又表现出来特别喜欢,卖主就会加价的,对不对?”
汤玉瀚拿手在她的脸上捏了一下,“你倒是聪明!”
“那你说我有破绽吗?”云娘便将自己买墨和画的过程讲给玉瀚听,就连自己当时偷偷看他的事也没有瞒着,当时觉得再不能说的心思,现在觉得也没有什么,倒甜丝丝的。
“真没想到,我们家的云娘竟然这般了不起,这岂不是兵法上的‘欲擒故纵’、‘釜底抽薪’?用得如此纯熟,真是个中高手啊!”
云娘听他这样赞自己,虽然有几个词没听懂,可是却兴奋得脸都红了,想想又道:“不如我们去卜家的铺子再看看,是不是还有这样的画?”
玉瀚便哈哈笑了起来,“能得了这幅画已经是侥幸,哪里还能再有?不用说盛泽镇上,就是琉璃厂里能捡到这样的便宜也是万中无一的事。”
云娘也哑然失笑,“是了,我太贪心了,若是到处是这样的便宜,恐怕就是假的了。”
“你这话说的正对,”汤玉瀚笑道:“我年少时在琉璃厂混了几年,都没有像你这样用百十个铜钱买到一幅北宋名家真迹的事。”又许诺,“到回了京城,我一定带你去琉璃厂看看,若是选中了什么,只由你去谈价。”
两人一见面就说了这半天,云娘便道:“也到了晚饭的时候了,你换了衣服洗手罢。”
说着要去帮他将帽子摘下来,可汤玉瀚已经先一步拿在手中,只一扔,正好挂在屋角的一个架子最上面,接着又把身上的官袍脱了下来,也扬手丢了过去,也落在挂衣服处,刚要将两只靴子蹬掉,就见云娘已经笑得弯了腰,“你平日都是这般?”
汤玉瀚振了振眉毛,板了脸,可在云娘面前毕竟板不住,终于也笑了起来,“自已一个人就是这样混日子的,倒也习惯了。”
云娘便笑让他坐下,帮他将靴子拉了下来,又拿过自己做的便鞋穿上,起身道:“走几步看看,是不是合脚?”
很平常的事,云娘只顾着他的脚,却见他不动,抬眼就见他的眼睛发出黑黝黝的光,灼得她赶紧闪了开来,赶紧走到前面笑道:“晚饭已经好了,先洗手吃罢。”看他的神情,如果现在不吃一定吃不上了。
汤玉瀚终于一笑,“也好,先吃饭。”
洗了手又问:“中午荼蘼送饭是你的主意?”
“我想还是吃些家常的茶饭好,又听说你回了巡检司,便让茶蘼送了过去。”
“是好,以后每天都要给我送。”
“嗯,”云娘答应着,帮他夹了菜,“你尝尝这茭白,我特别让荼蘼烧得脆些。”又盛了一碗鱼汤,“炖了一下午的。”
“你一回来,荼蘼做的菜味都不一样了。”
云娘见他吃得开心,便也高兴。一时吃毕,又拉着他去看月季花,回来又坐下闲话,“你给我讲讲琉璃厂的事听。”
汤玉瀚由着她拉着转了一圈,回来却不肯说了,只看着她笑,“怎么,想拖过去?”说着一把抱起她送到床上,人也欺了上来,“拖是拖不过的。”
新婚燕尔,正是风光无限,两人本就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投缘,到了这房中之事,更是如鱼得水,俱欢畅无比。
汤玉瀚感觉到怀里的人十分情动,一直喃喃在耳边叫着“玉瀚”,便愈发不能自已,他先前又是没有多尝过这其间妙趣的,多年的冷情冷意早就不知丢到了哪里,一声声地唤着“云娘”,比一团天火烧得还要猛。
总算志得意满,也不肯放人,揽在怀里悄声问:“刚刚为什么要躲?”
现在问还有什么用?云娘的青丝散在一旁,枕着男人的手臂,还在战栗的身子完全贴在他的身上,软语温言地道:“我原想你昨天就很累,今天又忙了一天,晚上就不要累了,免得伤了身子,谁知道你硬是……。”
汤玉瀚便笑了,餍足后的声音变得懒意洋洋,还带着一点特别的沙哑,“比如你快渴死饿死了,见好好吃好喝的是不是要多吃一点?”
云娘却轻声反驳道:“我听人说饿得狠了的人不能让他吃饱,要先喝些稀粥度日。”
“偏你什么都知道,”汤玉瀚低头香了一口,“那就换一个例子,如果你见了从难得的美味,是不是要多吃些?”
“养生的法子说每餐都七八分饱才好。”
再香一口,“那就比如得到了心爱之物,是不是要日日把玩?”
“反正已经是你的了,又急什么呢。”
“我们云娘的这一张嘴,我还真讲不过呢!”不过讲不过也有讲不过的办法,索性不讲理了,于是云娘的嘴便被堵住了。
其实自从搬到巡检司旁住着,云娘便发现玉瀚并不是外表看起来的冷峻模样,他其实也是喜欢笑的,特别是在竹屋相遇后,又觉得他其实也是喜欢说话的,现在,又知道他还会不讲理。
不过,他的笑、他多说的话,还有他的不讲理,都是对着自己的,因为他喜欢自己,才会这样对自己。当然,自己也越来越喜欢他。
云娘待他终于松开了自己,却不再讲道理,而是懒意洋洋地将手搭在他的腰间,“我困了,睡吧。”
“其实你不知道,白天我一点也不累,只是与那些小跳梁小丑们虚虚应个景儿,如果晚上再不勤勉些便更睡不着了。”
明明忙了一天的,却说不累,云娘便笑他,“你的歪理好多呀。”
“不是歪理,你想你不在我身边还罢了,若是守着你睡不着有多难,就像那天在竹屋里,那样才真伤身呢!”
黑暗的小屋,可怕的轰隆声,四处滴下的泥水,身边人沉重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悔意……那时候的一切都是永生不能忘记的,云娘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了,便紧紧地靠了过去轻轻地在他耳边道:“以后都听你的。”
“这就对了嘛。”汤玉瀚笑着哄她,怀里的女人迷迷糊糊地便被哄得心甘情愿,这便又与先前不同的,格外旖旎缠绵,最后两个人不知到了几更才睡了。
微寒的秋夜里,两人相拥而眠,正是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