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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之中好事者居多,尤其是贵人之后,皇亲国戚,还有朝中权贵弟子,素来在京城之中游手好闲,也就三五一群,七八一党,拉帮结派在京城之中惹是生非。
赵拦江虽然被封隐阳王,但一来是异姓王,并不姓朱,其真正是地位,甚至不如朝廷之中掌权的公爵;二来他在京城之中没有根基,这些年能立足京城的,哪个不是盘根错节,唯独赵拦江只当了不到一年的城主,说白了管着十万不到的人,甚至还不如一个知府管辖人多。
所以当这些纨绔弟子,听到赵拦江入城之后,也都纷纷前来凑热闹,心中想着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鲁国公之子章书保便是其一。这位最近在京城之中风头无二的年轻人,子凭父贵,一下子成为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人之一。他与其他公子哥儿无异,一心想要出风头,于是夸下海口,约了几个同样出身名门的公子哥,来永定门前拦路。
赵拦江的事,传得太神乎其神了。
章书保并不相信,尤其是听茶寮说书的将赵拦江夸城战神下凡,心中满是不屑之色,西疆战事的战果,那是陛下布局英明,定北王薛怀在北疆牵制,赵拦江不过是捡了个便宜,恰巧立下大功而已。换作是他,相信也不会做得太差。至少,临阵之时,不会跟兵部侍郎那个没用的儿子一样,巴结着赶紧调回赤骑军。
五个人横刀立马,拦在长街正中。
宋仁骰身在赤骑军,自己也是京城高官之后,只是与他们不同,父亲对其要求极严,严禁与这些纨绔混在一起,所以把他送到了边疆,让他立功,不过,在京城久了,这四个人他还是认识的。
宋仁骰道,“章少,今日我奉旨前来迎赵王爷入京,等着陛下诏见,你们这般拦路意欲何为?”
章书保笑着道,“早就听闻隐阳王有一把金刀,天下无敌,我们哥几个仰慕的很,想要看看这把刀是不是如传说中那般?若真那么好,开个价,我们买了。”
宋仁骰脸色一变,这小子这是来找事的啊,他如今有公务在身,按理说可以驱散他们,但他可不是一般人,他老子在陛下面前说句话,宋侍郎的官职可要丢的。
“章少说笑了,天下谁不知道,鲁国公府中有一兵器库,收藏了天下名刀,江湖人称天下刀库。”
章书保听了很受用,道,“刀库虽大,却没一把我钟意的刀,听闻赵拦江以这把金刀在横断山大发神威,刚好在府上为我镇库,赵城主,开个价吧。”
赵拦江眉头微皱。
若是按往常的性子,遇到这种事,赵拦江肯定先问宋仁骰一句“鲁国公是不是只有一个儿子”、或者“鲁国公年纪如何,不知还能否生育”这种话,但他早已不是当年一怒杀孙少名、李人杰的草莽英雄,而是一城之主。
居养气,移养体。
许久以来的城主生涯,赵拦江胸中已有了城府,自然不会被这种小子的狂妄言语激怒。
更何况,临来之前,柴军师也告诉他,京城水深,一砖头下去,打死个王八带出虾,就算扫地、把门的,没准在宫中有个显贵亲戚。这些人都好面子,平时这些穷亲戚去借钱,他们不一定会拉一把,但你若欺负了这些穷亲戚,那他拼了老命也要跟你周旋到底,再不济也给你使个绊子。
所以,赵拦江入京,奉行的原则是就是,不懂,也不敢乱问。毕竟,他身后还有十万百姓,还有一座城。
当得知他是鲁国公之子时,赵拦江也就笑了笑,“这柄金刀是隐阳城主之物,公子若想要,有两个办法,要么来当隐阳城主,要么向陛下去讨旨,在下可不敢轻易送人。”
这句话说得,将皮球踢给了宫中,就连赵拦江也十分满意。就算借章书保十个胆子,也不敢去宫中讨刀。
不过,章书保倒也不气馁。
“那倒是可惜了,不过,既然刀不卖,都说隐阳王武功超然,巧了,在下也是好武之人,不知能否讨教个一招半式,好让京城的人瞧瞧,赵城主武功是不是言过其实?”
赵拦江打量章书保,脚步虚浮,体内真元羸弱,能入闻境已属不错,跟寻常百姓动手或能打上三五个。就这身板,在隐阳城连守门卒都当不了。
可是人家是鲁国公的儿子啊。
鲁国公不认识,但面子却不能不给。
“在下哪敢跟章公子动手,我就算武功再高,也打不过内阁大学士啊。”
其他几人一听,立即高声道,“听到没,堂堂隐阳城主,西疆之王赵拦江,不是章公子对手!”
赵拦江不欲参与口舌之争,随他说去便是。他对宋仁骰道,“宋统领,既然如此,咱们不妨绕路。”
宋仁骰负责隐阳王接待之事,生怕惹出是非来把事情办砸了,起初还担心赵拦江动手,听到这番话如释重负,松了口气,“不如绕路左安门吧。”
同行的一名虎骑军不满道,“咱们来京城,竟受这种鸟气,真他娘的窝囊。”
赵拦江瞧了他一眼,那人连噤声。
“这里是京城,不比隐阳,不会耀武扬威,若一点小气都吃不住,以后如何做成大事?”
那虎骑军闻言,连低头认错。
章书保等人见他们要绕路,轰然大笑,纷纷道,“隐阳城主不过如此,在外面是龙,来到京城,一样得盘着。”
赵拦江听在耳中,冷笑不语。
就在此时,忽然听有人道,“慢着!”
一名身穿常服的老者,从人群之中骑马出来,此人身形魁梧,坐在马上,与赵拦江几乎同高,脸上更是一脸肃杀之气,看上去不怒自威。
章书保见到老者,心知不妙,就要开溜。
老者又说了句,“慢着!”
几个人如被施了定身法,站在那里不敢乱动。
老者开口道,“我大明将士,以血肉之躯为天子守国门,以热血忠魂为百姓御外寇,如今来到京城,连永定门都不能走了嘛?”
章书保支支吾吾道,“老王爷,我们不过是开个玩笑。”
“玩笑?”
老者横眉道,“你让章士和过来,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管教儿子的?”
章书保一听喊家长,立即慌了,“老王爷,家父今日被陛下召进宫中,现在还没回来,我知道错了,你千万别跟家父说。”
赵拦江望着老者,却不知对方身份,章书保见他如老鼠见到猫一杆,他开口喊鲁国公直接喊名字,怕是来头不小。
宋仁骰低声提醒道,“这位是平北王薛怀。”
赵拦江恍然,难怪举手投足之间,有如此威严。这位便是被北周人戏称乌龟王,前不久率军攻下神仙沟的平北王。他乃三朝元老,祖上又是军方世家,统领定北军,在朝廷之中势力庞大。
鲁国公如今在得宠,也只是新贵,不算是权贵。皇帝想要杀他,只需要一道口谕而已。但平北王不同,他的身份,他身后的家族,足以动摇大明王朝的根基,所以就算皇帝也对他客客气气。
赵拦江正要下马,却被薛王爷阻拦,他道,“一路山高路远,舟车劳顿,我来替赵将军牵马。”
隐阳王,金刀王,赵城主,赵拦江的名号无数,唯独这个赵将军,是朝廷在封隐阳王之时,同时封了个隐阳留守大将军,作为未能封为征西军大都督的补偿,这是他在军方的职务。
这让赵拦江倍感亲切。
赵拦江连道,“使不得!”
薛怀道,“使得!”
赵拦江又要推辞。
薛怀不悦道,“你以为我是为你牵马?本王是为在横断山外为国捐躯的热血男儿们牵马,是为千千万万驻守边疆的将士们牵马!”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豪气荡漾,传入众人耳中,听得也是热血澎湃。
没有边疆的战士,哪里来的海晏河清?没有忠魂烈血,哪有今日大明的太平盛世?
赵拦江肃然起敬。
他对定北王的了解,以前只是听到一些?传言,就连宇文天禄都曾说过“我不如怀公”这种话,此人绝不是传说中整日饮酒、龟缩不出的昏庸王爷。
赵拦江正襟危坐。
此刻的他,不再是隐阳王,不再是赵城主,而是代表了整个西疆征西军,受到薛怀的牵马之礼,这是作为军人,最无上的荣耀。
众
目睽睽之下,一老一少,从永定门外走了出去,所路之处,众人纷纷礼让,向这两位军方大将投去敬佩的目光。
章书保几个人,趁他们不注意,早已灰溜溜的离开了。
当然,从此处去安国公府,路途遥远,薛怀也不会一直牵马,今日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给人表态,表明大明军方的态度。
而他这一行为,在某些有心人眼中,看上去更像是一种拉拢,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有流言四起,甚至有御史言官上奏弹劾,说两大军方将领密谋议事,图谋不轨等等。
等人散去,赵拦江下马,向薛怀行军礼。
薛怀坦然受之。
“若没有你在西疆拖延,又杀了拓跋无敌,本王也不会轻而易举夺下神仙沟,这乌龟王的帽子,还要多戴几年。哈哈!”
军旅中人,说话直来直往,不绕弯子,顿时博得了赵拦江的好感,对这位王爷更是五体投地。
“为何来京?”
赵拦江道,“奉旨待诏,不敢不来。”
薛怀道,“既然来了,我有几句话送你。”
“赵拦江洗耳恭听。”
薛怀是朝廷老人,对朝廷、对京城,乃至整个天下看法更深更远,陛下虽然没有明说,他也差不多猜到了用意。
“京城为官,处处危机四伏,不比隐阳,直来直往用问题刀剑解决,说话做事,要处处小心,行事说话,看十分,听七分、信五分,说三分,才能在京中混得来。”
赵拦江反问,“王爷可也是如此?”
薛怀哈哈大笑,“若是旁人问,本王早就一刀劈下去了。不过,我怕是打不过你,只好老实告诉你,本王不是。”
“那又为何如此教我?”
薛怀道,“因为本王是三朝元老,祖上是开国功勋,对朝廷忠心耿耿,为陛下尽忠尽职,门生三千,你有本王底气吗?”
赵拦江摇头。
薛怀叮嘱道,“武功,在京城不好使。”
赵拦江正容道谢,他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定北王不顾身份,亲自前来牵马赠言,他心中感激不尽。
“今日本王穿便服前来,不代表军方,这些话出自我口,入自你耳,听听便是了。他日陛下诏见,无论提出什么条件,你答应便是。”
说罢,便有人牵马而来,薛怀翻身上马,策马而去,临行之际,他忽然道,“有朝一日,期待能与赵将军联手抗敌!”
待他离去,巷中无双眼睛退去,纷纷向各自的主子报信去也。
赵拦江一行人来到安国公府,那块御笔亲书的牌匾,早已撤去,有丫鬟仆役收拾好,将众人迎入了府内。
本来宋仁骰安排了酒宴,但薛怀这番话,让赵拦江只得推去,宋仁骰表示理解,安排妥当之后,回宫中复命。
京官结交外臣,那可是大罪。
有薛怀的指点,赵拦江也收起了心神,决定不再去刻意结交城内百官,他是隐阳城主,管好一亩三分地,正好利用这段时间,陪夫人儿子一起逛一逛京城,也算是满足了杨笑笑的一番心愿。
赵拦江也没想到,他第一次来京,会住进了宇文天禄的府中,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他无时无刻不想杀宇文天禄报仇。可是命运却跟他开了个玩笑,而隐阳山洞中的那一番谈话,让他彻底改变了看法。
安国公不小,但却绝不奢华。
尤其是这个书房,简直可以用简陋二字形容,一排排的书架,早已被人搬空,四周一片静寂,空荡荡的房间之中,几乎落针可闻。
房间内的家具有些陈旧,也不是名贵木材,太师椅、书案磨得锃亮,有一只扶手甚至已断裂,用铆钉重新钉起来,继续使用。
想必抄家之时,官兵也懒得搬走这些不值钱的物件儿。
他也没有料到,曾经的第一权贵,竟会在如此简陋的书房之中办公。赵拦江站在屋正中心,忽然嗅了嗅鼻子。
他闻到了一股酒香的味道。
这个味道很淡,但是很熟悉。
正是隐阳城李记陈酿的赤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