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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絮的眼中,裴君昊一直是痴傻多于精明的。她几次见他,都不是什么正经场合。除开第一次见面,难堪得让她不愿回想之外,其余每次他出现在她面前,都是一副痴样儿。因此,绝没有料到,他办了这样漂亮的一件事。
“本公子可是京城一霸!”裴君昊骄傲地拍了拍胸脯。
江絮绕着他走了两圈,便停了下来,眼角隐隐露出几丝笑意:“的确比我之前所想的,高明多了。”
她到底还是软善了些,只想着一盆黑狗血就算惩治江予彤了。跟裴君昊的法子一比,逊色了不是一分两分。
男子晨尿,而且还是热乎的……只想一想,便忍不住浑身激灵。
最让江絮感到快意的是,江予彤喝了也白喝,脸上的乌龟丁点儿也不见褪色!
冯安宜的房里,早就有了通房,江予彤想不到吧?江絮微微偏头,看向窗棱上跳跃的金色阳光,不禁愉悦地勾起唇。
此时,最高兴的人,非裴君昊莫属。他得了江絮的夸赞,又见江絮笑得开心,只觉胸臆一片激扬。恨不得再做千八百件这样的事,叫她笑得更开心些!
“絮儿,接下来怎么整治她?”裴君昊蹲在地上,抱着双手,一张俊脸仰起来,追随着江絮的身影,似向日葵一般。
江絮负着手在屋子里踱步,没过多时,顿住脚步说道:“叫她用黑狗血洗脸,治好她。”
“为何?”裴君昊听罢,眼中浮现不解,“絮儿不是讨厌她吗?”
江絮笑了一下:“正是因为讨厌她,才要叫她好起来。”
等她以为好了的时候,再给她重重一击。如此反复,直到她再也受不住。
“絮儿真是聪明!”裴君昊稍微转动脑筋,便明白了江絮的打算,伸出手臂,冲她比出大拇指。
江絮的嘴角抽了抽:“好了,你快走吧。”
他整日往这跑,半点忌讳都没有,虽然心里感谢他为她做的事,到底不喜欢他总是如此。
“那我改日再来看你。”裴君昊心思机敏,察觉到江絮有些不高兴了,连忙起身往外走。来到屋子外头,身形一闪,便不见了。
江絮这时没跟他吵嘴,见他就这么消失了,按不住好奇,走出屋子四下转头看。却见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廊柱旁边、阴影里头,通通没有他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随即便淡去了。
“梅香?”江絮站在檐下唤道。
声音才落下,梅香从下人房里走了出来:“大小姐叫奴婢?”
“随我去前头瞧瞧。”江絮说道,嘴角勾了勾,“听着前头有些声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昨日府里来了个道人,说能治好二小姐的脸。只不过,需要准备许多药引子,列了一堆千奇百怪的,也不知准备好了没有?”
梅香便放下袖子,走过来道:“奴婢跟大小姐去。”
江予彤脸上的乌龟,需要喝童男子晨尿才能治好的事,并没有宣扬得人人皆知。毕竟,一位没出阁的黄花闺女,却需要喝这等腌臜之物,说出去里子面子都没了。也就是裴君昊,早早来了,跟江絮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她才知道。
否则,冯氏必将此事瞒得死死的,叫她一个字也听不着。
此时,江予彤的院子里。
“不可能!安宜表哥不是那样的人!你胡说!一定是你开错了方子!”听闻冯安宜的房里居然有了女子,江予彤一脸癫狂,将探听消息的小厮撕打一番后,又对准了道人,“你这个江湖骗子,我叫母亲把你送去官府!”
冯氏的脸上,亦是一片铁青。
她比江予彤更难接受,冯安宜居然有了屋里人的事实。
她是冯太师最疼爱的女儿,家中兄长对她也是万般疼爱。当年江予彤一出生,她就跟兄长定下,让两个孩子结为夫妻之好。
她怎么也没料到,眼看江予彤长大了,马上就要正式定亲了,兄嫂居然往冯安宜的屋里放了人!
一想到冯安宜与那些贱婢门欢好过的那话儿,流出的尿液居然进了江予彤的口,冯氏便气怒得想杀人!
“来人,把这个骗子绑了!”冯氏一指道人,阴着脸说道。
她说过,假如这壶尿液灌下去,去不掉江予彤脸上的墨迹,她就活剐了这个道人给江予彤报仇!
江予彤立刻应和:“对!绑了!给本小姐剐了他!要千刀万剐!剐不到一千刀,不许他死!”
胆敢污蔑她的安宜表哥,简直活腻了!
直到此时,江予彤仍然不相信,冯安宜居然有了屋里人。
她的安宜表哥是那么好,百里难挑一的少年才俊,温润俊雅的翩翩君子,心里只有她一个人才是,怎么可能做出贪花好色的事?
道人皱紧眉头,拂了拂在江府住了一晚后,变得更加脏兮兮油腻腻的道袍:“不是贫道吹牛,江小姐脸上的诅咒,满京城除了贫道之外,再无第二个人可解。若夫人剐了贫道,则江小姐就顶着这张带诅咒的脸,过一辈子吧!”
“哼,休要狂言!”冯氏却不信,“天下之大,我就不信,没有第二个人解得了我彤儿的诅咒?”
道人昂首道:“若如此,夫人便剐了贫道就是!”
说罢,也不再躲了,任由两个小厮将他绑了起来。
冯氏见状,不由皱了皱眉头。这道人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莫非竟是真的?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间,江絮带着梅香到了。
“给夫人请安。”江絮走到冯氏身前,对她行了一礼,然后一脸好奇地看向周围:“这是怎么了?为何绑了这位道长?难道他没治好彤儿妹妹的脸?”
说完,扭头朝江予彤看去。只见江予彤的脸上,仍然趴着一只硕大的乌龟,尾巴尖儿冲着她的鼻孔,说不出的滑稽。
“咦,院子里什么味儿,怎么骚气的很?”忽然,江絮眉头一皱,掩住了鼻子。
江予彤顿时脸色一变,扭头冲江絮尖叫起来:“谁叫你来的?滚出去!”
她看着站在阳光下,明媚动人的江絮,只觉得嫉恨无比。凭什么她被诅咒了,江絮却没有?凭什么她要喝晨尿,江絮却不必?
“一定是你害的我!”忽然,江予彤抬起手臂,指着江絮的鼻子尖儿说道。
冯氏心中微震,抬头朝江絮看过去。
若说是江絮做的,倒也不是不可能。这些日子以来,通过一次次的交锋,冯氏愈来愈发觉,江絮并不是个简单的。之前没有往她身上想,不过是觉得,江絮没有这样的能耐。
然而,除了她,有谁会、又有谁敢,对江予彤下手?
被江予彤指着鼻子尖儿,江絮的反应是无奈一笑,没有震惊,没有惧怕,更没有躲闪。她笑得很无奈,仿佛听到的并不是恶毒的指责,而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在撒泼耍赖。
“彤儿妹妹,我知道你因为诅咒的事,心情很不好。”江絮不急不缓地说道,“可是,你也不能一次次冤枉我?我年纪比你长,理当让着你,可是次数多了,我也要生气的。”
江予彤看着她气定神闲的样子,只觉得可气极了。
不过是那种下三滥的地方出来的,骨子里便是低贱之极,做出这样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是恶心谁呢?又想起冯安宜初见江絮时,几乎挪不开眼的痴迷模样,更加恨极了。
“谁冤枉你了?就是你害的我!”江予彤走到江絮跟前,扬手朝她脸上打去,“以为害了我,你就能心愿得偿了吗?做梦!我的脸好不了,你也别想好!”
她留着尖锐的指甲,每只指甲上都涂着鲜艳的颜色,这一下若是在江絮的脸上抓实了,便是四五道血淋淋的口子。
江絮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张口才要说什么,蓦地只听旁边传来道人的惊呼声:“啊呀!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法子,兴许可以试一下!”被小厮擒起来的道人,忽而叫了起来,两眼发光地盯着江予彤的脸。
听闻这一句,江絮不由得一顿,才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松开江予彤的手,看向道人问道:“什么法子?”
“只需要——”道人张口就要说,蓦地被冯氏打断了。
“絮儿,你先回芙蓉院。”冯氏毫不客气地道。
江絮心中一动,晓得冯氏不想女儿在别人面前丢脸,暗地里讥笑一声,面上却做出惊愕模样:“这是为何?”
“回去!”冯氏却懒得同她多讲,反正眼下江子兴不在跟前,她犯不上装模作样,直接冷声喝道。
江絮的身子震了震,随即低声道:“是,夫人。”转身带着梅香退下了。
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讥讽。
瞒?又能瞒过多少人?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外头,冯氏才看向道人:“最后一次机会。假若再治不好我的彤儿,千刀万剐就是你的下场!”
她平素里最爱装出一副温柔慈爱的妇人模样,因着生得圆润,倒是装得毫不费力。如今微微眯起眼睛,从喉咙里吐出冷厉刻薄的字句,便如一片片刀片,割得人肌肤生疼。
道人却仍旧是那副浑不在意的散漫模样,挥了挥袖袍,拂开两旁的小厮,对冯氏说道:“先头也不是贫道的错。那壶晨尿的主人并非童男子,怪得到贫道头上吗?”
冯氏的脸色很不好看:“你新想出来的法子是什么?”
“用才宰杀的黑狗血,热腾腾地泼在脸上,当能去掉这诅咒。”道人说道,不等冯氏变脸,又补充一句:“这回可说好了,那黑狗须是公的,没有劁过的。”
冯氏扬了扬手:“把他给我绑起来!看好了,在二小姐的诅咒驱除前,不许有任何差池!”
说完,吩咐下去,叫人寻了年轻健壮的黑狗,杀了放出一盆血,给江予彤洗脸。
江予彤哭得厉害:“母亲,那道人一定是骗子,我不要洗。”
黑狗的血,多么恶心啊!还是没有劁过的!
黏稠的一盆血,散发着辛辣的味道,刺激得江予彤连连流泪:“母亲,再让那道人想个别的法子吧,我不要用这个洗脸。”
她从小到大,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莫说她受不了,便连一旁看着的冯氏,也心疼得不得了。
“乖彤儿,黑狗血是驱煞的,一定能把你脸上的诅咒去掉的。”冯氏安慰道,“母亲知道你受委屈了,等你脸上好了,想怎么教训那道人,都随你!”
眼神冲旁边的丫鬟一使,然后丫鬟们便架着江予彤坐下,捧了狗血往江予彤脸上泼。
辛辣刺鼻的味道,直直冲进江予彤的鼻子里,感觉到黏稠热乎的血液泼在脸上,黏答答地滑下来,江予彤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偏她被丫鬟们架住,挣脱不开,便死死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嘴巴也抿得紧紧的。
“掉了!掉了!”就在这时,给江予彤洗脸的小丫鬟忽然发出惊喜的叫声,“二小姐脸上的诅咒开始变浅了!”
江予彤顿时浑身一震,忍不住道:“当真?”
她本来紧紧闭着嘴巴,这一开口,立时便有几滴黏稠的血迹滚到她的嘴里,顿时呛得干呕起来。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一边觉得鼻子里仿佛也进了狗血,直是难受得呜呜直哭。
冯氏心疼极了,在旁边安慰道:“再洗几下,就全掉了,一会儿母亲叫人采了牡丹花给你泡澡,务必一点儿怪味也留不下。”
江予彤想到自己的脸,呜呜哭着不挣了,由着小丫鬟摆布。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她脸上的乌龟终于洗掉了。小丫鬟拿了毛巾,蘸了清水给她擦脸,越擦越欢喜。只见江予彤本来白皙的脸蛋儿,渐渐露了出来,再没有一丝墨迹了。
见到这一幕,冯氏的眉头渐渐展开。然而,眼睛里却闪动着狠厉的光芒。
“你去……”叫过一个丫鬟,低头吩咐几声,然后冷冷笑了起来。
随即,院子里传来道人被堵住的惊呼声。
“胆敢算计我的彤儿,我叫你们死无全尸!”冯氏的眼中闪过冷厉。
童男晨尿,黑狗之血,一个是喝的,一个是洗的,都是最埋汰人的东西,冯氏初时想不到,眼下怎么还反应不过来,江予彤被人算计了?
只怕,这道人也有一份!
就算没有,他既知道江予彤的难堪事,冯氏也留他不得!
“叫我查出是谁——哼!”冯氏用力捏着椅子扶手,眼神一片阴沉。
这时,给江予彤擦脸的小丫鬟,神情微微变了。
“好了没?”江予彤没注意小丫鬟的神情变化,急不可耐地叫道。
小丫鬟拿着毛巾,在江予彤的眉心多擦了几下,神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嗯?这里怎么还有?”冯氏就坐在一旁看着,见女儿白皙的脸上都恢复了,脸上顿时涌上喜色。谁知,下一刻,这喜色便僵住了。
只见江予彤的额头,还有一片黑点,怎么也擦不掉。她起身过去看,只见这片黑点竟不是旁的,而是一只指甲盖大小的乌龟!
“怎么回事?”冯氏顿时大怒。
这时,院子里传来道人断断续续的叫声:“夫人,你不能出尔反尔,呜呜!”
方才冯氏叫人把道人堵了口,准备拉下去处理了。此时看着江予彤眉心的黑点,冯氏心中一团乱麻。又见江予彤对着镜子发现了眉心的小乌龟,又哭又闹个不停,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好了!把他带回来!”
道人被带了回来。
他方才被小厮堵了口,很不雅观地往外拖,一身本就脏兮兮油腻腻的袍子,更加沾了许多灰土,脏得不能看了。偏他举手投足间,却好似这是什么宝贝法衣似的,神态之间倨傲十足。
“夫人为何出尔反尔?”道人冷冷说道。
冯氏这时有些理亏。看着道人,一时没有做声。
本来她以为,江予彤的脸上,必然是人戏弄她,才画上去的。并不是道人说的诅咒,因此等江予彤的脸上墨迹去掉,立时便叫人把道人处理了。毕竟,江予彤还没出门,这等事体若传了出去,江予彤以后都抬不起头来了。
哪知,大乌龟洗掉了,还有一只小乌龟,让冯氏不由得无措了。一时间,心里不由想道,难道那疯癫的道人并没有骗人,彤儿脸上的乌龟果真是诅咒?看着洗掉了,其实诅咒仍然存在?
究竟是什么厉害的诅咒,竟然如此千变万化,还存在江予彤的眉心之中?
看着冯氏的神色,道人立时便懂了。眼中划过一道不甚明显的讥讽,目光掠过江予彤的眉心,呵呵笑了起来:“本来江小姐的诅咒便要去了的。夫人方才做的好事,让江小姐的诅咒生了变,这下可难去除了。”
“我做了什么?”冯氏瞪眼道。
道人的眼中再也不掩讥讽:“夫人这就忘记了?方才叫下人拖我下去,是要做什么呢?”
冯氏顿时沉下脸。
“好叫夫人知道,这世间天理伦常,并不是无迹可寻的。”道人悠悠说道,“人在做,天在看,头顶三尺有神明。”
大意便是,假如没有冯氏生了杀心,叫下人把道人拉出去处理了,江予彤也不会遭到报应,眉心之处印了一只小乌龟。
而且,这小乌龟长得模样,与大乌龟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颜色有些差别。之前的大乌龟,是墨色的。而这个小乌龟,似是黛青色的。
“如何才能去掉?”冯氏看着道人冷冷地道。
她素来骄傲惯了,再没有给别人赔礼道歉的时候。哪怕是她错了,也从来不会认错。在她看来,她还肯跟道人说话,便已经是给足了道人颜面。
道人一笑:“贫道不知。”
这边,道人与冯氏打着机锋。那边,得到下人回报的江子兴,一张脸上阴沉沉的,似要滴下水来。
“带我去那个巷子!”江子兴沉声含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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