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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潮生风起
傍晚了,晚霞映红半边天。
木帆船斜横在泥滩之上,船舱已生起了炉火,溢出的饭菜香味被海风吹得远远的。
管一顿饭,原来就在船上起伙食,桑春置办了些大米、夹层肉之类的。老哨公姓邵,却也兼得煮饭之职,在窄小的后舱忙起来。
十多斤的夹层肉切成细块,在热锅里逼出油,煎得熏黄,然后和着紫菜煮汤。就这份紫菜汤,既当紫又当了汤,不是桑春要省下这笔钱,只是工人们要求这样就行。
许是桑春心里过意不去,多捎来两坛黄酒。
没了阳光普照,海滩上开始笼罩起冬天的冷,丁文坐在木帆船上,远远地望着大伙儿忙着,反似自己一个人最轻闲的。
听那船上主桅杆的绳索被海吹得嘘嘘地响,想起楚婉玉将自己当桅杆抱着就感到好笑,只是不知她与常大主厨商谈“模式经营”的事怎样了?人说穷则思变,若没有随氏横来一杠,桑家鱼庄这时候估计是生意满座吧,现在反而转变了经营模式,倒也落个轻松。
“吃饭喽!”老哨公那深厚的喊声被海风送出老远。
不多时,大伙蹚着泥,陆续回到木帆船这边,却是闲时嘻嘻哈哈开着玩笑,当作是劳累之余的一种释放吧。能喝酒的人,早倒了一碗黄酒,喝得酒香满船;不能喝酒的,老老实实地盛了一碗米饭,夹着另一碗紫菜汤,往肚子里填饱算了。
百亩的竹架子已搭起近九成,不得不说,这手的活娴熟已极,效率的确很高。
桑春甘为大伙儿添上了菜,嘴里不断说着师傅们放开肚皮吃喝哈,还逐个递了烟。
桑良、小正他们围在丁文身旁,要等着那些工人们吃完后才能开饭,怕饭菜不够。桑良点了烟抽起,“大头外甥,刚才听头儿讲,要拉起网捕场?”
“以前网捕场都倒摊了,还拉呀?这儿周围没有海潮带,肯定不会有好收成。”小正也说得认真。
若按往常经验的话,没人比这几个摸海一族的更熟悉这片海域,所以丁文并不恼他们,也没多做解释,正准备打起个赌。听到桑春在后舱喊着吃饭,早已饥肠辘辘的桑良几人没空计较丁文分说,涌向了后舱。
丁文还是头次在船上用饭,听说在船上吃喝、说话有点规矩。船上用餐时,绝不能把筷子横搁在碗上。因为筷子象征船、碗象征着礁,若将筷子横搁在碗上,即说会发生“触礁”;洗碗时,只能正面向上,更不能将碗倒扣着,倘若有一只碗底朝上,会被喻为“翻船”的凶兆。
还有,渔船上的各个部位,都有一定的讲究,不能随便起坐,也不得随处大小便。特别是船头,船左舷“大主”“二主”等部位尤为讲究,否则就是犯了戒,渔船两舷有四个木橛,左边两个,右边两个,用于挂网绠,拴锚缆。
船尾两测的木橛高,称“大主”,船头两侧的矮,称“二主”。如在此处犯了戒,便要砍断网绳缆。船舷为进财门,如果在此犯了规矩,便是堵了进财门,要受惩罚,向财神请罪。在船头犯戒是欺船主,是亵渎神明(指龙王)的行为,如果谁在船头大小便,可能会将其一脚踢入水中,然后再求上船以示惩罚。
至于说话都采用一些回避的方式,尽管避免“翻”之类的词......
在海上行船,常年出没于波浪间,有了些讲究也是必然的。
一袋烟的功夫,天刚入黑,后舱挂起的油气灯,在海风中轻微摆荡,如寒夜中一颗明亮的星星。
那些工人们头戴起探照灯,继续他们忙碌未完之事。桑春趁着饭后这档儿,布置起明后天的事,说后天潮起时间刚好近午,天气好的话,就该泼菜苗。那明天尽量把所有的网帘装好,不然就赶不及。
是啊,这几天日照下的气温刚好适宜,七度左右,而且海风也不是很大,菜苗比较容易附着在网帘上。
“头儿,要不明天再请他们一天吧,这活咱不熟练啊。”桑良对这些工人所操起的活,打从心底佩服,更想多学学。
桑春想想也是,一次性投入那么多,也差这点工钱。活干好了,说不定明年来个大丰收,他可听说在闽省有位紫菜王,单亩产量超过四万斤,想想就充满了憧景和信心。
“成,不过你们这些小皮猴们要认真学,多看多问,多学些行道来。”
桑良他们忙不迭地答应,这次投到紫菜地的钱估计是他们花钱支出的最大项,还不把这事日夜揣在心坎上?
丁文静静地坐一旁,不声不吭地看着。这几人的热情不低嘛,嘿嘿。方才老章头在路上来电话,今晚即到桑家坞,由于潮水的原因,要晚上九点多才到达。
“小文,叫他们明天就送菜苗来么?”桑春没来由多此一问。
原来,为方便泼苗,那些菜苗是和着海水放到船的前舱里。这样的话,便得多租一天的船。但丁文轻唔了声,想必那些菜苗经过洪荒湖水浸泡一天一夜后,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算算这些零星的开销还是必要的。
“成!就明天进苗了,也赶着你们几个小皮猴没得偷懒,乖乖地给我将网帘搭好。”桑春这一锤定音,让桑良几人只得苦着脸咬牙顶住。
想想大舅还是大将之风,做事也风风火火的。这次自个儿下了决心,还不发挥十二分的热情做事,不过跟在他后面的桑良几人可有得受了,一瞧几人面带苦色便知,恐怕连谈女人的念头都兴不起。丁文暗暗地好笑。
海水涨潮了,波涛呼啸之声不绝于耳,犹若虎啸平原之势。潮生风起,与海风一道,将几人低语话声掩去。怪不得赶船之人的嗓门总那么大,吆喝得嘹亮的号子。
“老桑啊,这几天刚好是大潮,是个好兆头。”老哨公洗好锅碗,喊道。
初一、十五的近几日,必有一次大潮。在乡下的观念中,钱财如水,大潮大水都是好兆头。桑春听了高兴地笑,打发了桑良几人去看工人们做得如何,自己连忙钻进后舱,为老哨公讲个好彩头递烟去了。
人说退潮如流、涨潮如扑。不到三十分钟,海潮呼啦啦地涨来。看那摇曳的光,工人已逐批撤回来,他们全身已被海打湿,其中一人站在船舷边还在气喘地说这水生得猛、差些赶不及了。
一听竹架子全搭好了,丁文倒舒了一口气,似乎自己比大舅更在意这些事。
一会儿后,船浮起来了,也开始颠簸。但桑春仍用手电筒照向海面,隐约可见装成框形的竹架子在海浪间起伏,似有担心。旁边的工人估计司空见惯了,开玩笑地说:“东家!散不了的,除非是来了十二级的台风。”
冬季哪有台风来临之理,桑春不无幽默地说:“若能禁得起十二级台风,我请你们酒。”
“不用请我们酒,听说你们桑家坞有个鱼场里的鱼挺稀奇,还印上商标,等我们完了这工,带我们瞧瞧就成。”
这事......竟然风传到这个程度,动静不小。
桑春笑呵呵地说:“到那时,我送你们每人一条鱼,可别嫌少啊。”
“这个东家真好!”
“东家是个大方的人。”
“听说,这种鱼在市场上买不到。”
听了这些话,甭说在桑春心里多受用,桑春咧嘴笑不闭口。
在工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间,木帆船已经起锚,顺着海潮返回桑家坞。
回到了校舍,罗元急巴巴地将丁文拉至一旁,说和游彩霞一定要赶着回去,因为游彩霞的父母要见他。
呃,要见家长了,这还不屁颠屁颠地赶回去?瞧那个紧张样,丁文拍着罗元的肩膀说,“革命即将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不过也得保重身体啊,身体乃革命的本钱。”没想到说得泡泡同志脸红了起来。
难得啊,花儿就是这样红。
不管了泡泡,将屋角的那两块大青石包个严严实实,用鱼箱装来三十余对的丹凤金鱼。
掀开盖子,罗元一见水中那些漫游的金鱼,长吸了一口气,蹲在鱼箱旁聚精会神地观赏着,他那痴鱼的本性又彻底地显露出来。丁父没想到儿子手头中还有存货,也跟着凑过去。
俩人将屋内诸人撇于一旁,兀自忘我地低声讨论起这些丹凤金鱼。
这尾头平尾长...红丹凤...咦,这条有点变异似的......
游彩霞眼见不过,假装走到鱼箱旁,用脚尖轻踢了罗元的腿脚。罗元仰起头见是游彩霞,连忙收了心站起说,“丁伯伯,得空到了省城,咱们再探讨探讨。”
泡泡那两难舍丢魂的样子,惹来屋内诸人一顿好笑。
“该走喽。”游彩霞嘟着嘴说,“不然要赶不上渡船。”
罗元口应着,一心只在那金鱼上,顾着搬起鱼箱就走。
这家伙,看是没治了。丁文喊住了罗元,敲他个爆栗,“魂兮归来!鉴于泡泡同志拙劣表现,彩霞同志附议,这些金鱼暂留在桑家坞。”
“最好!”游彩霞狠狠地瞪了罗元一眼。
丁文从罗元手中抢过鱼箱,却是搬放到屋外的板车上。
在泡泡登船时,丁文仍在悄声吩咐这青石捞来不易、记得先把青石给了田老、务请多加保密之类的话,但依然不放心,心想还是送他们到对岸,看着石头装上车后才安心,顺便接下老章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