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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刚申时末,五月不烈的日头将西未西,三人踩着一地金辉慢慢往私塾走,顾软软垂着眼帘走在最里侧,专注的看着脚下路。
村子离的不算太远,安汉又是个小县,仅仅走过两条街,就遇到了好几波打招呼的人,问兄妹两好,又问叶宴之,顾怀陵少不得解释介绍一番,又是好一通的龙门阵。
都是乡亲,说的也都是川话,叶宴之听不太懂,就一直身子微弯扬着脸笑,对着长辈,谦逊总是没错的,叶宴之生的太好看,男女老少通吃,便是个大老爷们看着他,也觉得这后生实在太俊,总爱拉着他说话。
叶宴之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颇觉尴尬,一双桃花眼到处乱扫,一扫就看到了后退一步安静站着的顾软软,她微微垂着头,纤细的脖颈弯成了美好的弧度,夕阳下的耳廓薄似蝉翼,能看见细小的青脉。
长睫半掩,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叶宴之皱了皱眉。
太安静了,即便笑着,也和这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顾妹妹。”
清朗的声音传入耳畔,顾软软抬眼,下意识就要扬起乖巧的笑,弯眼到一半才发觉这是叶宴之在喊自己,乡亲已经走了。扭头看向他,中间隔着一个顾怀陵,叶宴之弯身对着顾软软笑,内勾外扬的桃花眼弯成了漂亮的弧度,眸光既璀璨又温和,像朝阳,总是生机无限。
顾软软也扬起了一抹笑,一对小梨涡若隐若现,无声问他:怎么了?
见顾软软回应了自己,叶宴之笑意更深,朝阳融入了朝霞璀璨更为夺目,“我知道有三家点心铺子很不错,明儿我们去尝尝吧?”
顾软软不解看他,好好的,怎么说到点心上去了?
叶宴之:“吃过一回,你就知道怎么做了。”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的笑,“毕竟好多我也是乱说的。”
何止是乱说?想到他说的那些做法,也只有嗜甜如命的人才能吃下去了,无声失笑,酒窝愈发明显。
叶宴之看着顾软软颊边的一对酒窝,浅浅的两点浅窝,抿了抿唇,那里面是盛了蜜吗,为什么自己觉得很甜呢?
“唔。”
领子被人往后拉,叶宴之被迫站直,不解看着松开手的顾怀陵,“顾大哥你拉我做什么?”
看着叶宴之不解的眼神,顾怀陵默默咬了咬后槽牙,你看我妹妹都看傻了,还问我干什么?深呼吸了两次,斜眼看他,“来这里后你都没买过点心,怎么知道那三家的一定好吃?”
叶宴之:“我觉得那三家肯定好吃呀。”
顾怀陵正想反驳,想到上次卖酒方时叶宴之那诡异的直觉,沉默片刻。
“她没空。”
“酒方的事一了,她就要回家了。”
这么快就回去了吗?买点心也不耽误什么事啊?叶宴之不愿放弃,正要出声,顾怀陵先一步笑望他,“你是不是忘了明天先生就要考校你了?”
唇边的微笑藏着未尽的话。
考不过你就是要继续在蒙学和那群流着鼻涕的小萝卜头继续念书。
小萝卜头的杀伤力是巨大的。
“走走走,回去继续看书。”
看着在前面大步开路的叶宴之,后面的兄妹两对望一眼,无声摇头笑。而前面大步走着的叶宴之,却罕见的没有笑,微拧的眉间蕴着一丝燥意,右手摸了摸心房,眸中不解更浓。
回到私塾后,顾软软跟着林婆婆去了厨房,顾怀陵叶宴之则去拜见先生,拜过林先生后,距离饭点还有一会,两人回了后舍,顾怀陵开门,叶宴之看向了一旁紧锁的房门。“顾大哥,这间屋子的两个人呢?”
来了这么多天了,还没见过隔壁的两位。
顾怀陵走进屋子将窗户打开,锁了几天的屋子气息有些闷得通通。“一个是家里有事,一个是病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估计快了。”
叶宴之只是随意一问,闻言点头,进屋和顾怀陵一起打扫屋子。两人将屋子和带回来的行礼都收拾妥当后,又一起看书,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的样子,林婆婆喊吃饭了。
今天晚饭是林婆婆做的,顾软软在一旁帮忙,叶宴之食之无味的动着筷子,心里一直在想,是什么呢,自己忘了什么?
“宴之?”
林先生抬高的声音,叶宴之回神抬头,这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顾软软也不例外,叶宴之下意识的朝顾软软笑了笑,才回头看向林先生,“啊?”
林先生:“你想什么呢,喊你好几声了。”
叶宴之彻底回神,坐直身子,摇头,“无事,先生有什么事吗?”
林先生也没有怪罪他的出神,直言问,“你认识酒坊的郝掌柜吗?”叶宴之看了一眼顾怀陵,点头,“认识。”
林先生皱了皱眉,“怎么认识的?”
叶宴之:“有些生意往来。”
饭桌上还有顾软软这个没出嫁的姑娘,林先生不准备说的太仔细,见叶宴之答的坦荡,就知自己先前是想多了,点头,“那你下次见他记得替我道个歉。”
“怎么了?”
林先生:“我先前想错了,拿着扫帚把他赶出去了,唔,今天上午还来过,又被我赶走了。”
叶宴之X顾怀陵:您到底想错了什么,还拿着扫帚赶人?
不过,两人对望一眼,都有些喜意,被扫帚赶了还能二次登门,生意稳了。
吃过晚饭后,顾怀陵带着顾软软去后面林婆婆隔壁的院子暂歇,顾怀陵留在那边帮忙收拾,叶宴之则回房看书,明天先生就要考校自己,要认真看的,不认真看就要和小萝卜们一起念蒙学。
只是书摊在桌子上,上面的字怎么也看不进去。
手肘抵在桌子上,双手撑着额头,皱眉睁眼看着桌面的木纹,到底忘记了什么?从下午和顾妹妹说过话后,心里就出现了一种感觉,自己忘了一件事,这种感觉很模糊,依稀觉得很重要,要尽快想起,可没有半分头绪,根本想不起来。
自己,忘了什么事?
直到熄灯睡觉后,叶宴之依旧没想起自己到底忘了什么事情,感觉愈发的焦躁,对面的顾怀陵已经安睡,又不敢辗转反侧,只好睁眼定定看着漆黑的屋子,隐隐可见黑柱的房梁。
到底是什么事呢?
闭眼,深呼吸了数次,凝神回头去梳理。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呢?是看了顾妹妹后。当时好像一位伯伯拉着自己说话,那位伯伯太热情,有些招架不住,四下乱看,就看到了正低头微笑的顾妹妹。
笑?
叶宴之一下子从床上坐起了身,余光窥见一抹银色,回头看去,就见半敞的窗棱上悄悄爬进了莹白的月华,看着从窗户蔓延过来的月色,叶宴之眸色定了定。
想起来了。
十岁那年的生辰,舅舅终于松口带自己去马场挑选属于自己的小马驹,当时马场送来了一红一白的两只小马驹让自己选,那匹红色的小马驹是真的漂亮,鬃毛火红更胜天际晚霞,性子也很活泼,自己一瞧就喜欢了。
可当时也不知道为何,总看那只白色的,它生的也很漂亮,柔顺的鬃毛下垂,像最柔和的月华,它安静的站在那里,不像小红马那样好动,自己好奇去摸它的时候,它也没有躲,漂亮的双瞳安静的看着自己。
舅舅说,只能选一个。
最后自己忍痛选了红色那只,牵着小红马走向草场的时候,它也被带回了马圈。
谁知不过一个月,它就死了。
“它怎么会死呢?”
那时的自己震惊的问舅舅。
那是澜州最好的马场,里面都是各地名马的后代,能送到自己面前,它的血统一定很优秀,肯定会得到最好的照顾,为什么会死呢?一个月前的它看起来很健康,哪怕它还没长大,自己也可以想象它长大后一身漂亮的莹白鬃毛,在朗日下驰聘的时候必定是最美的月华。
那时的舅舅叹了一声,脸上是年幼的自己还看不懂的愁绪。
舅舅说它来自草原,本还有一个弟弟,来的路上死了。
也许,它是太孤独了。
那是自己第一次知道死亡,来至一匹很安静很温和,却不吃不喝把自己给饿死的小马驹。
叶宴之盘腿坐在床上仔细回想下午的一幕幕。
下午来了好几波打招呼的人,都是认识他们兄妹的,大多是和顾大哥说话,毕竟,顾妹妹不会说话,只在一旁微微笑着。每次来人时顾妹妹都是抬眼笑,等人和顾大哥说话的时候,她就敛眸垂首,看着地面。
来回数次都是数次,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变。
明明就是在笑,清润的眸子着却戴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将热闹与她彻底隔绝开来。就像那匹小马驹,它不靠近自己,也不拒绝自己的抚摸,漂亮的双瞳里一片温和,可那样温和的一双眼睛,可最后却生生把自己给饿死了。
一人一马,给自己的感觉,完美的重合了,所以,才想起了这件遥远的旧事。
顾妹妹她,也很孤独吗?也将自己的心藏进了那片看似的温和的亲切之下吗?右手渐渐抚上心房,那里跳动如常,可是为什么,心里突然觉得有些酸有点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