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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妱顺着徐琰的思路想了想,道:“要么是何文渊已有万全的法子扣死我爹的罪名,要么……他这般行事就只是做个样子。”她忽然灵机一动,“按理,这等事情该讲求证据确凿,可他只粗粗看了人证物证就认定罪名,更未详细推敲,这根本不符合他素日的行事!”
——她在庐陵多年,父亲在书院、姨父是布政使,对于学政这一系的官员还算有些了解。
这位何文渊以前虽然不如薛万荣显眼,却也是这上头的二把手,行事十分谨慎。那年武川的科场中曾有人被搜出夹带纸条,他都细细查问,待证据确凿后才惩处了那考生,怎么今日却如此仓促?
甚至有种,故意蛮横定案,要叫沈家急着洗清罪名的感觉?
“那他为何要这样做呢?”相对于开解安慰,这个时候徐琰更喜欢循循诱之,叫沈妱自己想通关窍,也就不怕她情急出错了。
沈妱又是一怔,忽然就想起了之前朱筠所提出的问题——何文渊为何要明目张胆的诬陷沈平?
如果沈平“私藏禁.书”的罪名只是个幌子,如果他并没想真的把沈平的罪名坐实,那么何文渊挑起此事,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当时父亲冲她使的眼色,截断了朱筠帮着辩解的话语……他难道已看透了这后头的缘故?
徐琰也不着急,从旁边的高脚小案上倒了茶递给沈妱,道:“昨日出了这事情,你们是如何处理的?”
“母亲去蒋姨妈家求助,朱筠大人回去找朱世伯了。”沈妱答道。
“蒋大人向来都照拂沈家,这回他是怎么说的?”
“他叫我们稍安勿躁,不可擅动。”
“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了。”徐琰一叹,沉声道:“因为按照何文渊的打算,沈先生只是个诱饵,这本诗集最后指向的,就是你的姨父,蒋文英。”
“真是如此?”沈妱一声低呼,呆呆的看着徐琰。
刚才坐在玲珑山馆书桌旁的时候,有那么一瞬,她也往这方面猜过,只是不敢确信,因为若此事是真,那它牵扯的可就不是一本禁.书这么简单了——
蒋文英是什么人?武川省的布政使,据说可能要入阁的人!把他跟昭明太子的禁.书牵扯在一起,那意味着什么?
若沈平“私藏禁.书”的罪名只是为了引出蒋文英这条大鱼,那么沈家必然卷入漩涡。何文渊哪来的胆子给蒋文英挖坑,他的后面会是谁?若是蒋文英一步走错,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成者王,败者寇,从云端跌入尘泥的例子比比皆是。
种种猜测叫人畏惧,可这里头明显也有不合情理的地方,所以当时她也只是猜测,却很快否定。猜测难定之下,便来求见徐琰,想讨个主意。
如今经徐琰提出,她才觉得惊骇,尽力让声音平静,将当时的疑惑道出,“就算他们料定了蒋姨父会出手帮助沈家,那又怎样?插手过问一件明显是冤情的案子,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若他们得逞了,单凭这件事妨碍不到蒋姨父;若他们漏了馅儿,追究其禁.书的源头,反而会祸及自身。这么算来,不是得不偿失吗?”
外面响起叩门声,却原来是那婆子已熬了姜汤进来。
徐琰叫沈妱先喝了姜汤温暖身子,解释道:“一旦蒋文英插手此事,不管沈先生的罪名是否属实,何文渊必会将此事上达天听,到时候不管是何情由,蒋文英定然招来大祸。”
“为什么!”沈妱大惊。
“因为那不是别的禁.书,而是昭明太子的诗集。”徐琰目光陡然有些飘忽。
“昭明太子……”沈妱咀嚼着这四个字,指尖忍不住蜷缩。
那是十二年前震惊朝野的大案,如今经他的口轻飘飘的提起,却总叫人心生畏惧。
“昭明太子是皇兄平生大忌,连我都不敢提起,任何人,触之即死。”徐琰的声音很低,“当年昭明太子文名冠绝京师,深得文人的赏识,其中就包括当今的内阁首辅江阁老。蒋文英是江阁老的爱徒,如今他为一个私藏昭明太子禁.书的人辩解,不管事情始末细节如何,这事一旦传到皇兄耳中,那么蒋文英的仕途,怕是要就此断送。”
“皇上他当真……会因为这样的理由就罢了蒋姨父?”沈妱不敢置信。
堂堂二品大员,只因为和十二年前的一个“罪人”有了拐弯抹角的关系,就要断送仕途?哪怕他本就无任何错处,只是为一个蒙冤的人主持公道?
徐琰却十分确信,眸中有冷嘲流过,“怎么不会。”
他的生母崔太妃是惠平帝的养母,徐琰出生时,十九岁的惠平帝已开府建衙,徐琰是从小跟着他长大的,兄弟感情最为亲厚。虽然惠平帝登基后有颇多猜忌顾虑,但同为长在皇家的男儿,徐琰对惠平帝的了解,依旧要胜过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
昭明太子之案虽然久远,却始终是惠平帝心里最阴暗、最不欲人知的秘密,任何有关的风吹草动,都足以叫他紧绷神经。
当初因为疑心太师对昭明太子还有怀念之心,惠平帝就能毫不犹豫的将他贬谪出京,蒋文英又算什么?不过是个颇有才能的文臣而已,再多的赏识,也抵不过心中阴暗的忌惮。
屋里一时沉默,只能听到外面刷刷的雨声肆虐,像是要穿透窗户纸,破窗而入。
因为徐琰身子强健,屋里并无任何取暖之物,值此深秋大雨之时,屋里便显得寒凉。沈妱本来就淋了雨,虽然腹中有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垫着,但她裙角鞋袜早已势头,这时候只觉得脚上冰凉。
“冷么?”徐琰瞧她脸色变了,有些担心,“这湿鞋袜不能再穿着,我叫人去你府上取干净衣裳,你先换了,等雨停后再回去。”
沈妱也怕自己着凉,给沈夫人添麻烦,闻言倒是没有异议,等徐琰喊人进来吩咐过后,她才小心问道:“那么殿下,如今我家该怎么办?”
“这件事不是你能把握得住的,还是该听蒋文英的意思,不可妄动。沈先生考虑得没错,宁可他暂时认了这罪名,也决不能把蒋文英牵扯进去,包括朱筠,也该停手。”
“可若是放任不管,一旦爹爹的罪名定下……”沈妱踟蹰。
“放心,蒋文英不出手,他们就不会急着定案。”
虽是这么说,沈妱心里却还是很没底,惴惴的绞着衣袖,忧色未减。
徐琰忽然一笑,在她耳畔低声道:“放心吧,就算他们要开案审理,还有我呢。”
“殿下难道就不怕?”沈妱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着他,分明也有担忧。
“我晓得分寸,不会触及逆鳞。何况要洗脱沈先生的罪名,也未必要我亲自动手。”他瞧着沈妱,看见她的眼中燃起亮光,那一瞬间,她似乎又有了生机,变得灵活生动起来。
他忍不住伸手触到她的脸颊,忽然笑了笑,仿佛深秋寒凉的雨中忽然漏出一抹温暖的阳光,“沈妱,认真想想,嫁给我如何?保你万事不愁。”
徐琰的话锋转得太快,沈妱顿时愣住了。
两个人距离太近,近到呼吸可闻,他的眼睛近在咫尺,叫她避无可避。屋里明明凉飕飕的,沈妱却忽然觉得脸上发起烧来,她望着徐琰,几回张口都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那绯红的颜色一直蔓延,从脸颊到嫩白的耳根,再到细腻的脖颈。
“殿……殿下……”她忍不住往后靠了靠,如同无措的小鹿。
其实上次徐琰造访,跟沈平提起婚事,也算是用力推了沈妱一把,叫她不得不想清楚些事情。这会儿若不是有沈平的事情压在心头,沈妱兴许真能跟他好好谈谈,可惜时机不好,她如今脑袋混乱、情绪不稳,实在不宜节外生枝。
徐琰眷恋的在她脸颊逗留片刻,道:“那日我去府上拜访沈先生,你也知道吧?”
沈妱愣愣的点头。
“我跟沈先生提起了婚事,他说要问过你的意思才肯答复我。”他忽然欺身靠近,如同战场上刚厉的狼逼近跳脱的白兔,眼中光芒跃动,“其实你应该知道,就算沈先生想把你许给别人,我也会去抢亲的。”
“啊?”沈妱分不清他这是认真还是玩笑,忙道:“殿下你不能这样!”
“怎么不能?”徐琰好整以暇的笑,和最初那个威仪正经的“端王殿下”判若两人。
沈妱惊诧,窘迫着一张脸,不无叹息的道:“殿下是亲王之尊,名冠天下,不应当是仗势欺人的啊!”堂堂战神,抢什么不好,居然去抢亲?这也太掉赫赫威名、尊贵姿态了!
“偶尔仗势欺人也不错。”徐琰玩味的瞧着沈妱,同样在她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要不然,眼睁睁看着你跟别人走?”
……
沈妱被他堵得无话可说,且她目下实在没心情跟徐琰探讨这个,只好闭嘴。不过被他这样近的盯着,她只觉得浑身局促,脸上*辣的,连忙借着倒茶的机会起身走远,又踱步到窗边瞧那瓢泼的大雨,那丝丝凉风钻进来,倒把脸蛋上的烧退了下去。
徐琰依旧坐在榻上,目光落在她的背影。
心底里,是一种陌生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