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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下人进门来的老人让所有在场的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檀道济作为主人,首先开口问道,“这位是?”
下人忙答,“回将军话,小的刚出门便撞上这为老者,他说想来做女郎的教习先生。”
“哦?”檀道济上下打量来人,粗麻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宽大的袍袖上打着几个显眼的补丁,看针脚便知道是胡乱缝上去凑数的。脚下虽穿着布鞋,可两只鞋却都是左脚。
乱蓬蓬一团的头发已渐花白,看来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眼睛被那一头乱发盖得严严实实,也不知他到底能不能看见人。这人虽然衣衫破旧,脸上、身上倒是干干净净,估摸着不是路边的乞丐。
檀夫人显然有些顾虑,轻声唤道,“夫君,此人……”说着欲言又止。檀夫人是乃是陈郡谢氏的旁支出身,虽比不得主家女郎,却也是大户人家的教养,要她当面说人的不是,她倒的确说不出来。
檀道济瞧见夫人的表情便知她不放心将女儿交给个来历不明的人。檀道济拍拍夫人的手,示意她自己心里有数。
檀道济拱手向老者询问道,“不知先生师承何派?”
众人都去看那老者,老者却似充耳不闻,偏着头只看着小邀雨。
檀道济微一皱眉,有些不满,但也不想失礼于人,换了个问题问道,“那先生祖籍何处?”
众人再次望向老者,可他却还是一声不吭地站着。
带他进来的下人见状不对,怕主人责怪,抢先喝道,“你个老疯子!可是想进来檀府骗吃骗喝的!”说着便往外推搡老者。
老者却如钉在地上一般,纹丝不动。
下人一看,“腾”地上了火气,一招手叫来另外几名仆役,拉住老者往外拽。
檀道济是何等眼光?一下便瞧出这老者身手不凡,忙抬手制止下人,“不得无礼。”
“你何以用刀剑对着自己的父亲?岂为不孝?”老者突然张口说话,把在场的人都弄得一愣。
檀道济心里却是一惊,他回头看看身后,虽说女儿方才被拍落的短剑还原封不动地横在院子当中,可他同女儿打闹是在这老人进门之前,这老人怎么会知道?
檀道济方要张口细问,便听身侧的小邀雨道,“短剑是没开刃的,就算爹爹躲不开也不会伤了爹爹。”她说着从地上拾起短剑,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给老者看。
檀夫人怕这古里古怪的老头伤了女儿,忙要上前把女儿拉回来,却被檀道济拦住了。
邀雨双手捧着短剑递到老者面前,老者只是微微侧了下头,隔了那么厚的头发,也不不知道他到底看不看得清。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正色道,“好。虽如刀锋剑利,却不忘人伦纲常;虽身带娇惯戾气,却不失礼仪孝道。老夫就收下你这个小丫头做徒弟。”
檀道济还没来得及接话,小邀雨就已经跪了下去,“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完回头冲子墨招了招手,子墨会意,也在她身侧跪了下来,然后一言不发地也叩了三个响头。磕完最后一个头便伏在地上没有起来。
小邀雨笑吟吟看着老者,“师傅也收了他吧。他头都磕了。”
老者看着子墨咧嘴一乐,“你倒是比老夫还惜字如金,好吧,也收下了。事不宜迟,老夫现在就教你们。”说着也不待下人带路,径直向后院的练武场走去,似是轻车熟路一般。
檀夫人慌了,拉住檀道济的袖子道,“夫君,这、这……”
檀道济安慰地搂了夫人在怀里道,“夫人莫慌。依我看,那老者绝非凡人。”
檀夫人愣了愣,“夫君此话怎讲?”
檀道济眸中精光微闪,“且不说他并未亲眼所见,便可知晓方才院中发生何事。就说雨儿对他的态度,如此恭敬,就连对我这个爹爹也不曾如此。咱们的女儿直觉过人,定是感到老者强大,才甘心做他徒弟。”
檀夫人懵懵懂懂地听着,觉得相公说的在理,可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自家女儿才不过三岁,懂什么慧眼识人?但既然相公说好,她身为妇道人家,自然是不该反对的。
老者进入檀府,一转眼便是半年时间。这半年里,老者始终是深藏不露的感觉。檀道济安排老者住在府内,檀夫人也极尽主人之宜地为他制备衣物,可老者始终是那么衣衫褴褛,两只左脚的鞋子。
而邀雨,则成了个十足小武痴。天未明便起床练武,就连平时吃饭都要三催四请,她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开练功房。
檀夫人始终不放心,多次劝檀道济去过问一下,可檀道济此番回都城,八九不离十是要升迁的,朝中多方都需要打点。
加之年关将近,檀道济亦是分身乏术。偶尔得空儿去练功房,也只见女儿盘膝打坐,并无异样,因此也就未多加过问。
正月初一的清晨。众人都还在酣睡之中,老者便来到了邀雨的房内。
邀雨此时睡得正香。年三十要守岁,她年纪小,虽然不用真的守整夜,可也比往常晚睡了许多。她睡觉不老实,总要颠来倒去,此时身上虽还盖着棉被,可胖胖的小脚丫却从被子里露了出来。
老者看着床上的女娃娃叹了口气,“丫头还这么小,虽是天选之人,却不知能不能抗下这么重的担子……”
老者说话的声音很轻,睡在脚踏上的子墨却听到动静醒了过来。见是老者,立刻起身作揖,唤了声“师傅。”随后就去轻推邀雨,“女郎,女郎。师傅来了。”
邀雨被子墨推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望向老者,“师傅,您怎么来了?今日初一,不是休沐吗?”
老者再次无奈地叹了口,自言自语道,“受些罪,也总比死了强。”他走到邀雨的床榻边坐下,一字一句道,“为师现在要告诉你一些事,你可一定要记住了,切不能忘记。”
邀雨还在半梦半醒中,晃着脑袋点头道,“师傅您说吧……我记不住的话……还有子墨呢。”
老者转而望向子墨,微微点头,“不错。还有你这小子。这或许就是天意。”他将邀雨从被窝里抱出来,又给邀雨披上一件衣服才道,“你记住,你是王者之剑。是匡扶天道的王者之剑。为师的时间不多,所以只能兵行险着。我现在要将罡气一点点儿传给你,你可能会吃不消。为师会再教子墨一套心经,必要时,他能助你化险为夷。”
邀雨打了个哈欠,“师傅,罡气是什么武功?”
老者道,“罡气不同于你现在所学的外家功夫,它是一种内功。它能调动人自身的真气,使人能御气制敌,杀敌于十步之外。亦可凝气成墙,纵是利器也不得近身。”
小邀雨这次醒了,眼中闪着光,兴奋道,“这么厉害!太好了,太好了!师傅您快传给我!”
老者点头,让小邀雨盘膝打坐,他则以手覆住小邀雨的天灵盖,为小邀雨传功。
没一会儿,小邀雨便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旁边的子墨吓了一跳,忙上前查看,“女郎,你怎么了?”
老者将邀雨又放回被窝里,对子墨道,“让她再睡一会儿。”
子墨忧心地问,“师傅,女郎她怎么了?”
老者叹气,“她年纪太小,这半年我虽教了她上乘的外功,却终究还是还是皮毛。肯定会受不住这内力的。不过这也是唯一的法子了……待她日后勤练外功,便能掌控这股内力了。”
老者又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递给子墨,吩咐道,“你将这卷心经背熟,关键时可救她性命。切记,传功之事,不可让第四人知晓,否则前功尽弃。”
子墨犹豫,他觉得这么大的事儿不该瞒着将军和夫人。可师傅说此时涉及女郎的性命,他也断不敢拿女郎的性命冒险。
子墨纠结不知该如何是好,老者的手抚上他的头,“好孩子,你别担心。有你在,小丫头定能平安无事。”
老者的手上传来一道暖流,让子墨焦躁的心绪平静下来。子墨同老者对视,最后点点头,“是。师傅。”
此后七日,老者每日都在众人还未起床前到邀雨房内为她传功。邀雨受了老者的内力后,每次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子墨见邀雨除了嗜睡,并无异样,便也放下心来。
檀夫人倒是奇怪邀雨的贪睡。往常小女儿为了练功,都是早早就起床。这几日怎么如此奇怪?可邀雨看上去并没什么不适,反倒胃口比平日好了许多。檀夫人便猜想,大约是过年小孩子玩得累了,就没再注意了。
正月初八,檀府设宴,请了同朝的大小官员和民间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下百余人。
当日一大早,檀府便上上下下地忙碌了起来,宾客络绎不绝,各路送来的节礼一担接着一担地抬进檀府,无论是檀道济还是檀夫人都应接不暇。
檀道济自镇压了卢循暴乱后便平步青云,近日在朝廷上更被皇上大加赞赏,称为肱骨之臣,可谓风头正盛。
朝中官员虽有眼红的,也免不得巴结他。就连权倾朝野的中书监刘裕都携同自己十岁的长子前来。
刘裕甫进门,檀道济便大步迎了上来,两人同为寒族出身,私下里便交情甚笃,此时檀道济也不拘礼节,微微环臂施礼迎道,“刘兄,欢迎欢迎!”
檀夫人也自正厅的宴席走了出来,忙俯身施礼道,“贵客临门,蓬荜生辉。”
刘裕一摆手道,“诶,弟媳总是这样客气!岂不是与老哥哥我生分了?”
檀夫人含笑道,“刘中书与我家大人亲如兄弟,自然可以无拘束些。妾身一介妇人,却断不能至礼节于不顾。”
檀夫人是七窍玲珑心,平日里刘裕来府上,她也不似这般拘谨,此时刻意疏远,无非因着府中尚有其他的官员在,她怕夫君得意忘形,失了分寸,被人抓住把柄。
檀道济听出了夫人话中的意思,谈吐间便多了几分恭敬。刘裕自是明白,也不多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