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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常鲁易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出门买了几个包子打算提回家吃。路过两人摊前忽然停下, 很有兴趣地跟他们聊起了天。
“黄老头, 你那在沪城上大学的儿子, 可以退学回家了呀。”
黄老头梗着脖子不说话, 刘桂花则吓了一跳。
“常老爷, 我们没有得罪过你呀。你怎么能……怎么能说这种话?”
两人老来得子,好不容易才生下唯一的儿子。儿子从小聪明伶俐, 念书尤其厉害,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他这么会做文章的, 简直让人感叹老祖宗保佑。
天赋不容辜负,他们不惜花光所有的积蓄, 甚至卖掉祖传的房子搬到一栋破屋里, 日日起早贪黑卖粉皮,赚钱供他上大学。
简而言之, 儿子是他们全部的希望,就指着他光宗耀祖。常鲁易平白无故说他要退学,那不是故意伤人心么。
刘桂花都快哭了,常鲁易却嘿嘿一笑, 摸着自己的大肚皮。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对面马上就要开张了,也卖早点,到时人家肯定都往新店去啊, 谁还顶着寒风吃你们的粉皮?”
“也卖早点?常老爷你听谁说的?”
常鲁易抬手一指, 正是门上贴得招聘启事。
刘桂花扭头看去, 总算明白,自家老头这一上午都在烦什么。
要是真像常鲁易说得那样,他们这粉皮生意做不下去,远在沪城的儿子没钱交学费,的确得退学回家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她顿时什么心思也没了,看着摊子上的东西愁眉不展。
常鲁易并没有帮他们的打算,纯粹看热闹,哼着歌就回店里准备起中午的生意了。
门外二老大眼瞪小眼,一个比一个烦,客人来了也没心思接,只说今天粉皮卖完了,让明天再来。
琢磨了半天,黄老头突然将手中的大勺一摔,大步往前走去。
刘桂花忙问:“你干嘛去?”
他不言语,站在路中间见左右无人,对面店里的装修师傅都在忙手上的活儿,就一个健步冲过去,揭掉贴在墙上的招聘启事,逃回自己摊位上,把那张大白纸往灶里一塞,很快就化作一团灰烬。
这一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流畅非凡。
刘桂花看傻了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惊问:“你这是干什么呢?”
黄老头抬起头对着大街,说话时嘴唇都不带动的。
“让她招人!现在招不到人,看她还怎么卖早点!”
“人家要是发现告示没了,再贴一张呢?”
“再贴就再撕!反正我这一天不做生意,就跟她耗上了。”黄老头说着朝她瞪了眼,“我警告你,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他们问起来,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听到没有!”
刘桂花哪里敢说不,饶是心里觉得这种做法不太好,却只能点头。
黄老头拿起菜刀,忿忿地剁香菜,频频抬头望对面。
转眼到了中午,荣三鲤和顾小楼一个准备午饭,一个把新桌椅全都擦洗一遍,顺便将昨天买回来的账本等东西摆放到柜台上去。
顾小楼做完最后一道菜,放在院里的石桌上,过来喊荣三鲤吃午饭。
走到大堂时他顺便朝门外看了眼,纳闷道:“怎么一上午都没人来应聘的?难道厨子和杂役都不到永乐街来找活干吗?”
荣三鲤站在柜台后,拿着算盘笑眯眯地说:
“你出去看看是不是告示有问题。”
顾小楼就走了出去,下一秒便回来,满头雾水。
“告示怎么不见了?三鲤你看到有人动它吗?”
荣三鲤眨眨眼睛,“没看到呀,大概是风太大,被风吹跑了吧,你再写一张好了。”
自己明明用浆糊刷了好几遍的,怎么会被风吹跑呢?
顾小楼拿了纸笔,挠着头去院子里又写了一张,贴回原来的墙上,特地把边边角角都粘得死死的。
荣三鲤站在门边看他贴,有意无意地朝粉皮摊瞥去一眼。
二老专心做事,头都不抬。
“贴好了。”
大功告成,顾小楼拍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心想这次总不会被风吹跑。
“那咱们就去吃饭吧。”
荣三鲤收回视线,拉着他的胳膊进了门。
告示贴出去直到傍晚,还是没人上门问,顾小楼不放心,又出去检查,一看愤怒了。
招聘启事不见了,只剩下因粘性太强留在墙上的几块白痕,摆明了是被人撕掉的!
“肯定有人故意捣乱,说不定是附近的小孩。咱们来个瓮中捉鳖,把他抓住怎么样?”
他跑到院子里,忿忿地跟荣三鲤商量。
荣三鲤正在看今天杂货店老板送来的购物清单,一一核算,有干香菇、干木耳、腊肠等等,全都是酒楼开张后肯定要用到的。
另有面粉大米等物,需要明天才送来。
听了顾小楼的话,她不慌不忙地收起清单,吩咐他。
“你再写一张告示,先别贴,等晚上睡觉之前再贴到门外去。”
“你的意思是等大家都睡觉了再贴就不会被人撕?可是别人都睡觉了,也没人来应聘啊。”
顾小楼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荣三鲤拍拍他的肩,微笑道:“照我说得做就是了,难道我还会出馊主意吗?”
也对,她可是荣三鲤。
顾小楼对她向来是死心塌地的,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赶紧写告示去。等入睡前,街上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就将其贴在了墙壁上。
凌晨五点,天色蒙蒙亮,许多住在城郊或乡下的农民背着新鲜蔬菜,来到菜市场贩卖,街上又热闹了起来。
粉皮摊子也支好了,按照往常的习惯,黄老头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摆出家伙开始蒸粉皮煮汤,应对即将到来的食客。
今天他却没有这样做,把摊子丢给老婆子,自己蹑手蹑脚地来到对门,打算撕掉那张招聘启事。
这一张贴得格外紧,揭都揭不下来。黄老头用自己的指甲抠了老半天,才勉强弄开一个角。
正当他准备一鼓作气撕掉时,旁边有人问:
“要不要给你拿把铲子?这张纸涂满了浆糊的,不好揭啊。”
“不用。”
黄老头随口应一声,应完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只见荣三鲤和顾小楼就站在自己身边,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吓了一大跳,连忙往后退,被顾小楼一把抓住肩膀。
“老头子,别走啊,不是揭得很起劲么?再接再厉。”
“你放开我,放开我!”
黄老头用力挣扎,顾小楼松开手,他猝不及防往后倒去,四脚朝天地摔在了永乐街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刘桂花惊叫一声,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跑来扶起自家老头。因为心虚,不敢质问他们为什么推人,低着头一声不吭。
有几个赶集的朝这边看来,好奇地停下脚步。
顾小楼说:“老头子,我们到这里才几天,没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你屡屡揭我们的告示,太过分了吧。”
“你们……你们……”
黄老头又羞恼又愤怒,抬手哆哆嗦嗦地指着二人,“你们是没有做对不起我们的事,可你们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引来更多的路人围观,甚至连常鲁易夫妇也被吵醒,推开窗户朝外打量。
顾小楼回头看了眼荣三鲤,见她镇定自若,没有阻止的意思,就继续说:“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怎么逼你了?”
“我们全家上下就指着这个粉皮摊活,我儿子还在沪城念书,学费一个子儿也不能少。如今你们跑来卖早点了,谁还吃我的粉皮?这不是断我活路吗?”
黄老头说得声嘶力竭,刘桂花不善言辞,躲在他身后悄悄抹眼泪。
顾小楼愣住了,他出生到现在没有过家人,从来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确没想到这方面。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荣三鲤终于走上前,让顾小楼后退,自己问黄老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们不要卖早点,让你继续卖粉皮是不是?”
黄老头看她和颜悦色地说话,以为她动摇了,连连点头。
“你们是开酒楼的,也不缺这点钱赚,给我们留条活路好不好?哪怕你们以后天天来吃粉皮不给钱都行,我家是真的离不开这门生意啊。”
荣三鲤摸着下巴,脑袋歪了歪,眼神意味深长。
“可我觉得,既然是出来做生意,那就没有一人独揽的道理。东西究竟能不能卖,不看同行愿不愿意,得看食客们买不买账。你家缺钱不是我害的,大家都有公平竞争的机会,你说对吗?”
黄老头愕然地张大了嘴。
“你的意思是……这门生意你做定了?那我老头今天就撞死在这里吧,反正以后也活不下去了!”
说着他推开刘桂花,朝酒楼的门柱子撞去。
荣三鲤见他一副不知道答案就不肯干活的架势,掸掸衣服上的灰,招了招手。
顾小楼轻轻一跃就跳下了梯子,把耳朵伸到她面前。
“当初我把你从街头捡回来的时候,父亲也问我,家里那么多下人,何必捡个半大不小的乞丐。”
顾小楼怔住,好半天才喃喃地说:“所以你收留他们是因为发了善心?可是三鲤,那老头前几天还要死要活的,根本不是好东西。”
“你都看得出来,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荣三鲤的表情意味深长,右手轻轻盖在他的手背上,皮肤如水豆腐一般滑嫩。
“小楼,有些事情做完当下就能看见成果,有些事情却要等很久。你要是不理解,那就时刻记住一句话——有用的人必然为我所用,明白吗?”
顾小楼抿着唇,纠结了很久决定相信她,继续干活。
没过多久,二楼的窗帘就装好了,包间里窗明几净,深色地板、枣红色的桌椅、金线刺绣的窗帘,再配上角落里一盆碧绿的观音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里面很多东西都是他亲手摆的,顾小楼很有成就感,看了一圈兴致勃勃地问:
“三鲤,咱们几号开张?”
荣三鲤早就看过了日子,答道:“后天吧。”
“后天?”
“二月十五,我看过了,是个开张的好日子。”
顾小楼对这个没研究,只知道三鲤是风,他是草。风往哪边吹,他就愿意往哪边倒。
两人下了楼,碰上黄老头夫妇推着三轮车进来,车上是他们的炉灶和锅碗瓢盆。
荣三鲤让他们把东西放到后院去,大家一起动手把大堂最后一点活儿收尾。
当天晚上还留他们下来吃晚饭,刘桂花话不多,做起事却很勤快,主动抢过做饭的工作,炒出了一桌子的菜。
荣三鲤从街上的酒坊买来一大缸子花雕,据说是锦州人最爱喝的,另外还备了一些竹叶青、高粱酒等,方便提供给不同喜好的食客。
吃饭时她让顾小楼打出一小坛花雕,四人坐在院中的石桌边,吃了第一顿搭伙饭。
既然是吃饭,少不了要聊天。
荣三鲤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二老住在离永乐街不远的一片老城区里,房租十分便宜,每月只要两百文钱,吃食上更是能简则简。
祖上传下来的房子被他们卖得几百大洋,连同自己的积蓄一起,全都让儿子带到沪城去,充当上大学的学费和日常花销。
他们的儿子比顾小楼稍长两岁,堪堪二十。曾经是锦州城里家喻户晓的神童,连学堂里的老师都忍不住夸他,说他要是早出生几十年,绝对是能当状元的人才。
黄老头往上数三代都是穷鬼,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名字都写不出。生出这么厉害的儿子,两口子自然是捧在掌心里疼爱,打小什么活儿也不让他干。等他当真考上沪城的大学后,更是恨不得卖血供他上学。
顾小楼没爹妈,对他们之间的感情羡慕又嫉妒,说话时带着酸意。
“这年头书生不如商人,商人不如兵匪,你们就不怕他毕业出来以后找不着工作,还是回家卖粉皮?”
黄老头喝了几杯花雕,略微上头,忘记对他们卑躬屈膝了,豪情万丈地一拍桌子。
“放你娘的屁!我儿子将来肯定是要当大官的!当……当省长他秘书!当银行的会计!赚大钱!”
刘桂花见他喝醉酒口不择言,连忙夺过他的酒杯往桌子底下一藏,动作非常熟稔,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黄老头中计,忘记说话,钻进桌底下找杯子。
她拿着筷子尴尬地笑笑。
“你们别听他胡说,什么当官,只要他读书读得开心,我们的钱就没白花。”
荣三鲤给她夹了块肉。
“他有你这样的娘,真是幸运。”
刘桂花看着他们,“你们肯定也是念过书的人吧?看着就一脸书生气,上过大学吗?”
“没有,跟亲戚学过几篇文章而已。”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道该不该问……”刘桂花欲言又止。
荣三鲤道:“有话直说无妨,我们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那我可就问了。”
刘桂花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啊?看模样也不像姐弟,我听人说小先生是你的义子,可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给自己收义子呢?”
看她纳闷的不得了,荣三鲤忍俊不禁,拉起顾小楼的手。
“我们只是想成为彼此的家人而已,至于到底是姐弟还是母子,重要么?”
顾小楼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暖意,侧过脸看向她。
夜色已深,院子里点着一盏梨形电灯,高高悬挂在树梢。她的脸被灯光照成了暖黄色,眼神纯澈得像少女,可是世间有哪个少女比得上她?
他忍不住收紧了手指,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刘桂花看着亲亲热热的两人,只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超出了自己的认知,一个黄花大闺女,养着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义子,以后谁还敢娶她?
但是有一点不用怀疑——不管他们曾经做过什么,眼下都实实在在地帮了她的忙。
有这一点就够了。
吃完饭,黄老头醉得走不出直线,是被刘桂花扶出去的。
荣三鲤和顾小楼目送他们出门,约定好明天上午继续干活。
永乐街上的店铺基本都关了门,也看不到行人,只有常家饭庄亮着灯,还有几桌客人没走,时而传出一阵划拳或哄笑声。
看着天空中已经快要变成正圆形的月亮,荣三鲤深吸一口气,满足地微笑。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顾小楼的手抬了抬,似乎想抱抱她,但最终收在袖子里,只说:
“你去睡觉吧,我来刷碗。”
青年长身玉立地站在月光下,面容白净,肩膀已经快与成年男子一样宽,胳膊腿却又长又细。
他的胸腔里怀着炙热的真心,以及呼之欲出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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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
宜祭祀,裁衣,开市。
忌作梁,造庙。
今天是开张的好日子,荣三鲤早早起了床,一推开门就闻到扑面而来的鲜香味,原来黄老头夫妇已经把粉皮准备好了,汤锅里热气腾腾。
由于荣三鲤已经成了他们的老板,他们就把自己做粉皮的秘诀告诉了他。
其实说是秘诀也不是秘诀,原因所有人都知道,只是懒得去做而已。
想要粉皮好吃,必须做到两点。
一是用料足,辣椒、酱料、面粉,全都选力所能及内最好的,放上满满一大碗,看着就美味。
二是得用鲜物吊高汤,黄老头试过香菇、韭菜、白萝卜,以及小鱼干小虾米,反复尝试后用小虾米白萝卜和绿豆芽一起煮汤,煮出来的汤清澈透亮,味道极鲜,价格还非常实惠,于是一直沿用了十几年。
荣三鲤当初怎么尝也尝不出是什么汤,得知秘诀后,一闻到味,就闻出里面果然有白萝卜和豆芽的香气。
她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黄老头问她吃不吃粉皮,她说不吃,又问她几点钟开张。
她看看手表,“不急,有个东西还没到。”
黄老头第一天工作,表现得很积极,问她是什么东西,自己可以帮忙取。
她正要说话,顾小楼就从大堂那边匆匆走来,说:“三鲤,你订得匾额送到了,过来看看吧。”
对于一家酒楼来说,匾额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好手艺是活招牌,匾额就是固定招牌,开张这天就跟酒楼绑定在一起。要是食客吃得好了,以后还想来,必定说到XX家去吃。
像常家饭庄,他们的匾额就是特地请了锦州城里最有名的书法大师写的,据说花了近百大洋,字迹那叫一个浑圆厚重,让人看了就忘不了。
顾小楼当初也提议找大师写,图个好彩头。荣三鲤却说不用,自家的酒楼自己写。
她用宣纸写下了字样,送到制作匾额的地方让人临摹上去,选了店里最好的雕工师傅,花了将近十天才做好。
她随顾小楼走到大堂,黄老头夫妇跟在后面,也想开开眼界。
匾额就放在第一张桌子上,足有成年人两手张开那么长,用红布盖住,只露出边缘涂了金漆的雕花。
荣三鲤掀开 一个角看了眼,颔首。
“不错,把它挂上去。”
顾小楼招呼杂役搬来梯子,齐心协力挂到了大门上方,走进走出时仿佛有片红通通的晚霞挂在脑袋上,格外喜气。
街上开店的人看见了,陆续过来道贺,路人也好奇地停下观看。
对面的常家饭庄上午一向没生意,又没了卖粉皮的,无论大堂还是店门口都格外冷清,几乎没人从那儿过。
荣三鲤视力好,一眼就看见对门三楼的窗户虚掩着,好像有人躲在后面看。
她心知肚明,微微一笑,收回视线跟邻家老板寒暄。
食客一个个来,又一个个走,品尝粉皮用不了太长时间,不出半个小时结果就出来了。
荣三鲤手中有七根筷子,黄老头手中,只有三根。
“不可能……这不可能……”
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做了十多年粉皮的人,居然输给了岁数还不足他一半的年轻女人。不仅老脸没处搁,失败后需要承担的代价更是让他绝望。
黄老头叫冤,“我不可能输!这锅汤我熬了一夜,用虾和羊肉吊味道,粉皮也是我亲手蒸的,一点边都没破,不可能有人比我做得更好!你们串通好了害我!”
尝过味道的食客看不下去,劝他道:“黄老头,到底谁的更好,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我们真不是偏心。”
他梗着脖子走到荣三鲤面前,伸出手粗声粗气地说:
“我要尝尝。”
尝尝就尝尝。
顾小楼给他盛了一小碗,他连筷子都不用,直接就往嘴里倒。
汤汁浓郁醇香,质地稍浓,口感类似勾了芡,滑入齿舌间后却尝出了很明显的肉味,鲜美无比。
难道是用猪蹄炖得汤?
他还没想明白,粉皮已经来到嘴边,吸溜进去后上下牙齿一合,他嚼出了名堂。
“不对……你这不是粉皮……而是……”
黄老头一时间想不起来那东西的名字,常鲁易在旁围观已久,早就按耐不住,冲到他身旁抢走
碗,朝自己嘴里一倒,惊叫道:
“是甲鱼!甲鱼的裙边!”
没错,就是甲鱼。
春天的甲鱼最是珍贵,一冬过去,脂肪全都消耗殆尽,剩下的满满都是胶原蛋白。
黄老头回味着唇齿间爽滑的浓香,不得不承认她的比自己的好吃得多,却还是叫道:
“你作弊!说好了做粉皮的。”
“谁说粉皮就一定要用粉做?这东西叫荤粉皮,扬州人都这么吃,是你没见识!”
顾小楼站到荣三鲤面前,帮她挡住对方的唾沫星子。
常鲁易见识了他们的第一道菜,看向荣三鲤的眼神不禁变得复杂起来。
甲鱼是多么昂贵的材料,还只用裙边做菜,一不留神就废了,除了功底深厚的大厨,谁敢尝试?
他叹口气,拍拍黄老头的肩膀。
“你输了。”
黄老头如遭雷劈,打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
荣三鲤淡淡道:“小楼,把东西收拾了吧。桂花婶,前几天的赌约现在该好好谈谈了,今天你们别做生意,把他扶到我家后院去,大家慢慢聊。”
刘桂花是个没主意的人,问黄老头,后者睁着眼睛不说话,没了魂儿一般。她只好听荣三鲤的,把他扶到后院里。
荣三鲤冲众人拱拱手。
“今天有劳大家了,往后这个粉皮摊子应该不会再做生意,等我的酒楼开张以后,欢迎光顾。”
她说完也走进自家店门,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摊子,好似在嘲笑黄老头的无知。
路人们唏嘘不已,散去做自己的事,却也对即将开张的新酒楼生出许多期待。
经过这一茬儿,永乐街附近的百姓已经没几个人不知道这家新酒楼了。
常鲁易来到卧室,站在黄润芝身后,面色凝重。
“她手艺不错。”
“那又如何?凭这一道拿手菜,能比得过你的常家菜么?哼,来日方长,还得走着瞧。”
黄润芝不屑地瞥了眼对门,砰的一下关上了窗户。
酒楼后院里,黄老头被老婆子搀扶到石凳上,犹自丢着魂儿。
荣三鲤和顾小楼放好东西走到院子里,刘桂花再也顾不上脸面,往他们面前一跪,抓着荣三鲤的裙摆央求。
“好娘娘,你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了……我家老头子性格倔不明事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眼看就要开春了,我儿子的学费还等着交,求求你让我们继续做生意吧,等他毕业以后,我给你们当牛做马都行。”
她年过六十了,花白的头发拢在旧头巾底下,因常年贪黑起早露天做生意,皮肤被晒成古铜色。凛冬的寒风吹得她两颊通红,皱纹中夹杂着干燥的裂口,浑浊的眼睛里含满热泪,模样着实可怜可悲。
荣三鲤握着她的手,扶她起来。
“谁说我要让你们交不起学费了。”
“你不是要我家老头子给你白干几个月活……”
“干活没错,可没说是白干哦。”
刘桂花呆住了,愣愣地问:“那你的意思是……会给我们钱?”
黄老头一听见钱这个字,好似木偶被人注入生命,一下子有了生气,看向这边。
荣三鲤问:“你们每个月给常鲁易交多少租子?”
“一块大洋。”
“自己净利多少?”
“两块大洋。”
荣三鲤颔首,“那么从今往后,你们的粉皮摊子就不要在他家门口支了,直接摆到我的店里来,客人什么时候想要你们就什么时候给他们做。材料我出,赚得钱我收,每个月给你们发三块大洋的工钱,你们看如何?”
如何?
她这哪里是愿赌服输的惩罚,分明是解囊相助啊。
刘桂花惊喜得说不出话,黄老头则从石凳上冲下来,扑到她面前,和老婆子一起抓住她的裙摆,激动不已。
“活菩萨,荣小姐你真是活菩萨下凡了……”
女人拉就算了,他这个糟老头也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顾小楼伸手推他们,“去去,别借着这个机会揩我们三鲤的油。”
两人忙退到一边,不再跪着了,依旧是弯腰弓背,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荣三鲤看着他们,又道:
“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
“您说。”黄老头对她的态度可谓恭敬之至。
“店里不忙的时候,你们得帮我看店。店里忙的时候,你们得帮着搭把手,把这里的事当成自家的事来做,不要让我催。”
刘桂花感激涕零。
“荣小姐你这话说的……别说帮忙搭手干活了,你每个月给我们三块大洋,就算让我天天熬夜给你看门也没问题啊。”
荣三鲤看向黄老头,“你觉得呢?”
“必须的,从今往后那就是我们的分内事。”
她点点头,走到他们面前。
“既然如此,你们就是酒楼的一份子了,别叫我荣小姐,跟小楼一样叫我三鲤就好。”
“三、三鲤……”
黄老头尝试着叫了句,只觉得心肝乱颤,又喜又惊,说不出的滋味。
刘桂花则不太好意思。
“我们都收你的钱了,那就是帮你做工的,怎么能那么放肆呢……要不我们叫你,荣娘娘?”
娘娘是锦州地区人惯用的词,既能用作对母亲妹妹的称呼,也可以用来喊值得尊重的年轻女子。
荣三鲤听了忍俊不禁,靠在顾小楼的身上。
“一个称呼而已,不用那么在意。工钱我们就从今天开始算,酒楼过几天就要开张,你们把摊子收起来,帮忙一起干活吧。”
“好。”
二老擦擦眼角的泪,满面春风地走出去,收完摊子就去找常鲁易退租。
常鲁易坐在自家大堂里,悠然地喝着茶。
时间尚早,第一波客人还没来,就算来了他也只会让自己的徒弟去炒菜,只有当贵客光临时才亲自上阵。
本想着这几个月可以从黄老头那里多收几个打牙祭的钱,谁知对方进门后却提出了退租。
等他们说明原因,常鲁易杯中的茶喝着不是滋味了。
“黄老头,你不是被人耍了吧?天底下哪儿有这种掉钱的美事,有也轮不到你呀。”
黄老头在他手中受够了气,早就不愿意再忍了,只是苦于没机会。现在他不用再租他家的摊位,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下意识就把荣三鲤夸上了天。
“三鲤那么好的老板怎么会耍我们呢?她看我们家穷,不跟别人似的笑话我们,还特地帮扶我们一把,是个长了菩萨心肠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