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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燕然面不改色:“我洗了, 真的。”
“你没洗。”云倚风耐心道, “从你进院开始,我一直看着。”
一旁伺候的小宫女忍不住抿嘴,刚进屋的惠太妃也笑着拍了季燕然一巴掌:“多大的人了, 还在这些小事上耍滑头,快些去将手洗干净, 小厨房里还替你温着一碗莲子羹。”说完又对云倚风道,“晚上想吃什么?”
“方才听王爷说, 外头像是还有事要做。”云倚风道,“不如我改日再来陪太妃吃饭。”
“能是多急迫的事情,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惠太妃拍拍他的手, “你别听燕然的,他回回来看我时, 都是这般火急火燎,借口倒是一筐筐的不重样。”
鉴于萧王殿下平日里的表现实在太差,基本毫无诚信可言,所以这回两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方才从惠太妃宫中脱身。在回去的路上,云倚风打趣:“原来王爷并非只在我一人面前信口胡扯。”
“那是先前。”季燕然许诺, “往后,往后我定不骗你。”
又或者, 我们可以一起骗骗别人。
两人正在说着话, 就见对面匆匆走来一个官员, 身形矮小脸色病弱, 约莫四五十岁,一直在咳嗽着,神思恍惚,若非身旁的太监提醒,险些没看见季燕然与云倚风。
“王爷。”他赶忙行礼。
季燕然关切:“王大人这是又染了风寒?”
“老毛病了,不碍事的。”对方摆摆手,“皇上有事宣召,下官就先告辞了。”
云倚风一路目送他远去,提醒道:“这位大人像是真病得不轻。”
“他是翰林院的王万山。”季燕然道,“除了这位姓王的大人,朝中还有礼部的王之夏,户部的王东,都有可能是当初那巫女诅咒里的‘王大人’。”
“让风雨门帮忙盯着,倒是不难。可距离当初莲华教遇到巫女,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这么长时间对方都没表现出异常,只怕再盯下去,也未必会出结果。”
“所以皇兄打算先在城中放出巫女与孜川秘图的消息,再派兵保护住三位大人,这是明面上的。”季燕然道,“至于暗里,就交给风雨门了。”当然,这里的“保护”,其实更多是监视与威慑的意思,以免对方在情急之下,将孜川秘图交给旁人。
而这回的酬劳,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从国库里往外掏,据说那里有一口更威风的粉彩缸,窄口大肚,绘着喜鹊描着凤凰,相当喜庆吉祥。
很值得搬回去。
……
风雨门除了打探消息,在“传谣”“辟谣”这种事上,也做得相当得心应手。不到两天时间,关于“巫女、孜川秘图与王大人的故事”,便已传得沸沸扬扬。李璟将王之夏、王东、王万山三人宣召入宫,分别加以细问,意料之中什么都没问到,三人都矢口否认,说没见过巫女,更没见过什么孜川秘图。
“先前倒是听过一些传闻,说那秘图中藏着一把绝世宝剑。”王之夏连连叫屈,“可微臣一介书生,要那大宝剑作甚?更别提是为它杀人了!”
“朕自会查明此事。”李璟安慰道,“也会抽调御林军,寸步不离地保护爱卿。”
而其余两位王大人,自然也获得了相同待遇,府邸被围得水泄不通,连喝口水都有人盯着,除了能自由活动外,其余与坐牢没什么两样。
搞得王之夏大人这位大梁著名中老年风流才子,半个月也没能见上红颜知己一面,头发都多白了几十根。
并且谣言甚嚣尘上,还有了升级版,说那巫女旧时的情人已经听到消息,勃然大怒,要来王城找王大人报仇了!
王之夏惊道:“啊?”
“是啊,老爷。”家仆道,“可玄乎了,说那情人也是巫族,能化形,能隐身,能穿墙,能念咒,能八百里外取人首级,听着实在吓人。”
王之夏抽抽嘴皮子,唉声叹气道:“你说说,你说说那两人,招来的这都叫什么麻烦?”
种种愁苦加在一起,当场就写了七八首诗。
风雨门的弟子抄了两张回来,满篇都是愁云惨雾,一会感慨自己命运多磨,一会伤感昨晚未能梦到瑶池美人,末了还要埋怨几句亲爹,姓什么不好,偏偏要姓王?
云倚风道:“总之,这位王之夏大人看起来像是委屈坏了。”
季燕然问:“其余两人呢?”
“其余两人就正常多了。”云倚风答道,“除了忙公务,就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吃饭睡觉,暂时看不出有何异常。”
至于最近流传正盛的、那则“巫女情人要报仇”的消息,其实并非出自风雨门,也不像是百姓的胡编乱造,否则像这种“尖刀扎心”的故事一不香艳、二不猎奇、三不精彩,完全没道理传得如此快速而又整齐。
潜伏于暗处的某些人、某些事,似乎正在隐隐露出尾巴。
黑云压境,山雨欲来。
李璟也听说了这则传闻,于是专程下旨,命季燕然一定要保护好三人。如此一来,王东、王之夏加上王万山,就连每日上朝都开始由御林军一路护送,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长串,队伍跟条粗蟒蛇似的弯来盘去,甚是惹人注目。
愁得王之夏大人啊……坐在小小一顶轿子里,上不见天下不见地中不见美人,生生又憋出一首悲怆苍凉的大长赋来。
而那身体一直不好的王万山,更是咳得如同破烂风箱,三丈地外就能听到声音,颤颤巍巍的,路都要走不稳了。
“我说老王,王兄啊。”朝中有位与他交好的尉迟大人,实在被咳得心焦,于是将人扯到偏僻处,低声埋怨,“都这样了,你还上什么朝,不回家好好养着,老命不要了?”
“我这一堆事,咳,哪里能休息啊。”王万山愁眉苦脸,缓了半天气,方才继续道,“况且若平时也就罢了,现在这满城沸沸扬扬的,我要躲在家里不出来,岂非更显得心里有鬼?”
“说真的。”尉迟大人左右看看,又将声音放得更小,“那孜川秘图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不会真在你手里吧?”
“我这……连你也信?”王万山连连摆手,脸色白上加白,也不知是因为气还是因为急,“我堂堂朝廷命官,四品大员,寻个屁的宝藏!”
说完,就怒冲冲地甩袖走了。
“没有就没有吧,我还问都不能问了?”尉迟大人赶忙追上去,免得这老病鬼一怒之下掉进水池子里。
最后一位王东王大人,也正在第八百回向自己的夫人发誓诅咒。
“我连藏在米缸里的私房钱都被你翻出来了,哪里还有本事藏什么宝藏图?”
“说不定就是我平日里管得太严了,所以你才脑子发热,被哪个江湖中人用宝藏骗了去呢?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
头发太长,见识太短,根本就没法讲道理啊!
总之,最近这三位大人,人人都挺焦头烂额的。
云倚风突发奇想:“朝中有汪大人吗?”
“没有。”季燕然道,“只有三种可能,要么巫女说谎,要么莲华教说谎,要么有一位王大人在说谎。”
巫女的诅咒发生在十余年前,莲华教向来只认钱,实在没有理由同时得罪风雨门与朝廷,所以说来说去,症结最终还是落回了王大人身上。
清月从院外进来,这回总算记得要敲门。他在师父耳边低语几句,又道:“就在白堂镖局。”
云倚风瞬间就来了精神:“当真?”
清月笃定:“千真万确,昨夜刚做完生意,估摸明天就要离开王城了。”
“那还等什么?”云倚风一拍桌子,震得飞鸾剑嗡嗡作响,“现在就去!”
季燕然在对面看得莫名其妙:“出了什么事,是江湖还是王大人的案子?”
“与王大人没有关系。”云倚风答曰,“私人恩怨。”
至于这私人恩怨是什么……
白堂镖局里,一群小丫鬟正躲在门外,悄声嘀咕着,脸蛋一个比一个红,时不时还要嘻嘻笑出声来,洋溢着少女独有的天真可爱。遇到送茶送水的活,便都要推让半天,最后再挑个胆最大的进去,叮嘱她要将门推大一些,动作也要磨叽一些——毕竟像这种江湖传奇里才有的冷血公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呀,非得看够本了才行。
圆桌上摆着果品与点心,都是买自王城里最好最贵的铺子,连半个虫眼疤痕都没有。
“吃呀。”他单手撑住额头,眼底似笑非笑,声音上挑出几分疼溺,“不就是昨晚没让你上床吗?怎么还发上脾气了。”
小丫鬟赶忙顿住脚步。
“今晚让你在我怀里睡,怎么拱都行,如何?好了,快吃。”
小丫鬟听得满脸通红,这这……
“你看你胖的,这肚子,按理说,这些都不该买的。”
小丫鬟高兴地想,原来公子喜欢胖一点的吗,那刚好呀,我我我……我也挺胖的。
“听话,吃完再来梳毛。”
小丫鬟疑惑地把耳朵凑近,吃完要什么来着?
屋内,暮成雪看着盘中那岿然不动的胖貂,发自内心地苦恼起来。
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啊。
“红姐姐,红姐姐,你快出来呀!”院门外突然有另一个丫鬟轻声唤,“家中又来客人了,也是两位顶好看的公子呢!”
暮成雪:“……”
于是乎,胖貂还没有来得及吃到一口糖点心,就又被揣进了怀里,一路颠簸得晕头转向。
雪白瘦马在山道上疾驰如奔雷。
繁华富丽的王城被越甩越远,几乎要变成一个小点,星辰也挂满了天。
胖貂从他怀中硬挤出半个头来,这阵倒是不生气了,看着活泼兴奋得很。
暮成雪心里隐隐涌上不详预感,觉得自己似乎落入了一个圈套。
而杀手的第六感总是很准的。
果然,片刻之后,胯|下瘦马猛然抬高前蹄,堪堪刹住了脚步,有些焦躁地原地跺了两下。
对面山道,飞霜蛟正昂首站在月光下,鬃毛迎风,如披了满身银瀑。
云倚风骑在马上,怒而伸手,言简意赅道:“把貂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