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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玄一夜未睡,又忧心烧肺,疲惫和心力交瘁让他的眼中布满了很多血丝,眼下青影也极重,但他长的俊美,这点儿小瑕疵完全损毁不了他的天人之姿,他侧头看着睁开眼的女孩儿,惊喜溢上眉梢,一夜未睡导致他的嗓音嘶哑,可出口的声音却磁性好听:“醒了?”
聂青婉揉揉眼,见他还在身边躺着,就问:“几时了?”
殷玄说:“卯时了。”
聂青婉道:“那你怎么还不起?你不是寅时三刻就上朝的吗?”
殷玄见她醒了,说话没什么异常,心里一松,说道:“朕也刚醒,昨天睡的晚,今天就醒的有些晚。”
他说着,轻轻抽开胳膊,不让她看到自己疲惫的脸,她还惺忪,刚刚应该没大注意他,一会儿看到他疲惫的脸了,以她的精明劲,一定猜到他一夜未睡。
殷玄将手臂抽开后转身下床,下床前抬头扫了一眼还趴在半人腰高的一字柜上的闹闹,它趴在那里,双眼圆圆,十分精神,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它是没睡还是睡了又醒了。
殷玄垂头,穿上鞋子,照往常一样松下黄幔,喊随海进来伺候。
穿好龙袍,殷玄走到床边,撩开一边床幔,然后看到聂青婉盘坐在床上,正与闹闹玩耍,明黄的床单被它肉墩墩的脚抓的到处都是折痕,聂青婉精神十足,笑声虽浅,听上去却极清脆有力,殷玄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没有惊动她们,松下黄幔,去净面梳发,等全部收拾妥当,他出门,让宫人们去传唤了浣东和浣西,等这两个姑娘来了,殷玄这才带着随海去上朝。
早朝没花费太多时间,大臣们所奏也只是惯常之事,殷玄轻而易举地应付完,不到辰时就罢了朝。
一退出金銮殿他就要回龙阳宫,只是还不等折转,内务府鳌姜就上来参拜,拱手说:“皇上,凤袍已经完工了,什么时候让婉贵妃试穿一下,还有三天就是封后大典,最好在这三天内把凤冠和凤袍都试一下,有不合适的,我们赶紧给改了。”
封后是大事,在别人心中是大事,在殷玄心中更是大事,这样的场合,当真是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有。
上一回封妃,仪式被陈温斩破坏,这一回无论如何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过,应该也不会有意外了。
殷玄不知今天聂青婉的情况怎么样,如果还是动辄就昏睡,那试衣服都成问题,他略微沉吟了片刻,出口说:“你先回去准备吧,朕随后差人去通知你。”
鳌姜应是,赶紧下去准备着。
殷玄顿了顿,轻甩龙袖,坐了御辇回了龙阳宫,进了龙阳宫之后他一路直奔寝殿,过门的时候没有在门口看到浣东和浣西,殷玄便想着聂青婉应该已经起了,不然浣东和浣西不会进去伺候。
聂青婉确实已经起了,卯时那会儿醒了,精神好,她也就不睡了,正好浣东和浣西也来了,她便让她们伺候她穿起,等梳洗好,闹闹伸了伸腿,要往她身上爬。
聂青婉笑着将闹闹拿起来,闹闹也不跟她玩,直接拱她的衣袖,要往她袖筒里钻,那模样,真是有几分滑稽和可爱。
聂青婉微皱眉头。
浣东看着,说道:“奴婢去拿陶龟罐。”
聂青婉没应声,只低头看着闹闹扯着她的衣袖,一个劲地往她的袖兜里钻,浣西打趣着说:“闹闹好像想呆在娘娘袖筒里。”
确实是想呆在聂青婉的袖筒里,浣东将陶龟罐拿来后,闹闹死活不愿意离开,四只脚紧紧地扯着聂青婉衣衫,就连嘴巴也用力地咬着聂青婉的袖筒,身子拼命地往那袖筒里挤,生怕她们把它给强行拿走,小模样还挺可怜的。
聂青婉于心不忍,冲浣东挥了挥手,说道:“算了吧,它想呆便就让它呆着,往后它若想再进陶龟罐,再让它进去。”
浣东点了点头,将陶龟罐拿走了。
聂青婉动手将闹闹塞进袖筒,闹闹一进去就翻了个滚,原本有一只乌龟塞在袖筒里会有几分怪异,但闹闹这么呆进去之后聂青婉似乎没感觉到任何怪异,也压根感觉不到袖筒里多了一只乌龟,走路间轻甩衣袖也没觉得笨重,偶尔聂青婉会觉得闹闹并不在她的袖筒里,可伸手去摸,又能摸得着,闹闹从那天住进了她的袖筒后,就把她的袖筒当成了它的休息地,再也没用上陶龟罐。
卯时起床,天地还处在半昏半暗的场景之中,群星未散,阳光已透过地平线显出几丝曙光,皎洁的月慵懒地收尽一身光芒,隐于晨曦之后,这么一大清早,空气格外的清新,沉睡的鸟虫也在枝丫和草丛里苏醒,开始一天的聒噪生涯,聂青婉走出门后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觉心旷神怡,仿佛昨天前天大前天的昏睡压根不存在。
聂青婉拢了拢衣袖,踏步走下台阶,浣东和浣西赶紧跟上。
天热,不必要拿披风,两人就束手跟在后面。
本来是打算在周围的花亭里逛一逛,结果王云瑶老早就进了宫,送了信来。
聂青婉拿着信坐在凉亭里看,信里写了两件事情,一件事是陈府昨夜已经离开大殷,举家去了云王朝,一件事是说昨晚聂不为和聂西峰回来了,华子俊不负所托,已用华氏药门的独门医术在太后尸身上查出了所中之毒,确实是三槐果的夺命之鬼,息安香只是助其吸收,沉檀木净化了此毒。
聂青婉想到当年的情景,因她头疾的原因,她的紫金宫常年累月燃着息安香,可以说,整个皇宫,就属紫金宫的息安香最浓郁,当时她喝茶,殷玄夺了她的茶杯,置在了燃着息安香的凤心九烛莲台上,看似堵住了息安香,实则那茶杯已被殷玄下了槐果之毒,那燃烧的瞬间,槐果之毒与息安香混和在了一起,茶杯一裂,毒就极快地被她吸收了,当时她离的最近,所以几乎眨眼之间,她就呼吸停滞了。
而殷玄在来之前应该就服了解药,所以他丝毫没受影响。
当时是夜晚,也到快要睡觉的时候了,任吉不在身边伺候,在寝宫里吩咐宫女们做睡觉准备工作,故而,任吉没事,但那一晚上,伺候在外殿里的宫女们应该无一幸免,全都遭遇了不测。
聂青婉轻抿了一下薄唇,将信收起来,递给王云瑶,说道:“毁了吧。”
这信还是一大清早陈温斩拿给王云瑶的,陈温斩一夜没睡,在送走了陈府一众人出了大殷地界后他就回来了,因为知道今夜聂不为和聂西峰会回来,他便知道华子俊会再一次去聂府,他便在聂府门外等。
等华子俊出来了,陈温斩问了情况,回去就写了信。
陈府已人走楼空,虽然府邸并没有转卖,可陈温斩也不住那里了,陈温斩回了他的无字匾府,二狗子也跟着去了无字匾府。
三年前陈温斩搬离陈府,住进了这里后二狗子就没被允许进入过,这头一回进来,左看右看十分好奇,但院子很小,不似陈府那么庞大,一眼就到了边缘,几乎没用几眼就将这个院子看了个透。
陈温斩进屋写信,二狗子去别的房屋转。
陈温斩写好信,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辰,直接去了华府。
虽然陈温斩没有来过华府,可他如今跟王云瑶同在刑部协助破案,平时交流也不少,加上后来要靠王云瑶给聂青婉送信,故而陈温斩就问了王云瑶在华府的住处,王云瑶大方地说了,所以陈温斩即便没进过华府,也知道王云瑶住在三蛰居,住在哪个方向,住在哪个院子。
陈温斩的武功远在王云峙之上,潜进三蛰居的时候王云峙也没察觉,悄然无息地闯进了王云瑶的院子,敲醒了还在睡觉的王云瑶,把信递给了她,并让她立马进宫,王云瑶接了信,说了一声好后陈温斩就走了。
其实王云瑶很好奇,陈温斩每天给郡主送信都写什么。
王云瑶也想不明白,常年居住在晋东之地的郡主,怎么跟这个陈温斩牵扯上的,如今陈温斩在刑部,她也在刑部,且刑部尚书还是王爷,郡主若真要知道刑部之事,完全赖不上陈温斩,直接问她,或是问王爷即可。
但偏偏,郡主不问她,也不问王爷,每次要劳烦陈温斩。
有那么一刻,王云瑶很想拆开信看看里面写了什么,但最终她没有拆。
王云瑶回屋换上衣服,进宫送信。
现在聂青婉让她把信毁了,她虽心有疑惑,却还是接过信,以掌力将信纸给碾碎,然后将碎末洒进旁边的草丛里。
等碎末隐进土地里之后,王云瑶掏了帕子擦手,见聂青婉没什么话问她,她又走了。
这么早,张堪还没领禁军过来,宫人们虽然知道,但不会主动向殷玄提及此事,殷玄不问,也就不知道王云瑶有来过。
殷玄回到寝宫的时候聂青婉已经从凉亭里挪到了游廊,在那里荡着秋千,浣东和浣西伺候在左右,不见闹闹。
她没有继续睡,这让殷玄隐隐地又松一口气。
殷玄走上前,浣东和浣西赶紧见礼,纷纷往后退了退,殷玄没搭理她们,但也没挥退她们,只是走到秋千架前,冲坐在秋千上的聂青婉问:“玩了很久了吗?”
聂青婉只是轻晃着,没有荡起来,裙摆微拂,偶见微风,胳膊挽在两根藤条之间,两腿自然垂下,听了殷玄的话,她仰起头,看着他,反问:“这么早就下朝了?”
殷玄道:“嗯,这几日没什么大事。”
聂青婉哦了一声,喊他陪她一块玩,殷玄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抱起来,指尖一弹,秋千便自己飞了起来,殷玄抱着聂青婉纵身一跃,轻轻松松地在高空中坐在了秋千之上,殷玄用内力控制,秋千自由荡起,又自由落下,聂青婉欢快的大笑。
殷玄侧头,看着她飞扬的如同朝阳一般的笑容,整颗心都暖了。
来回荡了十来回,天就已经大亮,殷玄不打算玩了,向下吩咐随海去御厨传膳,吩咐的时候见聂青婉没任何困意,殷玄便让随海把早膳摆在御膳房。
随海领命去了后,殷玄抱聂青婉下来,等站稳,他松开她,深邃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观察了很久,切实没有看到她有任何困意后,他牵住她的手,往屋内进,一边进一边说:“内务府那边已经将凤袍做好了,今日试穿,你若不困,吃完早饭朕就传他们过来。”
聂青婉说:“不困。”
殷玄道:“那我们先吃饭,然后试衣服。”
聂青婉点头:“嗯。”
还有三天就是封后大典,殷德这几日一直住在殷天野的昌王府中,殷天野十分清楚他这个七叔的品性,他但凡想做一件事,就一定会去做,除非被人折服,不然他不会罢休,就如同当年聂青婉十岁荣升太后,独掌朝纲一样,若非被太后折服,他会反对到底,亦会对抗到底。
如今,他反对皇上封华北娇为后,他既有了反对之心,就一定会付诸行动。
其实殷德的话没有说错,若非知道这个婉贵妃就是太后,殷天野也会反对,遗臣之女,哪有资格做大殷帝国的皇后。
可此女披着遗臣之女之躯,内里却是太后。
既是太后,他又有什么可反对的呢。
太后能回来,对大殷来说,是福。
这个时候殷天野并不知道太后当年的死有蹊跷,也不知道太后回来是要复仇,是要来夺殷玄的命的,殷天野只知道,殷玄封当年的太后为皇后,是十分明智的。
殷天野知道殷德这几日一直住在府中的用意,就是鼓动他进宫,并联名殷氏皇族一脉,阻止殷玄封华北娇为皇后,可他装作不知,稳坐府中,泰然自若。
可他坐的住,殷德却坐不住,眼见一天一天的过去,封后大典的日期马上就到了,殷德不得不再次找上殷天野,对他说:“今日你随我进宫去见皇上。”
殷天野摇摇头,修长玉指倒了一杯茶给殷德,示意他坐。
殷德不坐,虎着眼睛瞪着他:“事关殷氏江山之事,你就这般无动于衷?”
殷天野笑了一声,说道:“七叔太过虑了。”
殷德愠声道:“是不是过虑,等见了皇上自有分晓。”
殷天野喟叹,搁下茶杯,抬头看着殷德:“七叔,你听我的,暂时不要去。”
殷德不听,只道:“你若不去,那七叔就只好回去通知殷氏众人,带上殷氏皇族一脉人去进宫阻止皇上了。”
带上殷氏皇族一脉人进宫?
这可使不得。
江山不易主,殷氏皇族就不能动,而但凡殷氏皇族一脉动了,就意味着江山大危,势必引起朝臣和百姓们恐慌,为了一个华北娇,哪能如此的兴师动众!
但是殷天野也知道,他不陪殷德走一遭皇宫,殷德真的会带领殷氏皇族之人进宫逼殷玄,殷玄不打消掉封华北娇为后的想法,殷德以及殷氏族人们就不会退。
殷德年事已高,如今为了此事操心于此,殷天野也实在不忍心。
殷天野无奈,出声说:“我陪七叔走一趟皇宫就是,你就不要去惊动殷氏皇族之人了,少不得没有劝止皇上,反而还若皇上龙颜大怒,得不偿失。”
殷德一听他同意了,笑着说:“有你陪七叔进宫,七叔自然就用不上他们。”
殷天野站起身:“我去换套衣服。”
等换好衣服,殷天野和殷德一起,坐上了昌王府的马车,去了皇宫。
这是事隔三年之后,殷天野重新登入宫门。
看着眼前巍峨的宫殿,殷天野想,时间过的也挺快,一晃竟是三年过去了,简直是眨眼的功夫。
昌王府的马车来到宫门口,惹得守门的士兵们惶然大惊,一个一个来不及回神就膝盖一软跪了下去,赶马车的人是昌王府的管家余甚,余甚瞅都不瞅他们一眼,直接赶马进宫,士兵们也不敢拦,只双腿打颤,跪的笔直。
等马车的声音驶离老远之后,他们才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站稳之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内心里惶然狐疑,昌王怎么忽然就进宫了?
士兵们没想到昌王会忽然进宫,殷玄也没想到,而且,进宫的还不止昌王一人,还有殷德。
早上吃完饭,殷玄派人去内务府传话,让鳌姜带人把凤袍和凤冠都拿过来,凤袍和凤冠远比上一回封妃所做的妃服精贵华美,上一回殷玄也做了一套与之对应的龙袍,这一回也一样,龙袍的样式没多大的改变,就是颜色变了,变成了红色,这是殷玄要求的,他要与聂青婉穿一样的颜色,他不要穿黄,也不要穿黑,他也要穿红色。
龙袍还没做好,因为一下子做两套,时间又这么赶,没那么快,今天只是把凤袍完工了,龙袍得明日才能完工,是以,今天就只有聂青婉一个人试衣服。
还好,吃完饭聂青婉看上去也是精神头十足,试衣服期间也没出什么问题。
聂青婉试衣服的时候殷玄没进去,就坐在外面的椅榻上,耐心的等,去里面给聂青婉穿凤袍的除了浣东和浣西外还有内务府的宫女们,人不少,殷玄也不担心。
只是,还没等聂青婉换衣服出来,守在龙阳宫外头的太监就一脸惊惶地站在门口禀报,说昌王和文丞相来了。
昌王,文丞相?
殷天野,殷德?
他二人这个时候进宫做什么?
想到再过三天就是封后大典,他二人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时候来,保准是冲着封后一事来的,都是殷氏皇族之人,且早年殷玄跟殷天野同为六将之一,殷德此人什么执拗的品性,殷玄也懂,所以他二人这个时候进宫,用脚趾头猜也猜得到他们是为了什么。
殷玄眉头狠狠地拧起,他抬头扫了一眼偏殿的门,起身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