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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三年(607年),春。蝤鴵裻晓
杨素去世,一如杨曼青所料,她随着她大哥杨玄感前往洛阳。
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在我觉得终于可以和父亲商量是否该归隐的事的时候,边关告急的文书再度传来。
突厥思力俟斤率部渡过黄河,袭扰突利可汗1,掠走男女6000人、牲畜20余万头。原驻扎在大利城的五万精兵随着隋文帝的驾崩已少有人问津,是以很是散漫,散漫的军队哪是思力俟斤的对手?
平州、马邑相继失陷。
异军突起的步迦可汗这个时候落井下石,联合着思力俟斤的人马共同袭击突利大营,突利不是联军的对手,已然溃不成军。
突利可汗自从在父亲的帮助下掌了突厥大权,隋北境很是安稳了一段时日,如今突利告急,杨广当然没有小视,一纸诏书已然下到长孙府。
看着父亲再度穿上戎装,我的眼中酸酸的,心中总有不踏实的感觉。
父亲将我轻搂进怀中,揉着我的头,“观音婢,怎么了?”
“爹,能不能够答应观音婢,这次出征归来后,辞去‘武卫将军’之职,和观音婢、娘、艳姨娘、二哥、三哥重新回到岭南,我们一家人再过隐居的生活?”
听出我话中的伤感,父亲长叹一声说道:“傻孩子,你是想起你大哥了是不?放心,爹会小心谨慎的,爹还要等着我的观音婢长大出嫁呢。”
艳姬在一旁听到‘大哥’二字,已是抹起了泪。母亲心中也不好受,将艳姬牵过一旁,好生劝慰。
如果历史不出意外,我是未来的大唐皇后。如果我活着,那父亲在这场战争中肯定能够活着。我必要以命保住父亲,想到这里,我心中一亮,“爹,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傻观音婢,你怎么可以随军呢?”眼见我还要再言,父亲再度揉着我的头说道:“爹昨天夜登城楼,望见碛北有赤气,长百余里,皆如雨足,下垂被地。谨验兵书,此名洒血,其下之国必且破亡。欲灭思力俟斤和步迦,宜在此季。”
父亲不是逞一时之能的武夫,他善文善谋、擅观天文气候,我的担心也许真是多余的。只是大哥的英年早逝在我的心中终究留有阴影……
无论我如何想随着父亲前往,父亲终是没有答应我的请求。但父亲却答应了我,每个月会写一封家书报平安。
有家书,也好。
为了让我们尽快的收到家书不要为他担心,父亲总是将家书随着八百里战报一起送到杨广那里,每每此时,杨广总是命我前往皇宫拿回家书。
这一天,接到杨广的传话,父亲的家书又到了。
随着大太监高山前往皇宫,经过桃林的时候,我被那满天的美景吸引,驻了脚步。
“长孙姑娘既然喜欢这桃林的景致,那老奴去和陛下支会一声,待老奴将长孙将军的信取来即是。”
我也不是很想看到杨广,只因他每次看我的眼神总是极其的探究,明明看着我,但我总觉得他是透过我看到了另外的一个人。
闻高山愿意帮我取信,我自是乐意,微微颔首,“麻烦公公了。”
夭桃灼灼、春色缤纷,漫天的落红飞舞,惊了那一地的残红,漫漫卷卷,似一片红绸飞舞在天地之间。
一曲清音似有若无飘入我的耳中,是《广陵散》!
似碧波清澈、若晚风斜照、赛苍烟摇曳,一时间,我长期惶恐的心似被这琴曲洗涤,心静了不少。
能将《广陵散》谈得这般出神入化之人,除却琴艺上的造诣外,更重要的是一个人的内心。很显然,弹这琴曲的人是一个与世无争、内心纯粹的人。
这曲调,让我想起21世纪的大师兄。那是一个温和得可以融化北极冰山的人,不但才学过人,而且神似谪仙,每每看到他,都有一种要羽化成仙的感觉。最难得的是,他弹得一手上好的古筝曲,因了此,他掳获了不少学姐、学妹的心。
曾经一度,一向不知情为何物的我决定拿大师兄开刀,开始自己漫漫的情路历程,但惹得怀真阵阵叽笑。
一想到怀真那笑得抽筋的脸……
当初的我很是愤然,如今的我居然有些怀念。
出于好奇,我一径寻着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漫天花雨之中,一袭黄衫的少年轻抚古琴,嘴角带着无欲无求的笑,那颊间,透着一股病态的酡红,赛过那飞在他颊间的桃花。
是缘、是梦、是孽、是障?
大师兄,是你么?
如果是你,你是不是也来到了千年之前?
如果不是你,他怎么拥有和你一般无二的模样?
我呆呆的看着那弹琴的黄衫少年,满脑子是21世纪和一些学姐、学妹在大师兄背后偷偷议论大师兄‘公子如玉、世上无双’的情景。
“你是谁?”
随着温和的声音响起,我猛然清醒,只是愣愣的看着那个笑倚在桃树下的黄衫少年。
见我如痴似呆,他唇角泛起温润的笑,再度轻声问道:“你是谁?”
方才我的样子肯定很花痴吧,居然那般盯着一个男子瞧?而且还瞧愣了神?
“我……我……”一时间,我有些语结,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长孙姑娘、长孙姑娘……”
我猛地回头,看着远处匆匆向我跑过来的高山。
依稀间,可以看见高山身后那不可一世、傲然的身姿━━杨广。
只是,杨广为何只命高山捧着父亲的家书来寻我,而他却是远远的伫立在远处,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我疑惑间,我的手被人拽起,我再度震惊回头,是那个黄衫少年。只见他嘴角噙着温笑,“你是长孙将军的女儿?观音婢?”
这声音……这声音……和大师兄好像,好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杨昭。”
杨昭?太子!
我震惊的看着他。
“你喜欢桃花,是吗?走,我带你去看桃花。”语毕,他不顾我的反对,大笑着拉着我的手往桃林深处跑去,任那漫天的落红飘了我们一身。
这场景,一如21世纪,大师兄拉着我的手疯跑在桃林之中,事后惹得怀真只是讥笑:“傻姑娘,你今天这般跑了事小,明天得好生注意那什么剩菜剩饭、锅碗瓢盆……你知不知道,大师兄是拿你当靶子使呢。”
不屑怀真的讥笑,我反唇相击,“我可是剑道冠军,谁敢拿剩菜剩饭、锅碗瓢盆砸我,本姑娘一一奉陪……咳咳,怀真,那个……那个,你能不能够告诉我,男女……男女之间接吻是什么感觉?是怎么回事?”
怀真震惊的看着我,接着唇角泛起一股不明诲意的笑,“吻……你这个冷血动物居然也想知道?”
我点头。
“为什么?”
“我打算献吻……不许笑……呃,可我怕大师兄笑。所以……所以得装做有经验的样子。”
闻言,怀真一步步逼近,笑得极是猖狂的看着我,伸手抱我入怀,“接吻这档子事不是说得清楚的,不但要言传,而且还要身教才是……”
之后的场景,我一辈子记忆犹新……不,是两辈子都记忆犹新……
“观音婢,我希望,来年,我仍旧能够陪你赏桃花。”
温润的声音将我从遥远的21世纪带回大隋,杨昭在说过话后,居然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我知道,他得的是肺病。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得的是肺结核,如果在21世纪,一个手术可以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可在这外科手术不发达的古代,他的病只能被称为‘痨病’,也就是━━绝症!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高山手捧家书站在桃林外,担心的看着咳嗽的杨昭,“该用药了。”
杨昭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眼中露出无奈,“观音婢,一个人从出生的时候就开始喝尽天下的药,你知道是什么滋味吗?”
我不假思索的答道:“苦。”
“是啊。苦。”杨昭一边说着话,一边摘着一枝桃枝轻轻的嗅着,轻声低喃,“可是我听说,老天很公平,如果你的人生先尝遍了苦,以后定会是甜的。如果你的人生先尝遍了甜,那以后定是苦的。”
这眼神,一如大师兄的眼神般,似滴得出水来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我轻点头对他的话以示赞同。
杨昭唇角泛起温笑,将桃枝在手中轻扬,“知道么,起初对这话……我不信,但今天,我信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杨昭!
从此之后,桃林下倚树而立的黄衫少年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中,再也无法忘怀。有时候我很糊涂,我不知道他是杨昭还是大师兄,只知道现代装和古装的二人总在我的眼前不停的交替出现。
自从桃花开遍的季节遇上以来,不再是杨广宣我进宫了,多是杨昭宣我进宫。而我担心父亲战事的烦燥之心总在他温温的语言之下得以平静。
从父亲的家书中我大体上知道,因了父亲亲自挂帅,突厥那些曾经败在父亲手上的铁勒、思结、伏和具、浑、斛萨、阿拔、仆骨等十余部落背离步迦可汗、不战而降。步迦可汗溃不成军,西奔吐谷浑。
思力俟斤更是不堪一击,父亲仅率轻骑追击,转战60余里,大败思力俟斤,斩思力俟斤于碛口。
最后,父亲送突利可汗安置于碛口,又教突利分遣使者往北方铁勒等部招抚归附。于是突利尽得步迦可汗之众,东突厥再一次气势如虹,主导着突厥大地。
不幸的是……父亲在这次战争中受了伤,而且伤得很重。
我颤抖的将父亲的家书叠好放入怀中:只要活着就好,伤了不要紧,我会治。
看出我心里的脆弱,杨昭轻步上前,握着我的手说道:“观音婢,长孙将军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好起来的。你看看,我这破烂的身子尚能苟延残喘,何况英武伟岸的长孙将军呢。”
“谢太子殿下。”我不着痕迹的抽回手,微鞠躬说道:“观音婢替父亲谢过,要借殿下吉言了。只是殿下再不要妄言自己的身子是破烂不堪、苟延残喘的,太子殿下的身子关乎着大隋的社稷呢。”
杨昭柔和的笑了起来,拍了拍我的头说道:“知道你担心着长孙将军,我在父皇面前说了,父皇必会带上你。”
带上我?我眼睛一亮,感激的看着杨昭。
我知道,杨广趁父亲此次大胜之际,决定巡幸西域,以彰显大隋天威!只是不想杨昭知道我见父心切,居然在杨广面前求得我陪同西巡的机会,好让我和父亲尽快见面。
“我知道,长孙将军伤重,只怕要在突厥养伤。而你又不可能独自前往突厥……能够和父皇一道前往,有他照顾,我也……”杨昭的话未尽,只是一笑转头看着满池的荷花。
时间过得真快,从桃花开遍的季节碰到他,如今已是荷花开遍的季节了。这数月中,我更进一步的认识了杨昭,一个与世无争的少年。只是可惜的是,他越来越瘦了,每每看着他,都有下一次就看不到他的感觉……
“可惜啊,我本想与你一同前往突厥,奈何我的身子不争气。唉……再说父皇要我监国,越发不能陪你了。”
“殿下,放心。早则冬月,迟则明年开春,观音婢必定归来。或为殿下煮梅花茶,或为殿下煮桃花茶,到时候,我们再煮花茶论英雄,如何?”
“好啊。”杨昭脸上浮起欣喜的笑,一别常日的温润,他有些动容的拉起我的手说道:“你煮的荷花茶淡雅不俗,想必那梅花茶、桃花茶之流也必不同凡响,只是我更期待着观音婢与我多说会子话……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我知道,贵为一国太子的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宫中没有多少人敢与他说话,他的兄弟姐妹因了他的病一般也都避着他,他的侧妃没有和他谈得来的,至于子女,他担心将病传染给了他们,是以一向不与他们呆在一处……只有我,我知道这病的传染方式不似古时渲染的那般厉害,只要知道如何预防就可以和他多加接触、多加谈心……想必,这也是他喜欢和我呆在一处的原因。
只是,他的病……在这医术不发达的古代,我无能为力。
这满池的荷花映衬着他清瘦若仙的身子,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够等到梅花抑或是桃花再次开遍的季节……
==潇湘书院==素馨小花==《我的长孙皇后》http://read。xxsy。net/info/453982。html==分隔线==
大业三年(607年),夏!
我坐上了前往突厥的凤辇,在凤辇中,我第一次见到了大隋的花滕公主━━杨丝蕊。据说在所有的王子、公主中,除却杨昭,杨广最疼她。
杨丝蕊约摸长我两岁的年纪,扎着标准的公主髻,大大的眼睛浮翠流丹,就算不说话也蕴着如雾的浅湿,初和她目光交错,我和她愕然对望良久,最终她的睫眸轻颤避开了我的注视。
人多道公主骄横跋扈,不想这位受尽宠爱的公主却似一副受惊的小鹿般的神情……
我看向她的衣物,一身明黄的外袍,腰间系着一个蝴蝶结,再加上她那我见犹怜的神情,更显得她似水筑的洋娃娃般。
凤辇很大,似一栋移动的屋子,豪华自不必言,上面不但有我、杨丝蕊,还有杨广的三位美妃:萧皇后、宣华夫人和云妃云昭训。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萧皇后。她是西梁的公主,为促进西梁和大隋的安定团结结姻杨广,传言她貌赛西施、艳比王嫱,今日一见果然明不虚传。如雪的肌肤、婀娜的身姿、如翠的细眉,赛桃花的脸颊,若嫦娥下凡只怕也愧回广寒了吧。
至于宣华夫人……她的脸上再也不见第一次所见的惶恐、羞赧,有的是灿若春华的端丽冠绝。这番明艳,想必和她在隋文帝驾崩的第一天就收到了杨广私赠的同心结,而后得尽杨广的万般宠爱有关。
我又将眼光看向萧皇后,据闻一直得杨广十年之宠的萧氏曾为同心结之事吃醋非浅。至于杨广是如何使得这两个女人止于后宫的战火那就不得而知,至少现在看来,她们二人手挽着手,神态甚是亲腻,真可谓并蒂齐芳。
因了路途遥远,甚是无趣,这宣华夫人偶尔会为我们清唱一曲南陈的亡国之音《玉树后宫庭花》,唯有此时才能看见她眼中偶尔流露的悲伤。
还有这个云昭训……我细细的打量起她来。替杨勇生过三个孩子的她身材依旧撩人,肌肤仍然赛雪,神情颇是倨傲,在这三位后宫女人之中,她的地位最低,但她这般倨傲的神情所为何来?
不久之后我就知道云昭训之所以这般倨傲是因为她是杨广的功臣。年少的她就爱慕杨广,为了杨广不惜进到杨勇府上为妾,不惜为杨勇生下三个儿子以减少杨勇的戒心,更不惜怂恿杨勇毒死正配元氏,然后和杨素、杨广等人密谋怂恿独孤伽罗对杨勇越来越疏离……标准的美人计啊,杨勇就那般沉溺其中,最后终不得善终。
如此想来,云昭训的倨傲就有一定道理,她是标准的拿了青春赌明天并且胜利了的一方。只是,她没有得到后位罢了。
因了这三个女人,我的西巡之路充满了趣味,真真令人大开眼界。
人说三角关系是最稳固的关系,如今我是亲眼目睹。
真真正正的雨露均沾!
当杨广夜宿云昭训处时,宣华夫人和萧皇后必是统一战线。
当杨广夜宿宣华夫人处时,云昭训和萧皇后必是统一战线。
当杨广夜宿萧皇后处时,云昭训和宣华夫人必是统一战线。
这样一来二去,这三个女人相互怨着又相互怜着,结果谁也没有机会和心思去陷害、伤害对方。
难怪杨广能整得这些女人对他服服帖帖,我不禁为他拍案叫绝,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带上三个美妃的原因。
这一路的住宿倒不用人操心,天子巡幸,沿路早已修筑了许多的行宫。或富丽堂皇、或典雅古朴,显示出这沿路的地方官是有多么的讨好当今陛下。
汾阳宫!
月色柔美似水银洒满附近高高低低的山丘,错落有致的屋宇,偌大的行宫里人们大都已入睡,杨广今天的宠妃是宣华夫人,是以宣华夫人的住处还亮着灯光。
“有刺客!有刺客!护驾!护驾!”
凄厉的声音回响在汾阳宫内内外外,似炸了锅般,羽林军们手执灯笼、火把到处搜寻,入睡的人也都被嘈杂的声音惊醒,互相打听原因。
“怎么回事?”杨广阴戾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
“请陛下不要现身,有刺客。”
一路行来,我大体上知道了些许杨广的个性,明明是经过南征北战无往不胜的天之骄子,如今却偏偏喜欢做一些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想来是少时受隋文帝和独孤伽罗压制太多的原因,成年后终于爆发了。他现在就似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少年,凡是为他好的他一概不受。是以当他听到宫人劝导的话后,不但没有躲起来,而且是急忙的扯着衣物披在身上,身手敏捷的飞出寝宫。
一路行来,我和杨丝蕊一般总是宿在离杨广最近的寝宫。是以当我惊醒的时候,杨广已是冲了进来。“来人,来人,保护花滕,保护观音婢。”
很快的,寝宫中冲进来一大批羽林军。而冰巧极是利索的替我和杨丝蕊穿好了衣衫。直到这个时候,杨丝蕊的帖身宫女紫萍才匆匆的跑了进来。
脸上已有了滔天的怒容,杨广狠踹紫萍一脚,“没用的东西,如果刺客早杀进来了,你现在跑来还有什么用?”
“父皇、父皇,不要踹萍姑姑。”
看着杨丝蕊摇摆着他的衣袍,看着她轻颤的睫毛、含泪的眸,杨广冷哼一声,转身看向屋外的厮杀。
知道错了,紫萍含泪咬牙站了起来,将杨丝蕊护在了身后。
‘轰’的一声,屋宇破裂,数名黑衣人从空而降,落在了我和杨丝蕊的身后。
众人转身间大惊失色,眼见着我和杨丝蕊就要落入黑衣人的手中。离我最近的杨广手起刀落,那已抓住我肩膀的手已成断臂,但那血乎乎的手仍旧紧紧的抓着我的肩,我惊叫一声无所适从。
在我被抱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临空飞起的时候,我惊恐的看到向来惊若小兔的杨丝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的光。
“杀无赦。”
杨广似从地狱归来的阎罗般,将抓在我肩膀上的血手猛地扯下扔在一旁,然后将杨丝蕊拉到一边,“站在父皇身边,不要动。”
这是一个非常小的角落,左右两方、后方再坚实不过,而前方,羽林军正在和刺客搏命厮杀。看着在烛光下突明突暗的杨广的脸,我居然有一瞬间的愣神:他为什么抱着我舍弃了杨丝蕊?
眼见着刺客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眼见着羽林军亦是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中,我的眼漫尽了血色……若行刺真能轻易成功,古来的荆轲、高渐离之流又怎会有那般悲壮的结局?
“陛下,陛下,刺客已经缴灭,还抓住了一个活的。”
闻言,杨广这才放下我,然后踱步出了房间。
一袭黑衣的蒙面人被羽林军推到了杨广的面前,杨广一怒之下揭下那人的蒙面巾,居然是个40左右的中年男子。
“你是谁?为什么行刺朕?”
那男子‘呸’了一声,丝毫不惧的回道:“我主世代忠良、赤心为国,南征北伐、平定中原。今日昏君弑父篡位在前,谋杀兄长在后,还将我主一门尽行斩首,此恨如何得消?”
“主?谁?”
“正是被你这昏君冤杀的太师爷伍建章。”
原来是为忠孝王爷伍建章报仇的……可惜了这匹夫之勇!
杀伍建章也是为了给先太子杨勇一党颜色看,但杀了满门确实做得有些过分,毕竟伍建章也是开隋的九大功臣之一……杨广的神情捉摸不定,半晌阴诲问道:“你不怕死?”
“我死了,自然有人替我报仇。”
嘴角不自觉的抽搐,杨广笑得阴森,“你说的是你们家那位驻守南阳、拥兵十万、力能举鼎,有万夫莫敌之勇的少爷伍云召吧?”
伍云召?隋唐第五条好汉。我心中一动,只见那男子怒目而视‘呸’了一声,扭头不再作声。
“你不知道吗?朕的十万大军早就踏平了南阳,你们伍家的那个少爷已然不知去向。”眼见那男子眼中有悲愤之神,杨广撇嘴冷声说道:“朕给你一个机会。放你一条生路,你尽管去找你的少爷,尽管再和他联手前来杀朕。”
“陛下……陛下……”随行的臣子和羽林军蠢蠢欲动,准备劝阻杨广这危险的举动。
杨广只是摆了摆手,并命令羽林军替那黑衣人松绑,又道:“下一次,再刺杀不成,就不要怨朕不给你机会。”
杨广行事不是任何人猜得透的,即便是我这个学过心理学的人也猜不透,如果前些时我还能拿定他是被他父母压制的时间太长,是以这段时日才会过于放纵的话,如今他的行事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解释。
也许更多的,是一份清狂和自负吧。
这座城堡离突利驻地都斤山的城堡相去已不远,而跟随在杨广身边的只有我、云昭训和大太监高山。
自从那日发生刺客事件后,杨广吩咐队伍继续佯装成他仍旧在西巡队伍中的样子,他却只身带了我们三人微服私访。
“客官,你们要的都上齐了……看还需要些什么,吩咐小的,小的去做。”
看着木桌上的牛肉、奶茶,杨广只是摆了摆手,“可以了,你去吧。”
高山一如以往小心翼翼的将所有的食物尝过后,略点头。杨广这才将奶茶递到我的面前,“观音婢,来,喝一点,暖身。”
这关外是初秋时节,却已飘起了雪花。一路上云昭训虽然将我照顾得很好,但不知怎么回事……也许是刺客那晚我受了惊吓,也许是这一路的颠簸,我咳嗽得厉害。
虽然吃了不少药,但就是不见好。因了此,杨广也有些着急了。
一段时间的独自相处,彻底的颠覆了那些所谓的历史大戏中杨广所给予我的形象。虽然他是一个极矛盾的人,但我不得不说他是一个政治家,一位真正的政治家。从大运河到洛阳宫,从江南到塞北,从科举制度到削弱门阀大族世袭的特权……这些都无疑是异常高明的创举,甚至对后世的中国影响深远。但这些举动不但劳民伤财而且也触及了某些门阀大族的利益,为日后门阀大族的反叛埋下了祸根。
有时候,过于超前开明的举措也不是什么好事!
“观音婢,想什么呢?”
忘了杨广一路上总是喜欢以探究的眼神看着我,我悚然一惊,不敢抬头,只是回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见到我爹。”
“放心,我听他们传来消息,你爹的伤势已经好了,正在都斤山等着我们呢。倒是你,如果还咳嗽不停,你爹见了会心疼的,只怕也会怨我没有照顾好你。”
父亲和杨广的交情极深,是那种在战场中结下的生死友情。也不知父亲以后会不会落得如杨素般的下场。
“相公这般照顾观音婢……妾身看了都眼红呢,长孙郎还能怨不成?”
因了是微服,这一路上云昭训称杨广皆以‘相公’之称,享尽了平民百姓夫妻之爱,是以眉目间更有得意之色。
一句‘长孙郎’引得客栈中其他的一些过客纷纷回头,在杨广的厉目中,云昭训讪讪的笑了两声,拿木筷夹过牛肉递到我碗中,“来,观音婢,吃牛肉,涨力气。”接着,她笑嘻嘻的看着四周诧异的眼光说道:“妾身是说如果没有长孙郎,我们家姑娘怎么会有牛肉吃?”
是啊,若非父亲亲自出马平定突厥之乱,现在这里哪吃得到肉、喝得到奶茶?眼见云昭训解释得倒也过得去。那些人不再看向我们,其中有一人说道:“我们突厥,也多亏了长孙将军,要不然,今冬不知要冻死多少人。”
“是啊,战争早结束,家人早团圆。我们都得感谢长孙郎啊。”
“你们听说没?听闻那个昆仑奴的老婆跋拔月儿的仆骨部落前段时间发生了灾变,也是多亏了长孙将军助其一臂之力,要不然仅以昆仑奴之力,只怕也不能力挽狂澜。”
昆仑奴?我心中一动……莫非是虬髯客张烈?那李靖和红拂是不是……
“听闻那昆仑奴是北部铁勒的传人,他母亲却偏偏是汉人,后来老铁勒被汉人害死,他母亲带着他避居昆仑、从师昆仑奴。长大后不得了啊,听闻他的大须弥剑式、混元一炁功练得是炉火纯青,手刃仇人不眨眼啊。”
“那又如何?铁勒部落从此也不再有原来的风光了。”
“我听闻他去中原转了一圈,若非他老婆的仆骨部落发生灾变,只怕他有图谋中原之心……”
眼见着杨广那阴鸷的眼睛聚满了寒气,我心‘咯噔’一下,方才听到的那些言论可都是大忌啊,按照政治路线上所谓‘宁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的原则,杨广只怕不会轻易的放过虬髯客。也不知他会不会又派父亲去征战?
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转移了我的思绪,抬头看去,只见一迎亲的队伍缓缓前来,那迎亲的曲子虽然热闹,但前面骑在马上的新郎官似乎愁眉苦脸的。
对婚事不满吗?
正在我揣测的时候,客栈中一人说道:“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唉……”
眼见着客栈的人都以怜悯的眼光看着远处郁郁寡欢的新郎,杨广沉不住气了,“什么不成文的规定?”
“公子是远道来的吧?”
“建章!”杨广随便报了个地名,却是南陈旧都。
那问话之人闻言回道:“这就是了。公子不知我们这座城堡有个规矩,无论是出嫁的姑娘,还是娶进门的新媳妇,初夜权都必须是堡主的。”
这是什么规矩?我喝到口里的茶都喷了起来,咳得面红耳赤。而杨广也急忙站起来不停的替我拍着。“高山,快,拿药,药。”
杨广直当我又犯咳嗽之疾,命高山将药服侍我吞下,见我平定了不少,这才又看向方才回话的人,“这规矩是什么时候定下的?”
“有一段日子了吧。”那人回答得极是失落。
云昭训拔高声音问道:“这是什么规矩,难道就没有人反对?”
“怎么没有?只是反对的人最后必遭殃……真真正正的人财两空。”眼见我们不明白,那人又道:“若有人不服从去和堡主理论,堡主不但会将嫁娘所有的嫁妆夺走,并且还会将嫁娘弄残还给那人。你说说,不是人财两空是什么?还得守着一个残废过一生……”
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议论中,大体听出了苗头。原来这座城堡的堡主曾经陪着突利南征北战,立过不少军功,是以对于城堡堡主的做法,突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了他去。于是,这堡主越发的好大喜功起来,嚣张狂妄之极。
可汗都不管这位堡主了,民众谁敢去告状?于是,这座城堡的人越来越少。
见城堡的人偷偷的溜走,这位堡主又想了个歪招,凡是出城堡的人都必须有他的手令,否则一律按‘叛逃罪’乱棍打死。
“昨天又打死了一个,可怜哟……”
还真真是无法无天了!
我看向行事向来狂妄的杨广,显然,极是‘开放’的杨广对这事似乎也不能容忍。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北风呼啸而过,我睡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日间所听闻的一切真真让人寒心,父亲帮助了这里的人们却只是解决了他们的温饱问题,可这位祸害突厥大地的堡主呢,这毒瘤该如何拔除?
听着外间同样辗转反侧的声音,我知道云昭训也没有睡着。我更知道杨广已然出去了,如果我猜得不错,杨广定然是对付那个荒淫的堡主去了。
这一路微服私访,杨广没有少做那些所谓的‘侠士’之流该做的事。样样做得是那般的不计后果,在他的字典中,只要他满意了就成。
虽是一路微服私访,但为了保证我的安全,无论在哪里住宿,杨广定然要订下一个通间,向来我睡在里间,他和云昭训睡在外间。而云昭训这段时间则非常辛劳的充当了‘丫头’的角色,全心全意的侍候着我。我知道她不甘,但有了杨广对她的平常夫妻之爱,她也乐得效命。
听着窗户开合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云昭训的声音,“相公,回来了?”
杨广轻‘嗯’了一声,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向我的床榻。我立马一动不动,他替我捂了捂厚毡,这才转身而去。
我悄悄的睁开眼,果不其然,可以看到他的衣袍下摆上沾染着暗红的血。
“相公替天行道,妾身佩服之致,来生定当托个男儿身,一如相公般行侠仗义、助弱除奸。”
“女人又如何?你如今一点不比男子差。想当年在大哥府中,你为我精心筹谋……”
“相公还说,那十年,妾身听闻相公独宠萧氏一人,心中似吃了黄莲般的苦。”
“那为夫就来补偿你……”
听着外间传来的靡靡之音,我长吁一口气:又来了,少儿不宜啊!
翌日。
城堡中传闻着惊天动地的消息:堡主被杀,横尸街头。
整座城堡戒严,只许进不许出,而昨天成婚的新郎成为最大的嫌疑犯被吊在了城楼之上。
我手指着城楼上被寒风吹得奄奄一息的新郎,“叔叔,那位新郎真可怜。”
杨广不屑的看了城楼一眼,“有什么可怜?他若死了,这里的人们从此会将他看作英雄。死他一个,幸福后面所有的新郎。”
这是什么理论?可偏偏说得我没办法还击。我轻声说道:“那昨天的新娘就要成寡妇了。”
“观音婢,这世上的寡妇多得狠,不是就她一人。想想在她之前的那些新娘,残废的都尚且苟延残喘的活着,那她就更应该好好的活下去。再说,她还可以再嫁,不一定要守寡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悲凉起来,一扫平素不多话的谨慎说道:“可是叔叔。你怎么就知道这位新娘子会再嫁人?也许她和新郎情深义重愿意随新郎而去也说不定。这样不就是两条人命吗?再说,叔叔又怎么就知道这里的新郎以后会很幸福?如果新继位的堡主也学着前任堡主的作法,那后来的新郎又有何幸福可言?所以这不是杀一个人、两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而是要如何拔除这里的毒瘤方是啊。”
闻言,杨广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他直是摩挲着下颌说道:“观音婢,你要叔叔如何做呢?”
“救他们。救这个城堡中所有的人。”
俊眉抬得极高,杨广戏谑说道:“你相信叔叔有这个本事?”
难道他看出我知道他背地里干的‘侠义’之事了。我不畏他探寻的目光,说道:“叔叔若要办成一件事,又哪有办不成的呢?”
杨广微微一怔,显然颇有些意外,但半晌,他终究答了声‘好’。
我不知道这声‘好’的背后却是那般残忍的血腥。至今我都分不清,我当初所求是‘对’是‘错’,可我明明是为了救人去‘求’,却不想造下了我人生的第二笔罪恶。
1突利可汗:这个时候应称呼启民可汗,但为了文章的通俗易懂,是以后文仍旧会以突利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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