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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见到一个少年,还是个神情不善、满脸都写着“我要找茬”四个字的少年,阮氏吓得身子往后一踉跄,一叠声道:
“人呢,都死哪儿去了?怎么随随便便什么人都放进来?”
“你找他们吗——”裘文岩笑的愈发张狂,一挥手,几个被捆的结结实实鼻青脸肿的家丁一下被推倒在阮氏面前,可不正是李家除了方才被撂倒的那些家丁外,仅剩的几个还算身强力壮的?
“小爷面前,也敢耍横,这就是下场!不过有点儿你倒是说对了,爷还就是生就的无赖性子,今儿个乖乖的把我们家阿毓的聘礼还回来也就罢了,不然,小爷就让你们两口子也和他们一样变成猪头。”
一句话说的阮氏顿时花容失色,却还强撑着道:
“你们,你们简直是强盗!来人,来人,快去报官——”
“报官?”裘文岩好像听到了什么可乐的事一般,和一干手下不停挤眉弄眼,“哎哟,小爷可真怕呀——不然,你去报官,小爷再把这事跟官府老爷说一遍,也让人听个新鲜不是——堂堂进士爷,却是这般下作,嫌贫爱富不说,还贪得无厌,昧了人家聘礼不还,也算是大周朝第一件奇闻了。”
以为自家的皇商地位是说着玩的吗,别说一个还未起复的进士,这怀安府的官家,还真没不给裘家脸面的。
口中说着,上前一步:
“或者我们借李进士一用,跟我们一道到陈府做客,一路上也跟过路人念叨念叨,你们李家怎样的龌龊,等这位夫人什么时候把聘礼给我们准备好了,我们再敲锣打鼓把李进士给送回来——”
裘文岩一句话出口,他那几个手下立马上前一步,隐隐对李运丰形成包围的形势。一副只要少爷下令,便会拖了人就走的模样。
李运丰吓得腿肚子都有些转筋了——方才阮氏的意思可不就是如此?一路上“送”陈毓回去,再沿途宣扬的人尽皆知,到时候既得了实惠,还扣了陈家一个屎盆子,却不料,竟是被对方一下就给看破了。
眼见得那法子是行不通了,对方又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
也不知陈毓哪小王八蛋从哪里找了这么一群混人来,说不好真不管自己进士身份,只管架走游街,那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只得强撑着冲阮氏道:
“啰嗦什么?把那些聘礼还给他们家便是。”
阮氏也给吓住了——再多的花花肠子,可面对着这么一帮凶神恶煞的人也是使不出来了。只得掩面往后院而去。实在不明白,陈家明明已经山穷水尽了,怎么就敢这么猖狂了?
却唯恐对方真的拖了李运丰离开,竟是半点儿不敢拖延,跌跌撞撞的跑回内院,以最快速度让人把陈家聘礼捡拾好送了来。
秦忠上前一一查看,最后对李运丰一拱手:
“少了副宝石头面,两副耳环,两个裴翠镯子以及我们当初送的布帛——”
布帛也就罢了,其余几样都是聘礼中最出挑的,都是大小姐精心挑选的,是以秦忠记得很是清楚——
方才瞧得明白,那翡翠镯子,可不就在阮氏手腕子上?
一直隐在帘子后的阮氏一张脸瞬间赤红一片,却依旧强撑着道:
“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头面耳环的,红口白牙的,你说有就有了……”
一句话未完,那几个壮汉当即上前,架住李运丰作势就往外拉:
“李夫人既是记不清,我们就先请了进士爷过去,等夫人什么时候脑子好使了、想的清爽了,或者李进士去抄了聘礼单子,我们再送李进士回来也是一样。”
李运丰向来自诩斯文人,哪见过这阵仗?真被帮愣头青这么拖出去,那可真就是斯文扫地了。一张脸瞬时无比苍白:
“夫人!”
这群人,怎么就跟强盗差不多啊!阮氏也吓得不住哆嗦,再也不敢硬撑,只得红着脸褪下手腕上的镯子,又低声吩咐丫鬟把两个女儿戴的耳环取过来,着人和那已经收入私库的宝石头面一道递了出去。
随着打发的丫鬟回返,果然取了耳环过来,同时还有隐隐的女孩子的哭声传来。阮氏心里刀绞一般,真是恨毒了陈家——那耳环也好,手上的镯子并那副头面也罢,可不正是母女三人的最爱!
本想着那些瘟神这下总该走了吧?却不料陈毓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你还想怎样?”阮氏简直气疯了,实在是每次对上这小畜生就没什么好事——每每被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给欺负的抬不起头,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不怎样。”陈毓回答的依旧慢吞吞的,又点了一遍聘礼,“方才秦伯不是说了,还有那些上品布帛——”
阮氏气的浑身都是抖得:
“这么些年了,那些布帛怎么会还在——”
用来裁制的衣服都已经穿烂了!
“那就换成银两吧。”陈毓的模样,并不打算和她纠缠,明明是软软的童声,却偏又说不出的讽刺,“或者把裁成的衣服还回来,便是施舍了叫花子,好歹让人说一声好,也比给了不知礼的畜生,吃着我们的,花着我们的,到了到了,还咬我们一口的强。”
一句话说的裘文岩扑哧一声就乐了——阿毓嘴皮子果然够毒。
李运丰顿时气了个倒仰,却惧怕身边几个壮汉动粗,无奈之下,随手掏出怀里一张银票甩了出去:
“给你便是——”
有心想骂,又被身旁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给吓住,只得又把余下的话咽了下去。
帘子后面的阮氏却是受不住了——这些日子客来客往,家里银钱上越发困窘,李运丰怀里的那张银票可是好说歹说,才从自己兄弟阮笙哪儿拿来的——
兄弟的意思,这会儿正是急用钱的时候,等捱过了这一月,就把他陈家的金山银山给弄来自己花了。
眼下要真是这么着就给了陈毓,当真是割心挖肺一般,急怒攻心之下咬了牙道:
“陈毓,你莫要逼人太甚——等到了方城县,你父亲可还要和我们家老爷一个衙门共事!”
——即便陈家那个小兔崽子不懂,可但凡陈家来的人里有个明白人,也定然明白,自家老爷可是堂堂进士,而陈清和不过是举人罢了,两人既然谋了同一个衙门的职务,必然是老爷为尊,陈清和为卑了!
刚把银票捡起来的秦忠果然就犹豫了下——虽然裘家三公子言说,自家姑爷已是谋定了方城县县令一职,可毕竟没亲眼瞧见公文不是?
再怎么说老爷一个举人罢了,甫一任职就做了大县的县令,也确然有些不大可能。
陈毓却是抬手从秦忠手里接过银票,眼皮也不抬的扫了一眼上面的数字:
“三百两,也勉强够了,余下的就罢了,只当本少爷日行一善吧。”
明显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的语气。
帘子后面静了一下,然后便听见“哗啦”的一声响,明显是碗碟落地的声音。
陈毓只作没听见,只管领着众人转身往外走。
“慢着——”李运丰忽然道,神情不善的瞧着陈毓和裘文岩,“这位少公子既是如此仗义,好歹也要留下名号才是。”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到了方城县,想要收拾一个下属还不是易如反掌,至于那为虎作伥的猖狂少年,自己当然也不能放过。
裘文岩站住脚,叉着腰得意洋洋的一笑:
“过奖过奖,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锦水城裘家四公子裘文岩是也!”
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倒真是颇有些市井游侠儿的派头。
他的那些属下登时就捂着嘴乐了——天知道他们少爷早就想着这么霸气张扬的一天了。偏是从前打架时遇见的大多是和少爷一般的混小子,往往一番混战之下,双方都是东倒西歪鼻青脸肿,自然没办法说的这般意气风发。
也就这一次,碰上了李进士这个软脚虾不说,自己这一方还是占足了理的。当真是说到哪里都不怕。
李运丰却是傻了,便是帘子后的阮氏,绞成麻花劲一样的帕子也应声而落——实在是锦水城裘家的名头太响了。
那可是堂堂皇商,说句不好听的,也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无论是人面还是权势,都不是自己这个尚未起复的小小进士所能比的。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是打出大舅子阮筠的旗号,阮笙也不敢明面上朝着裘家施压,让他们出手帮自己对付陈家,而是只敢借一下裘家的东风罢了。
却是越想越不对——
小舅子的意思分明是已经和裘家达成一致,怎么裘家四公子倒是跑来给陈毓助拳了?眼睛忽然一亮,冷声道:
“裘家四公子是什么样的尊贵人儿,又岂是你这种地痞无赖所能及的?连裘家四公子也敢冒充,还真是找死!”
竟是忍不住有些窃喜——
果然陈清和昏了头吗?
真是拿聘礼的事到官府说,自家委实理亏,可陈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了充门面着人冒充裘家的人——
即便本县县令程英和陈家交好,可也不敢惹裘家不是?听说裘家四公子可是裘老爷子平日里最宝贝的一个,这般被人败坏名声,势必引起裘家家主震怒。真到了那时候,不用自己多说什么,自然让陈家吃不了兜着走,说不好不用到方城县,就可以把这一干人给处置了。
“冒充?”裘文岩顿时来了精神,一双眼睛瞬时瞪得溜圆——自己果然英明神武,竟是有人会冒充吗?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前面一阵嘈杂声,忙抬头瞧去,却是熟人——可不是不久前才被揍了一顿的阮笙?
阮笙一眼瞧见陈毓和裘文岩,也吓得傻住了,尚未想好如何应对,裘文岩已是大踏步上前,一把拽住阮笙,用力的往李运丰面前一推,李运丰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却险些被撞倒,眼睁睁的瞧着阮笙跌坐在自己脚下。
“阮笙,告诉你姐夫,我是谁?”裘文岩嫌弃的甩甩手,又活动活动手腕,一副还没有尽兴的模样。
阮笙吓得头一缩——之前被裘文岩甩了那么多巴掌,俩脸蛋这会儿可还是木的!身子不自觉往后一缩:
“四,四公子——”
声音几乎快要哭出来一般——
不怪阮笙如此,之前挨了裘文岩的打,阮笙第一个念头却不是如何报复,而是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裘二不是说自己谋的事成了吗?怎么裘四敢这般对待自己?难不成事情起了什么变化?真是那样的话,为了弄垮陈家,投入那么多银钱的自己,可不就要倾家荡产!后果可比挨一顿揍要严重的多。
越想越怕之下,竟是顾不得丢人,又再次去了锦水城,却哪里知道,竟是连裘府大门也进不去了。好不容易拿银子买通了下人,却是得着了一个好险没让阮笙吓掉魂的消息——
裘二病了,不能见客。眼下裘家的主事人已是换了之前被冷落的裘三。
阮笙不是傻的,一听就知道自己求阮家的事怕是泡汤了——明明自己刚离开裘家,裘二的精神头还是好的不能再好了!所谓的病,定然不过是一种托词,事实的真相很有可能是裘二被夺权了!
失魂落魄之下,阮笙唯一想到的救星也就只有自己的合伙人姐夫了,这才急慌慌的赶过来,哪里料到一进门就碰见了裘文岩这个杀星。
李运丰却听得心都凉了,踉跄一下,好险没摔倒——这个少年,竟然真就是裘家四公子!陈清和一个小小举人罢了,倒没想到竟是这般善钻营,先是和程英交好,这会儿,竟是连裘家都巴结上了?
尚未想通个所以然,又一阵脚步声响起,李运丰机械的抬头,可不正是已经走到门边的裘文岩,不知为何,又拐了回来。
“你要如何?”李运丰身体一下紧绷——裘家小霸王的名头可不是假的,再加上自己小舅子那个猪头样……
裘文岩忙摆手,神情意外的诚恳:
“别怕别怕,我只是有一件事想要告诉李进士——之前你们家人不是口口声声说你要去方城县做县令吗,我觉着吧,怕是那个地方弄错了。我这个人吧,心肠软,想着还是回来告诉你一声——我听见我哥说啊,方城县县令的人选已是定下来了,可不就是陈伯父他老人家吗!至于您啊,怕是,没戏了,哈哈哈……”
此句话一出,宛若晴天响了个霹雳,登时就把李运丰震得傻了。
在场的可没有一个傻子,即便阮笙这样连秀才都考不上的人,也立即想明白了一些问题——
如果说之前裘文岩揍自己还有可能是意外的话,那敢跟着陈毓跑到堂堂进士家大闹怕是就大有文章。
毕竟,阮笙之前去和裘文明商谈合作事宜时,所仰仗的也就是两点——
一则可求大嫂帮着裘家保住皇商地位,二则就是李运丰的方城县县令一职——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裘家若真得罪了方城县县令,即便撤了设在那里的货栈,可得罪了父母官,怕是自家货物但凡从那里过的时候就得提心吊胆。换句话说,真是方城县县令发难,虽不见得能动摇裘家根基,却势必会造成一定不好影响。
因而,即便裘家不愿和阮笙合作了,无论如何,也断不会做出派裘家子弟上门打脸的行为来——
裘家家主又不是脑袋被驴踢了,怎么会这样明晃晃的摆明对方城县县令的敌意?
除非方城县县令另有其人,而那人才是裘家想要示好巴结的。
想通了这一点,院里众人同时觉得心里哇凉哇凉的——
裘家身为皇商,消息渠道自然要比自家灵敏的多。如今既然这么说了,十有*就是真的,不然,怕是再给裘文岩几个胆子,也不敢就这么跑到李家混闹。
而陈家忽然这么强硬,是不是也已经知道了这点?
“不可能——”阮氏先就嚎了一嗓子,寂寂无声的院子中,宛若鬼叫一般——
丈夫十有*出任方城县县令一职,乃是兄长信中说的明明白白的,甚而前儿个嫂子抱怨,为了帮着谋取这个职位,很是花了笔银钱后,自己还很上道的把自己嫁妆里最好的一套首饰给送了去。
怎么这会儿裘家那个小混账竟然说,方城县县令,是陈清和?!
李运丰则是完全僵了,甚而脑子都不好使了——
年轻时谁没有几个私交好友?可李运丰却明白,自己会和颜子章、陈清和成为至交却并不是真的和两人投契,实在是临河县这么小的地方,读书读得好也就他们三个罢了。
和其他人结交,李运丰自然觉得跌份子,也就这两人算是身份相当。
只是私心里总以为,颜子章那人太过清高,至于陈清和则太迂而不知变通。
因而进士及第后,即便名次很是靠后,李运丰在陈清和面前还是油然生出一种绝对的优越感——
本来,自己就要比这个人要强得多。
也因此,才会那么容易就听进阮氏的话,随便寻了个由头就退了和陈家的亲事。
即便明知道陈清和心里不痛快,李运丰也并未当回事,只因他一直坚信,这一世,陈清和都只有被自己碾压的命!就如同参天大树干嘛要管一个蚂蚁烦恼些什么,李运丰从不以为自己需要为陈清和的人生喜乐与否着想。
现在却是那个逐渐低到尘埃里蚂蚁一般的陈清和给了自己最重的一巴掌——
不独因为退亲的事被对方好一顿羞辱,更甚者煮熟的鸭子也会飞,明明属于自己的职位却被陈清和抢走了。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怪事呢?堂堂进士竟会被个小小的举人给强压下一头?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一定是那裘文岩怕自己发作他,故意吓唬自己的吧?
抬脚就要往房间里去:“不对,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太过惶然之下,竟是连日常迈过几百遭的门槛都没注意,被绊的“噗通”一声就倒在地上,嘴里却依旧一叠连声的道:
“拿纸笔来,快,拿纸笔来——我要问问大哥,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对对,姐夫你快些写信——”阮笙也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想要探手去扶李运丰,无奈手脚发软,竟是无论如何使不出一点儿力气,甚而声音都像要哭出来一般——
之前为了堵死陈家,自己可是把所有和陈家有来往的商人的上品丝线全都囤积起来了,更为此欠下数额巨大的债务,若然裘家打定心思要撤出,自己悄悄开的织坊,根本没有能力消化这么多丝线。
那些高价购买的上品丝线对自己而言就全都成了废物。
不独如此,自己可是跟那些商人打了包票的,等出了这个月,就会把欠他们的丝线钱给付,若然到时候无法实现承诺,那些人说不好会分吃了自己也不一定,到时候,自己怕是真的就剩下上吊这一条路了……
六月十二,利远行。
天不亮,陈家就热闹了起来——
前儿个终于得了正式任命,着陈清和即日赶往方城县出任县令一职。
从那日起,陈家就贺客不断,那番热闹,比起陈清和娶妻时也不遑多让。好在要赴任方城,是陈家人早得了信的,也就提早做了准备,饶是如此,一家人依旧忙的团团转——
毕竟方城县太过遥远,又地处北方,和陈家所处的南方气候太过迥异,要准备的东西自然就多了些。
至于陈清和,既要拜别友人,还得费心思寻个得用的师爷,好在一切事务,都赶在启程前准备妥当。
正式启程的日子,当然依旧有人来送行,不过就全是近亲好友了。
“去吧,甭担心我和你弟弟。”陈正德毕竟上了岁数,既因为长子有出息而开心,又想着儿子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脸上的表情又是喜悦又是难过。
陈清和心里也是又酸又涩——家里老父弱弟,还真是有些放心不下,倒是族长笑着劝道:
“清和你只管去,家里族人自会帮着照看。”
又冲陈正德道:
“老兄弟,你可是个有福的,咱们陈氏家族这么多年了也就出了清和这么个举人罢了,说不好,将来光宗耀祖也是有的。”
一番话说的陈正德终于破涕为笑。
眼见得太阳已经大高了,陈清和又往官道上看了眼——昨儿个去县令程英家辞行时,程英一再表示,今天一大早会亲来送行,都这个时候了,人竟是还没有出现。
想着程英许是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陈清和想了想终是决定启程——此去方城县,地远路遥,又是带着家眷,自然不能再耽搁。索性留了个信笺,嘱咐老父待会儿转交程英。
“咦,那几人是谁?”众人走到院外,迎面正碰见几人从马上下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位步履匆匆、身着锦衣的年轻人,但看两人排场,明显就是富贵人家出身。
陈清和怔了一下,还未开口,陈毓已是上前一步:
“三公子,四公子——”
一句话未完,跟在后面的那个眉眼中透着傲慢的少年却不乐意了:
“什么三公子四公子,阿毓你瞧不上我们不是,叫三哥四哥——”
可不正是裘文隽和裘文岩?两人本来早就想来陈府拜会呢,只是裘家和陈家初联手之下,很多事情都要处理,偏陈清和这几日就要赴任方城,连带着陈毓也要跟着前往,连番忙乱之下,也就堪堪赶来饯行罢了。
陈毓倒也从善如流,乖乖上前叫人:
“三哥好,四哥好。”
转头对明显已是了悟的陈清和道:
“爹,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两位分别是锦水城裘家的三公子裘文明和四公子裘文岩——”
一语甫毕,裘文隽和裘文岩已是上前深深一礼:
“见过叔父。”
竟是执子侄晚辈礼。
看两人如此恭敬,不独陈氏族长,便是陈清和也微微有些吃惊——
裘家虽然是商人,可前面毕竟坠了个“皇”字,身份之尊荣岂是一般商家可比?
虽说已经听秦忠说起过和裘家联合的事,陈清和却以为自然是裘家主导,自家忝陪末座。再没料到裘家公子竟然和儿子这般熟稔不说,还对自己这般恭敬——
自然,陈清和明白,这份恭敬,除了自己赴任方城之外,怕更多的却是因为儿子。还有头上这顶乌纱帽,何尝不是因为儿子的缘故才戴在自己头上?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难不成是儿子的福报到了自己头上吗?
“这是程大人托我们奉送的程仪——”裘文岩挥手令下人把手里的盘子奉上,“程大人因有公事在身,实在无法赶来,再四嘱咐小侄转达歉意……”
一句话未完,已经凑到陈毓跟前的裘文岩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趴在陈毓耳边道:
“阿毓,你猜程大人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
虽说让猜,却不待陈毓开口便自顾自笑的止不住:
“就是你前岳父,李运丰——哎哟,可笑死我了……”
却原来,今儿个也是李运丰赴任茅澧县县令的日子——
茅澧县同样地处北方,却最是多穷山恶水,和方城县差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听说李运丰拿到任命时,好险没厥过去,阮氏更是直接嚎哭了起来——穷山恶水多刁民,听说前几任县令都是干到一半就灰溜溜离职了,到那里别说摆官家夫人的威风了,说不好还得看当地土酋的脸色……
“你说这官运不好也就罢了,怎么又那般命苦,还摊着个专坑姐夫的小舅子呢?”裘文岩话里好似很是同情,神情却完全不是那回事,分明是幸灾乐祸还差不多。
是因为阮笙吗?陈毓的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这件事陈毓也清楚,前儿个秦忠特意跑来回禀过——
之前那些背弃了陈家的丝线商人全都又哭着找上门来,一个个肠子都悔青了的模样——
本想着能赚一笔,说不好还能巴结上阮笙的知府兄长和县令姐夫,或者通过阮笙巴结上裘家,哪里料到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裘家根本就没和阮笙结盟,阮笙还成了穷光蛋!
一分钱也拿不到不说,连带着还得罪了这会儿形势大好的陈家。
陈毓当即告诉秦忠,除了当初尚且心存善念暗示自家是阮笙捣鬼的那家商人外,其余商人,都永远被列为拒绝往来户。
这会儿听裘文岩这般说便立即明白,八成那些商人被自己拒绝以后又回去找阮笙的晦气,却不知为何,竟是牵连了李运丰了。
“何止是牵连呢。”裘文岩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听说啊,那个阮笙因为还不起钱就想跑,结果又被人给抓回来了,哎哟,那是好一阵打啊!结果你猜最后怎么着?阮笙竟然跟那些人说,这生意还有他大哥和姐夫的份子,他虽然拿不出钱,可是他姐夫马上要去做县太爷的人了,自然拿得出啊……”
“所以他们就热热闹闹的押着阮笙去了那位李进士家……听说李运丰当时就气得吐了血,一脚踹翻了老婆阮氏,他老婆又追着阮笙又抓又咬……”
最后一摊手,“眼瞧着就要出人命了,程大人没办法,只得赶过去……”
所以情形是真的发生变化了吗?上一世,阮笙可是一路顺风顺水,到得后来,声望之隆犹在裘家之上,若非裘家换了当家人裘文隽,说不好也会落个和陈家一样的下场也不一定……
“阿毓,咱们走吧。”手忽然被人牵起,陈毓抬头,却是娘亲和姐姐——李静文初为人妇,本就秀美的容貌之外更多了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风韵,至于陈秀,开始抽条的身形已经明显可以瞧出未来的娉婷身姿。
两人都未出过远门,这次离家虽是有些不舍,却更多了些兴味盎然。
陈毓反手握住两人的手,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
“好。”
有自己在,定然不会再让这两个最爱也最亲的人受丁点儿委屈。
一家人先上了车,裘家兄弟也跟了上去——
裘家生意做的大,又在方城设有货栈,来往路途很是熟悉,感念陈毓的好处之下,已是把一路上的舟车所需都安排妥当,便如这船只,也是裘家最好的。不独里面很是宽敞,更兼平稳的紧,便是李静文陈秀这等初出远门的人也没有晕船。
一家人正在船舱里说笑,喜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老爷,前面就是内江口了,船夫说水流有些大,许是会颠簸些。”
已经是内江口了吗?
陈毓起身走到舷窗边,探出头来往外瞧——
内江口是通往方城县的必经之路,走完这一段水路,陈家便要弃船上岸了。
熟料刚走到窗边,船猛的一个大旋转,亏得陈毓反应快,忙一把抓住窗棂,才不致跌倒。至于李静文和陈秀,虽是被陈清和拉了一把,还是齐齐跌坐在地。几人身前的茶几也翻倒,上面的碗杯茶盏摔得一地都是。
船上同时响起一片惊呼声。
好在李静文和陈秀虽是有些轻微擦伤,倒也并不严重。
安置好两人,陈毓和陈清和忙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看两人走出来,那船夫忙忙的上前请罪,一旁同样摔倒的喜子也站了起来,恨恨的瞧着前面突兀出现的一艘大船:
“哪有这般开船的,要是晚一点儿,咱们的船这会儿就……”
“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清和蹙眉道——一路行来,船夫的技术确实堪称精湛,怎么会在这里差点儿翻船?
“老爷赎罪。”那船夫也是惊魂甫定的样子,却又无可奈何,“实在是前面那艘大船突然插进来,小的猝不及防之下,只得转舵……”
这段水路最是湍急,又很狭窄,自来凡是过往的船只,一般不会这般抢道,或者有急事想要过去,也会事先让人知会一声,让前面船只放慢速度往岸旁靠些,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不打一声招呼,直接快速抢过去的。
若非船夫反应快,差点儿就被对方带起的水流引得撞到礁石上去。
“那船你们可熟悉?”陈清和沉吟片刻道——对方明显是故意的,难不成是有什么旧怨?只是这胆量也太大了吧,竟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不认识啊。”船夫也明显想到了这一点,却是叫起了撞天屈,“这艘大船是前儿个下的水,我们也就在昨儿个傍晚靠岸时说过几句话。”
船夫一说,陈毓才恍惚忆起,这两日那艘大船好像确然在左近,只是前两日好好的,缘何今日这般嚣张?
“你们都说了什么?”
“就是那家船老大问我们做什么营生的,我就说了是送老爷赴任——”那船夫想了半天依旧没有想出哪里不对。
陈毓心里却是一动——难不成,对方大船要针对的人,其实是自己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