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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长又是爽快地一挥手。
铁慈有点意外,看了容蔚一眼,却见他不知道在看什么方向。
铁慈看过去,却看见卫瑄站在一边,粉脸娇红,她的一个女伴正在和她咬耳朵,铁慈耳力好,听见她道:“阿瑄,容先生在看你呢,他是不是因为你上了,怕你受伤,才破例自己上的啊?”
卫瑄轻轻打了她一下,悄声道:“别胡说。他应该只是看叶十八无人相助,出于同情吧。”
女伴笑道:“他啊他的,好亲近。可他是谁啊?我怎么不明白?”
卫瑄似乎拧了她一把。
一阵低低的娇笑。
日光晴好,留香湖边的合欢越湖而来,在光圈中旋转浮沉。
少女伸出晶莹的指尖,接了一瓣花丝,眼眸里倒映这斑斓热烈的夏。
少女情怀总是诗。
铁慈转开眼。
是了,是同情呢。
容蔚自己穿上软甲,拿了另一件走过来。“十八,这件给……”
铁慈大步从他身边走过去,伸手到筐子里捞了一件,穿上了。
容蔚有片刻的发怔,然而铁慈转回头来就对他一笑,光风霁月,如日照郎朗,刹那的尴尬都给这一刻抹平,倒教人怀疑自己的怀疑是小肚鸡肠。
有人端了签盒过来,抽签顺序是戚元思最先,木师兄次之,童如石第三,铁慈第四。
戚元思今日神情肃穆,一点也不春风十里——向铁慈求和失败,今日如果铁慈再拿优异,他就得去吃屎。
事关尊严和恭房,成败在此一举。
他们这一组多半是盛都子弟,有些铁慈还眼熟,贵介子弟身姿挺拔,上马时个个矫健潇洒,引得无数学生欢呼。
戚元思布了一个简单的阵,分左右翼和中路,三批从不同方向进入,走不同路线,以避免马匹疾驰中相撞。
马如游龙人如松,脊背挺直的少年操弓疾驰入场,滚滚烟尘里衣带飘扬,很是好看,打头的戚元思速度最快,一路控马疾行,对面驰来的同伴还没举起弓箭,他已经拉弓满月,嗖嗖嗖嗖连射数靶。
一排箭呼啸穿空,十分漂亮地在靶子上钉了一排。
场外叫好声连绵。
一开始势头很不错,戚元思稳扎稳打,选择的战术是慢跑,各占一地,大家互相避开,发箭前提醒,虽然慢了点,但是稳妥,群箭如蝗遮蔽天空,箭靶子上很快密密麻麻一大片。
但随着时间的缩短,众人的指点评价,渐渐有人开始浮躁起来。有人自恃箭技高超马术卓绝,却不得不为了别人等待一批批射箭,觉得憋气。也不知道是谁,前一批还没射完,他已经冲了出去射了一箭,冲出去的时候太快,碰倒了靶子,射出去的箭令人猝不及防,挂上了右翼同伴的胸,双双被罚下场。
一次性下去两个,其余人也难免心神不宁,为了抢时间出成绩,都跑快了些,结果两马相撞,又罚下了两个。
剩下六个人倒是好走也好射了,但是有人被烟尘迷了视线,一箭射中了同伴的肩膀,又罚下了场。
戚元思在场中奔走,叫喊,约束,提醒,嗓子都喊哑了,也不能阻止士气很快一泻千里,而因为要整束队伍,箭术马术最好的他也没能完全发挥,甚至出现了脱靶。
铃声响,一刻钟结束,有人上前换靶计数,戚元思的队伍,共计上靶一百一十箭。
每人箭矢三十支,这成绩,一半都没达到。
但也无人嘲笑,一场下来,这考试比他们想象中更难更危险。先不说那磕磕绊绊,互相牵制,箭还会互相抵消,射中同伴胸口的箭被旁边射来的箭打歪,险些伤了箭手的眼。两马相撞更是轰然巨响,烟尘半天不散,好几个都是拖下去的。
但是学生们的恐惧很快被木师兄那一组打散——那一队有几个人,仿佛练习过这种阵一般,十分熟练。他们并没有安排阵型,也没有等待分批,一上来就狂冲而上,一排箭乌云蔽日,夺夺声里第一批箭钉上靶子,每个人的强弱也便分了出来。
场中有人一声呼哨,其中几位骑士策马狂驰,烟尘滚滚绕着那些靶子一周,速度极快,贴靶而行,却从头到尾丝毫没有碰到靶子,众人正要叫好,就看见那几个人经过之处,有几个学生忽然跌倒马下。
顿时便有人进场,将那几个学生抬下去。场中众人注意力都在场子上,只有铁慈转头,看见那几个人把人送进了林子。
场外众人都在唏嘘,觉得一下子少了好几个人怎么办?然而随即就见里头一声呼哨,木师兄一扬手示意射箭。
有人喊:“师兄,你们人不够,需要咱们帮忙凑上吗!”
木师兄笑道:“废物要他们凑数做甚!”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里头蹄浪滚滚,飞箭嗖嗖,几个人不管不顾地狂驰起来,除了避让靶子和飞箭,也不管别人在做什么,也不等候别人射箭,那木师兄一马当先,自顾自拉弓,飞奔射,立马射,贴地射,背身射……生生将一场骑射考试变成了他个人的箭术秀。
他身后两人,紧随其后,一般的风格,只是没他那么多浮夸的花样,更加的稳、准、狠、空中咻咻之声不绝。
在他们这种毫无顾忌的狂野风格引领下,其余人也有样学样。只求上靶,不顾同伴。尤其不顾箭法稍弱的同伴。
木师兄等几人也将这种现实的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谁的箭术马术好,就会把他纳入保护范围,帮他清场,帮他挡住乱蹿的箭。而对箭术弱的同伴弃如敝屣。一人在场中被这样狂野的风格所惊,乱了阵脚,一箭射歪了,木师兄纵马而至,两马擦身而过,那学生忽然大叫一声,跌在马下。
场外有人惊道:“他们射得这么疯,很容易误伤同伴,那人数不够,上靶的箭不还是不够么?”
有人道:“还看不出来么?他们就是故意的!故意把弱者赶下场!”
“但那箭……”
木师兄忽然伸手一抄,将那跌下马的学生背后箭筒抄走,反手一倒,哗啦啦倒进自己的箭筒里,拍马疾驰中,又是一阵急射落箭如星雨。
场上哗然。
这已经可以用不择手段来形容了。
书院讲究平等,博爱,尊重,慎独。从未有人行事如此不讲究。
然而疯病最容易传染,木师兄开了头,其余人有样学样,人喊马嘶之声不绝,稍微弱一点的都被同伴摘走了自己的箭。
箭矢在天空呼啸,划过一道道乌木色的痕迹,靶子如被骤雨击打,摇晃不休。众人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靶子,却觉得心里发寒。
铃声响,一刻钟结束。剩下五人,绕场一周,无人欢呼。
二百七十一箭。
铁慈冷冷看着,道:“这是哪里来的疯狗?”
丹霜道:“我们很难赢。”
铁慈一转头看见山长也在皱眉,显然有些意外。
半晌他道:“友爱同窗,是应有之义。如何可以这般冷血无情。这成绩……”
“这成绩是打算赖掉么?”木师兄走过来,“山长,奉行准则也是书院规矩。您方才的规则里,学生触犯哪一条了?学生既然没有触犯,您便不可不公。”
山长为难地看了剩下的两队一眼。
铁慈笑道:“山长您只需放心,这等子事我们不会做便成。”
童如石惯例地不说话。
山长也只得揉了揉眉心,叹息一声。
童如石便带着他那一群人上马,他这队又是一种风格,大家似乎都不大突出,但也不太弱,每个人都显得十分谨慎,稳扎稳打,没有戚元思那队阵型花哨好看,也没有木师兄队伍的狂飙突进,箭如飞蝗落雨的场景自然也没有,从容不迫,交错行进,稳如老狗。
以至于大家看得无聊,都在打呵欠。
但是平平无奇地射完,退场后统计,竟有二百六十五箭,倒令众人的瞌睡被冲散,都纷纷讨论起来。又可惜童如石队只以几箭之差败给木师兄,若有谁再谨慎些就好了。
铁慈听了却摇摇头,再谨慎?还要如何谨慎?
她心中有淡淡的疑惑。童如石队别人看不出名堂,她却看出对方用了前朝名将的一种阵法,圆盘轮换,周而复始,是最节省力气而又效率最高的打法,只是他将这阵法拆解了,看起来各行其是罢了。
所以他这上靶率其实是可控的。他很可能故意漏掉了那几箭。
为什么?
不过现在也没时间想了,轮到她了。
童如石从场上下来,脱下面罩,一头汗水,显得皮肤极白,眼眸乌黑,看过来的时候不似有活人气。
铁慈拱手,想要恭贺他成绩优秀,童如石目光却漠然从她脸上滑过,走过去了。
铁慈也不尴尬,抬起的手顺势抓住缰绳,一跃上马。
她凝视着靶子,箭轻,靶子也比较简易,底下是不厚的木板,削尖了插在泥土中。
有人送上箭筒。铁慈掂了掂,道:“山长,我习惯使用重箭,可否换箭?”
山长诧异地瞥她一眼,道:“不可。靶子是普通木板,你用重箭,靶子很可能承受不住,万一炸裂,成绩就没法计了。而且重箭万一伤人,软甲可能挡不住。”
“无妨,学生有分寸。”铁慈道,“我若伤人,自愿退场认输并负责赔偿到对方满意为止。”
山长还在摇头,却有人过来了,却是寻常不参加骑射课的容溥。
日光艳烈,他撑一把青纸伞,伞面上淡淡绘流云,阳光自那流云薄透处洒落,映得他眉目朦胧清淡,整个人似玉般浅浅生光晕。
同样是书院青衣,穿在他身上便特别飘洒一般,衣带当风,萧萧举举。
他和山长低低说了几句,递上了一筒重箭。山长看了看,这才点了头。
“那便依你。”
重箭很快送来,乌黑的箭杆比寻常箭杆粗一倍有余,箭头入手便是一沉。但箭头上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薄薄紧紧地蒙了一层皮,正符合铁慈的要求。
铁慈满意地收入箭筒,对容溥点点头以示谢意。目光环视一圈。
李植神色有点不安,胖虎根本没反应过来,卫瑆低头看脚底蚂蚁,卫瑄正低声嘱咐他跟着自己,离铁慈远一点。
小圆脸在那翘大拇指,“霸道!”
丹野呼音跃跃欲试,似乎也想要重箭。
她的目光最后滑过容蔚,心里却在唾弃自己。
明明知道这位不会害怕,为什么还想看一看他的反应呢?
容蔚似有所觉,抬起头来,冲她飞了个眼风,手指一搭,做了个拉弓远射的姿势。
铁慈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铃声响了。
她一夹马腹,当先入场,却抛下了一句,“烦请诸位先等着!”
一骑疾驰入场,势若飚风。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场外哗然一声,坐着的人站起来,站着的人原地一蹿。
说好的叶十八不善骑射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