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幸村精市

岭上霜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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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下飞机的幸村推着行李箱,决定先去酒店入住。随手搭上一辆计程车,幸村半靠在车后座闭目养神,胃部轻微的疼痛,让他额角渗出了薄汗,神经因为这样的疼痛而感觉更加晕眩。到了酒店,放好行李,揉着有些不舒服的胃,幸村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摸出药瓶,常年不规律的饮食,让他的胃有了些许的困扰。

    并不是太饿,也没有多少食欲,药片缓解了疼痛,即便依旧有些不舒服,但是幸村还是决定出去走走,看到窗外有些阴沉的天气,幸村把伞放入包里,把房卡仔细地收好。

    气象预报说今天东京天气晴朗,但巴黎的天气却有些阴沉沉的,乌云堆积在天边,沉重得像是一块块巨大的铅版,压迫着幸村的神经。幸村讨厌这样的天气,空气湿湿闷闷的,雨要下不下的模样,这种阴郁的感觉堆积在他的心底,总让他感觉,这次的巴黎之行不会太顺利。

    二十五岁的幸村精市,刚刚参加了一场在法国由卢瑟夫人举办的慈善拍卖,他的作品《海滨公路》在拍卖展览中拍下了三十多万美金,算是新生代画家中绝无仅有的了。

    消息传回国内,立刻引起了震荡,不仅是工作上的朋友亲人,甚至就连久远的中学伙伴都打来电话恭喜他。

    有什么好恭喜的呢?

    天空已经开始飘着雨丝,绵绵密密的像是秋日里漫天的飞絮,只是幸村还是决定出去走走……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阵雨,他已经困在酒店房里一天了。

    撑着雨伞,背着背包,幸村步行在酒店附近的公园内,看起来有些悠闲。路上行人很少,因为天气突然地变化,街头并没有多少人,就算是有,也是步履匆匆……和幸村不一样。或者赶路避雨,或者着急着回家,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不会有人理会撑着伞在雨中漫步的幸村。

    “砰——啪——砰——啪……”声音有些陌生的熟悉,却久远得好像被他刻意地遗忘了一般。

    幸村绕过小树林,终于看见了……

    穿着黑色的运动服,握着网球拍,面对墙壁进行着回击的少年,墙壁上隐约留下击打的痕迹,伴随着偶尔降落的雨丝,少年身上因为击打动作而飞溅的汗珠更是显眼。

    手肘放松一点,动作会更流畅呢……

    二十五岁的幸村,在七年前最后一次的U17世界杯结束后,放下了球拍。

    国三时的那场大病,终究是影响了他,尽管经过了两次手术,但是,高三时隐约有的复发征兆,以及复健期间擅自进行高强度的训练,导致他彻底被斩断了网球之路。

    幸村还很清楚地记得,那是他们去美国集训的时候,因为身体有些不对劲,他请假去医院检查。当他接过医生的诊断书后,他选择一个人在医院天台上颓废。

    他曾经对真田说过,网球就是我自己。

    ——可是,最后他把自己丢了。

    在天台吹了半天风后,他最终决定把那张诊断书团成团扔到了垃圾桶里。就让他任性一回——既然命运最终还是决定把网球从他生命中收回,那么……来搏一场吧!

    就算是结束,也要轰轰烈烈的!而不是窝囊地在赛场上失败,然后抱着遗憾离开球场!

    下定了决心的幸村,笑着和因为担心他,而提早结束训练的丸井桑原说,自己只是因为着凉而有些轻微的感冒。

    过后他真的开始打喷嚏咳嗽了,直接坐实了感冒的说法。虽然明知是因为幸村他自己擅自去天台吹风才感冒的,却因此让一直照顾他们的柳担心不已而有些愧疚。

    幸村还记得,那一年U17的最后一场比赛是在巴黎的罗兰·加洛斯球场,也是法网的主场地比赛。那是他最后的一场比赛,也是最后一次的单打一。

    除了国三那场糟糕的遗憾之外,他从来没有让队友失望过。

    而这次也一样。

    或许是心知是最后一场比赛,他第一次那么主动,不想让自己的最后一场比赛留下遗憾,他甚至不顾隐隐作痛的手臂而拼尽全力。代价就是在以盘数2:1结束比赛后,自己也因此而昏倒。

    后果,自然是大家都知道了。

    出院之后,幸村就退役了。

    整整7年来,没有再摸过球拍。

    或许,是幸村的眼神太专注,少年回过头来,发现有人在看他练习,先是一惊,之后喜悦得跳了起来,丝毫不顾被墙壁弹回来的网球直接撞到他的腿。

    “Yukimura Seiichi!!”

    少年陡然绽放的笑颜,让幸村挑高了眉毛。

    “啊我是你的粉丝……天啊,我竟然看到了活的幸村……今天没有因为下雨而偷懒不训练绝对是上天对我的厚爱……”在少年叽里咕噜的法语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偶像是日本人,可能听不懂自己的法语后,改用蹩脚的日语说,“我……是你的……粉丝……”

    幸村笑道,“我听得懂法语的,”因为工作关系,他常常需要到巴黎,况且他最喜欢的书就是法国诗集了,法语他学过,而且说得很好。

    少年的脸陡然就红了,“你好,我叫麦特,”少年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但是,见到偶像的激动显然没有那么容易平静下来,“七年前,我在加洛斯球场看到过你的比赛,”解释了自己成为粉丝的原因,麦特少年还不忘激动地表达一句,“当时的那场比赛,幸村先生实在是太帅了!”

    麦特少年握拳表达着自己的崇拜,这模样隐约和多年前的海带头少年重合在一起。

    ——“部长、副部长还有柳前辈,总有一天,我会赢过你们,把你们从王座上拉下来的。”那是国三即将退部时切原红着眼眶对他们做出的承诺。

    ——“部长,我还没有赢你呢!”那是知道了他退役消息的切原在病房前哭着和他说的话。

    明明已经长成了一个可靠的青年,在他们面前却依旧是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爱哭鬼。

    幸村微微仰起头,不让对面难得遇见的粉丝瞥见他眼底的湿润。

    最讨厌下雨天了,空气湿润得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潮意。

    “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少年手忙脚乱地翻过宝贝的网球袋,从背包的底部递给他一只签字笔,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能看见星光。

    幸村在球袋上写下自己的签名,那么熟练,就像演练了好几百遍一样。

    ——那是七年来,他熟悉的在画作末端留下的签名。

    ——多年前,球迷求他的,作为网球选手的签名他早已遗忘。

    幸村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到一点,他已经彻底远离了球场,七年,足够时光把那个把网球视作毕生追求的自己抹杀在回忆里。

    留下的只有那个拿着画笔,在陌生城市里涂抹颜色的自己。

    并不是不喜欢绘画,也不是没考虑过当过了运动员的黄金年龄之后,要不要考虑拿起画笔……只是没想到过那么快,现实逼着他选择。孩童时期的梦想总是丰富多彩的,幸村再早熟也有过很多的梦想,只是最想要的那个,没能够实现。

    命运折断了他即将起飞的双翼,将网球从他的生命中残忍地剥离出来,留他一个人在现实中,鲜血淋漓。

    倘若还有球迷知道幸村精市这个人,对他的评价只有一个——遗憾。

    在最强大的时候,患上难以根治的重病;在即将达成三连霸夙愿,最不想输的比赛输了;在即将君临天下的时候,再一次地跌落深渊。

    人们会谈起他在国三时失败的比赛,会谈起他哪怕晕倒也要拿下的世界杯冠军,会唏嘘这样一个天才,却因为身体原因无法进入职网,只能提前退役。

    神给了他得天独厚的网球天赋,却没有赐给他能承担这一切的身体。他的外号“神の子”,现在看来,简直是一种讽刺,嘲笑他的陨落,犹如夜空中稍纵即逝的流星,美丽得短暂。

    即便是现在屹立在画界中,已经是新生代画家中的顶梁柱,但是在了解他的人看来,还是残缺不全……幸村精市,剥离了网球,怎么会完整?怎么会快乐?

    麦特少年是幸村的粉丝,虽然他是从七年前幸村最后一战才开始关注幸村这个人的。

    幸村那一届的网球选手尤其多,堪称十年间难得一见的人才汇聚,被称为日本网球时代的“黄金时代。”

    “当年队伍中,如今还活跃在职业网坛的的只有越前龙马,远山金太郎和切原赤也,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大的遗憾。”麦特少年显然对此非常了解,网球盛事之一的法网,同样培育了不少优秀的人才,麦特没有关注自己国家的优秀选手,反而是关注亚洲一个岛国的选手,大概也是真爱了。

    “身体天赋最强的远山金太郎,爆发力最强的切原赤也,进步神速两者兼具的越前龙马……但是,不得不说,那一届的日本队,精神力最强大的人是你——幸村精市。”麦特对此如数家珍。

    他对幸村的崇拜就是源于他精神力的强大,“当初最后一战,我是坐在距离球场旁边的第三排座位,但是我感觉到了……”

    场地中靛紫色卷发的青年,眼神坚毅,空气中澎湃着他的精神力,如海般深远,如浪般澎湃,带着一种不甘归于平静的希冀,夹带着耀眼的光芒,哪怕只是坐在场边都感觉得到……

    “要怎样强大的心志,才能做到这样?”

    “要怎样的决心,才能做到这样?”

    幸村还记得,在他国三住院期间,来探望他的仁王柳生,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而他没有回答。

    “哪怕是现在的训练,教练就精神力这一点举例,仍旧会拿幸村先生的事情。”

    精神力的强大,拖离不了两点,强大的心志和坚定的决心。

    “18岁能够达到那个境地的,教练说他见过的人里只有幸村君。”麦特少年的眼神更亮了,语气中满满的与有荣焉与骄傲,纯粹得好像夜空中清澈的星光。

    这模样,和记忆中那一个个少年更像了。

    ——部长?是网球部里对我最温柔的人了!我最喜欢部长了!

    ——幸村是绝不会对自己松懈的……我知道了,我今天的训练翻倍。

    ——幸村最近有修改过训练单的概率是80%……体重减轻的概率是百分百。

    ——puri~幸村最近的心情很好嘛,我们今天的训练是不是可以改一改,我拒绝和切原搭档双打!

    ——幸村君对自己远比对别人严苛,刚刚结束诊疗还是得好好休息啊,幸村君,这样违背医嘱可不行啊!

    ——幸村,要不要一起吃蛋糕?!这可是商店街那家好评百分百的甜点屋的限量版!我排了好久的队的!

    ——明明蛋糕付账的是我,丸井君不要这样啊!

    幸村已经很久没碰网球了,当初立海大的王者之师……

    ——真田成功考入警校,目前的职位是警部补。

    ——柳考入了东大,现在是一名律师。

    ——仁王出乎意料地和柳成了校友,考入了建筑系,却在毕业后被星探看中,入了演艺圈。

    ——柳生留学英国,正在攻读医学。

    ——丸井在神奈川开了一间甜品屋,生意非常火爆。

    ——桑原继承了家业,烤肉店经常是他们聚会的场所。

    ——唯独当初他们宠着的小学弟切原,成为了那唯一一个进入职网的人,如今在职网里走得磕磕绊绊。

    前不久,切原终于拿到了他职网生涯里第一个冠军,在越前龙马和远山金太郎的双重夹击下拿下了澳网冠军。非常地不容易,切原本身的高血压,年少时不在意地挥霍,在如今,成了他的拖累。频繁在赛场和疗养院两线奔波的切原,却始终被冠以“万年老三”的名头。

    然而在面对他们这些前辈担忧地询问的时候,却总是以“媒体就是喜欢夸张,其实我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前辈们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应该好好找个女朋友发散多余的精力了啦~”

    幸村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初没有对切原的恶魔化放任自流,是不是现在,他就不会那么辛苦?幸村从没有为什么事后悔过,有些事也许遗憾,但是是他的选择,他就决意承担。唯有……对于切原的恶魔化……

    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当初切原第一次恶魔化的时候就教导他,帮助他控制,是不是不会让他的身体因为频繁恶魔化而引发的高血压给拖垮?

    幸村是因为病情复发而被迫离开网球的。而和他同一批的,仁王是因为左手的隐患而在U17的旅程结束之后,就放弃了网球之道。

    “我本来就不是那么喜欢网球,”已经在社会的摔打中学会了成熟的银发青年,对着他说话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坦诚,“本来,就是因为……和大家一起,才想要去打球。”

    那么如果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敢看我的眼睛呢?为什么要特意抬头呢?

    抬头是为了把眼底的眼泪逼回去。这明明是你自己告诉我的,还笑着说剧本里的台词文艺得想吐。那么现在,你又在做什么呢?

    雅治,你从来就是口是心非的……

    幸村知道,比起画画,他更喜欢网球。对于他来说,网球无可取代。离开了网球,幸村精市依旧活着,只是,活得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告别了麦特少年后,幸村一个人晕晕乎乎的回到了酒店。明明撑着伞,看模样,却像是被暴雨淋透了心的失意人……

    雨渐渐地大了起来,雨幕冲刷着天地,荡尽世间万物的尘埃,还却其本质。

    回到了酒店,洗过澡后,幸村躺在床铺上,双眼受不住困意,渐渐合上……

    梦里,能听到神奈川的海浪声,能闻到空气中樱花初开的香气和海风夹带着的海边特有的咸味,能看到片片樱花随风而落,能看到球场上有一群少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挥拍……黄色的小球在场地内不断飞舞,少年额头不断滴落地汗滴,以及明明累到极致却还是精神奕奕的脸庞……

    弦一郎!我们一起考这所学校吧!然后,和我一起称霸全国!

    柳,我觉得训练单还需要再调整一下,原来的这份对于部员实力的提升已经不够了。

    嘛、嘛,仁王吗?幻影好像还不够呢……为什么知道不是真田?一看就知道了啊。

    赤也,网球部就交给你啦!不可以欺负其他的队友啊……以后要按时训练不可以迟到啊!还有……

    我只是来还你上个月借我的侦探小说,嘛,没有什么事,柳生,体检的结果很完美。

    自己做的蛋糕啊!丸井很厉害呢!……嗯?送给我?一起吃我会更开心啊……丸井,你的蛋糕被偷走了哦~

    桑园,不能总是纵容着赤也啊,不然你这个月又要负债累累了……别哭啊,丸井看到了哦~O(∩_∩)O~~

    ——大家,能够遇见你们,和你们一起打球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