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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安排陈太傅去王宫叱问皇帝,陈太傅在皇帝面前忤逆与他人无关,毕竟先前大王还把他关在家里,是他私自跑出来。
但现在皇帝和吴王一起回宫,陈太傅冒犯皇帝的时候,吴王怎么办?
“快快!去把陈太傅赶走。”
“想想办法,把皇帝和大王拦住。”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皇帝携吴王共乘率领众臣权贵,在禁卫太监仪仗簇拥下向王宫而去,王驾四面卷起珠帘,能让民众看到其内并作皇帝和吴王。
“是陛下和大王!”
“啊,这是怎么回事?”
“大王为陛下让出王宫借居臣子家,但陛下不肯,来请大王回宫。”
“这真是其乐融融,君臣兄弟情深啊。”
皇帝于诸侯王共乘的场面其实也不稀奇,当年五国之乱的时候,老吴王就坐过皇帝的车驾,那时候皇帝十几岁刚登基吧——没想到有生之年他们也能亲眼看到一次了。
民众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围观,在街边高呼陛下大王,但这氛围到王宫前被截断了。
看着宫门前站立的几十个护卫,以及一个披甲握刀的老将,皇帝惊讶的问:“王弟啊,这是何意?”
这就说来话长了,但现在一句都不适合说,吴王呵斥:“怎么回事?陈太傅不是被孤关起来了吗?怎么跑出来了?”
身边的大臣太监忙跟着呵斥“快拉走!”,禁卫们涌上去,但看着披甲握刀的陈猎虎,竟然不敢上前拉扯——
陈猎虎越过禁卫看向坐在王驾的皇帝,上一次见皇帝还是五国之乱的时候,当初那个十几岁小皇帝,已经变成了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面容依稀跟先帝肖像,嗯,比先帝温和的面容多了些棱角。
这个小皇帝比先帝厉害,心智堪比高祖,同样是继承家业,坐在旁边的吴王没有半点老吴王的气势了——唉,陈猎虎心底一声叹。
“陈太傅。”皇帝居高临下先开口,“许久不见,太傅精神矍铄依旧。”
陈猎虎低头施礼,再起身:“陛下是来认错,取消承恩令的吗?”
皇帝微微一笑:“朕是来认误会吴王刺杀朕的错的。”
吴王急着开口:“行了行了,太傅,你快回去吧!”
陈太傅站在宫门前一动不动,只看着皇帝:“那就是说陛下并不肯取消承恩令?”
皇帝道:“太傅大人,其实这承恩令是真的为了诸侯王们,尤其是王子们着想,先前大家有误会,待详细了解就会明白。”
陈猎虎道:“既然陛下如此为王子们着想,不如让他们可以和皇子们一样,继承皇位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色变,铁面将军怒喝:“陈猎虎,你放肆!”
陈猎虎的视线这才看向他,比起皇帝,他跟这个铁面将军更熟悉,他还参与了铁面将军伤脸的那一战,是跟老燕王那个疯子吧,那时候朝廷的兵马真是孱弱,人数也少,周王故意要吓他们取乐,看他们陷入重围,围观不救看热闹——
真是久远的往事啊,他们这些在战场上厮杀一辈子的人,受伤是难免的,只不过伤了脸算什么,还需要遮住吗,他伤了一条腿也没有不敢见人——
陈猎虎眼神鄙夷:“于将军,好久不见,你怎么老的声音都变了?”
铁面将军要说话,皇帝截断,他看着陈太傅,脸上的笑意也蒙上一层纱:“陈太傅,你这是要插手帝位了?”
他轻叹一声。
“朕觉得太傅错了,太傅应该跟当年鲁王的伍太傅学一学。”
先帝突然亡故,鲁王要插手皇位,鲁王的太傅伍晋站在王宫前骂鲁王“高祖分封诸侯王是为了让天下太平,大王如今却要搅乱大夏,这是违背了天道而不识时势,将来不得不得好死累及子孙毁了家业。”
鲁王大怒,将太傅伍晋斩杀宫门前,依旧将二皇子从京城偷出来,在鲁国以皇帝之礼相待——后来周齐吴三国灭燕王鲁王,皇帝追授伍晋为相。
竟然拿伍晋来比他,那岂不是说吴王也插手皇位了?还是诬陷吴王有谋反之意!这个皇帝说话惯于藏刀,陈猎虎更是大怒:“老臣太傅之职,是奉高祖教化大王之命,但我王可没有行忤逆之事,是陛下要对我王意图不轨忤逆先帝!”
皇帝看着他,笑了:“是吗,原来在太傅眼里,诸侯王所作所为都不是忤逆啊。”对于过往,自从父皇暴病驾崩后,十五岁的他就发过誓不说不提,只在心里记住时刻不忘——
皇帝声音拔高,“太傅这是要教化朕了,那请太傅先来朝廷当臣吧。”
陈猎虎没有丝毫畏惧,手中的刀一顿:“臣愿奉帝命去当陛下的太傅,不过,在这之前,请陛下先离开吴地,陈列在吴地的兵马也带走,还有这里是吴王宫,陛下不得踏入。”
皇帝看了眼吴王,吴王早已经白面涨红,觉得烦死了,他最讨厌听这些大臣们吵闹,更别提现在还当着皇帝的面。
他喝道:“陈猎虎,你退下!”
陈太傅喊声大王:“我吴国的封地,大王的权势是高祖之命,皇帝一日不收回承恩令,一日就是违背高祖,是不仁不义不信之君!”
吴王看皇帝被骂了脸上还带着笑意,心里又气又怕,这个陈太傅,你是想激怒皇帝,让孤当场被杀了吗?
你要死,别连累孤!
“你们都是死人吗?”吴王从王驾上站起来,对着陈猎虎挥动大袖,“将他给孤拖下去!拖下去!”
禁卫们再不敢迟疑,涌上去按住陈猎虎。
“大王,不能留皇帝在吴地,否则,周王齐王会生疑心。”陈猎虎挣扎,想最后解决困局的办法,“要么召周王齐王前来一同面圣!”
把周王齐王招来,还有他什么好处?吴王气恼,跺脚大喊:“这是孤的吴国,不是你陈猎虎的!孤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给孤拖下去!堵住他的嘴!”
几个太监也扑上去,果然将陈猎虎塞住了嘴,为了避免陈猎虎挣脱,一群禁卫硬是将他抬起来,陈猎虎用力挣扎回头看——
大王,让老臣出来不就是做恶人吗?怎么又反悔了?
陈猎虎当然不认为那几个公子能偷来王令,放他出来,几十年的君臣,他再清楚不过,那是大王默许的。
大王啊,老臣愿为吴国一死,你都不敢让臣一死啊。
陈猎虎浑浊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如同一头死虎被抬着离开了。
“陛下。”吴王松口气,对皇帝道,“快请入宫吧。”
皇帝点头说声好,先前的事对他丝毫没有影响,反而对吴王感叹:“陈太傅的脾气还是这样啊。”
王驾涌涌向前,穿过宫门而去。
人群后的陈丹朱一直坐在车上,她没有看到宫门前这一幕,她低着头,手心都被自己的指甲刺破了——她怎能看父亲受辱,父亲这受辱还是她一手筹划的,她啊,真是该死啊。
阿甜忍着眼泪哽咽:“小姐我们回——回山上去,回山上去吧。”
陈丹朱点点头,阿甜喊声竹林,竹林调转马头拉着车穿过热闹的还没散去的人群,向城外而去。
陈宅里陈丹妍扶着小蝶摇摇晃晃向外疾走,她换了衣服梳好了头发,还点了口脂。
“小姐,小姐。”管家在一旁流泪跟着她。
“别哭了。”陈丹妍眼圈发红,泪水却不肯落下来,“把棺椁准备好,别的也不用准备,父亲穿着铠甲呢,就穿着下葬就行。”
管家顿时哭的更厉害了:“是我无能,没能拦住老爷去送死啊。”
陈丹妍脚步摇晃,小蝶发出紧张的叫声,但陈丹妍站住了没有倒下,急促的喘了几口气:“不用拦,父亲是欢喜,父亲死而无憾,我们,我们都要高兴——”
管家捂着脸点头,向前跑:“我去把老爷的棺椁装车。”
他才跑,外边有人乱跑,大喊“老爷回来了!”“还来了很多兵!”
管家的脚步一顿,老爷被杀了,这些兵是来抄家诛族的吗?他回头看陈丹妍,小姐啊——
陈丹妍站住脚,神情呆呆,喊“父亲。”
管家再转过头,看到大门打开,护卫们簇拥着陈猎虎走进来,是走进来,不是抬进来,他也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喊“老爷!”
陈猎虎铠甲零散,手中的刀也不见了,花白的头发随着一瘸一拐走动摇晃,神情木然,对他们的呼喊没有反应。
老爷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管家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父亲。”陈丹妍上前,颤声问,“你,还好吧?”
陈猎虎嗯了声,继续木然的向前走,陈丹妍眼泪终于跌落,父亲如果死了,她一滴眼泪不掉,现在父亲还活着,她就可以泪如雨下了。
“父亲。”她哭道,“你,别难过。”
陈猎虎笑了笑:“我不难过啊,一点也不难过。”他伸手按在心口,“我的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