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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里天气开始闷热起来,偶尔有稀稀拉拉的蝉鸣声传来。
郑家主院里侍女们一个个都大气不喘,立在园中立规矩一般。大丫鬟从外面端了两盅茶水入屋内,推开门,里面一个二十来岁的少爷恭谨拘束的坐着。
上首坐着个穿着紫色锦罗纹裙的中年女人,嘴角微微往下,表情有些不乐意,抬眼看了进来的丫鬟,又慢慢悠悠说道:“我说逐儿啊,不是你婶我小气,只是这银子也是有数的不是?”她打量着双手放在膝盖上的郑逐,眉眼微挑起来,“前半个月,你刚从我这支走了五十两银子,现在就花完了,未免也太快了些。”
郑逐陪着笑,细皮嫩肉的脸微微发红,似乎是窘迫。
可郑夫人一清二楚,这个郑逐可不是什么腼腆的孩子。当年老太太过身的时候,就他哭得最大声,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老太太走了,这个家里就没他的靠山了。
自己的夫君是家中老太太的第二个儿子,本来就不如他大哥得老太太喜欢。如今好不容易有点眉目了,老太太就让他接过来孝敬着。
这孝敬老太太也是应该的,谁让她是夫君的母亲呢。
可是老太太偏心啊!
过来以后不说疼爱疼爱孙女孙子,一心惦记着这个不长进的郑逐,偏心至此任谁看了都要灰一灰心,偏偏夫君习以为常,还把郑逐接过来到老太太身边养着了。
从此这就一发不可收拾,夫君与自己孝顺老人的那点银子,逢年过节上供的东西,全都到了郑逐的口袋里。
往常夫君对郑逐就算好的了,自己孩子没有的东西也得先紧着郑逐的,给郑逐惯得那是无法无天,一身的臭毛病。
与狐朋狗友不做正经事也就罢了,多少富家子弟都是如此,她也不指望着郑逐能帮衬他叔父一把,可郑逐偏偏染上了赌博的恶习!
银子到郑逐手里那就跟流水一样,没三天就见底了。
这帮子,还偏欺负郑逐这个傻子,合起伙来骗他钱,他也不知道,几年光景,老太太那点东西他都赔的差不多了。
老爷生了大气,将老太太最后留给郑逐的那点东西都收回来,叫存着娶老婆。郑逐就不干了,撒泼打滚什么话都敢对外说,弄得跟郑府欺负他似的,就这样也赖着不肯走,老爷没办法,让他缺了银子就问夫人要。
大夫人可不是什么善与之辈,郑逐来找她,总是要被数落训斥,要三回才给一回,弄的郑逐不想过来也没办法,可过来了也未必拿得到钱。偏大夫人软硬不吃,他也就没了办法。
每次都红着脸在这挨数落。
他腼腆说道:“婶婶说那些……五十两银子管什么用……”
大夫人眉锋一挑,扁了嘴,声音也尖锐起来:“你这话说的,五十两银子够多少人家一年的开销了!你叔父就是太惯着你!”
“是,是,”郑逐脸皮厚了,也不在意,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就冒,连点音都听不到一样,“只是上回吃酒,是王家的请,上上回是孙家,这回到了我,我也不能给叔父丢人不是。”
大夫人气结,什么事他都有理,当即端了茶水逐客:“你先回去吧,等老爷月例银子下来了,我再叫丫鬟给你带过去,现下里可是一分都没有!”
郑逐知道大抵是这么个意思,今天要钱又失败了,也不气恼,继续努力:“叔父说了,我要是缺银子了就问您来要,今日出去了兄弟们问起,我要是说府里没钱了,他们难免要给家里学,我若是说婶子子不肯,叔父脸上也挂不住,不如您少给点也成啊,十两二十两的,府里总得有,”他瞧大夫人的眼睛瞪了起来,那样子又是要吵他了,赶忙说,“您可别蒙我,昨日才听说您给皇后宫里还送了东西,怎么就没有我的了!”
大夫人气的憋红了脸,看郑逐涎皮赖脸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可也无可奈何,他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到时候郑家没脸,她这个当夫人的要叫人笑话。
想到这,她抬了抬手吩咐丫鬟:“你去,我那还有压箱底的十两银子,”然后对郑逐说,“这可是我的体己银子,都给你了,半个月内莫要开口,再要也没有了!”
郑逐笑着,站起来弯腰:“得了,多谢婶子。”
说罢他一手托着银袋子,跳着脚就出去了。
大夫人在房里,轻轻啐了一口:“败家子,早晚有一天弄你滚蛋!”
话说这郑逐才出了府,直奔此前常去的一处赌坊。
外面站着的壮汉一瞧见他就笑起来,拱手道:“哎呦,郑爷来了,里面请。”
郑逐都不拿正眼瞧他,这孙子拜高踩低的。
进到里面,啪的一声把银子甩在桌子上,吆喝道:“来,爷今儿要玩个痛快!”
往日里与他相熟的几个人都聚过来,连带着还有几个生面孔。
郑逐瞧他们眼生,一边压钱,一边笑着调侃:“之前没见过啊,打哪来的?”
对方也是少年人,看起来还有点白面书生的样子,那样子像是少来赌场,是个青头,啥都不会,一拱手笑道:“过来玩玩的。”也不自报家门。
郑逐给几个常玩的哥们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当即心知肚明,开始摆起了局。
几局过后,那青头面红耳赤,着急的抓耳挠腮活像只猴子,看的郑逐那个乐呵,那话激他:“我说兄弟,不行就撤吧,别把那几个家当都赔进来,一会光着屁股出去啊!”
哈哈哈。
这句话逗得周围人也都笑起来。
那小伙子真是个愣头青啊,当即就急了,哗啦一声把钱袋子的钱都洒了出来,郑逐几个人眼睛都直了,这些钱,足有百十两,郑逐嘿嘿一笑,地痞流氓一样问他:“敢问一声,您是哪家公子呀?”
他不是好心要问,只不过是担心,万一真的是个富贵公子哥,背后有人撑腰那种,自己今天这种用老千的技术,恐怕要被人打断了腿也走不出去。
这么想着,他就得先问一句。
少年眉头紧锁脸憋得通红:“少废话!敢不敢来!这是我所有的了!你们够本的赶紧下注!”
郑逐嘿嘿一乐,好小子,今天就是给爷爷送钱来了。
想着,他把怀中自己刚刚赢来的钱往桌上一堆,还差了点,不得已,他说:“我说这位兄弟,我没那么多,少点成不?”
不成想少年根本不干,嘲笑他:“没钱就回家吃奶去,少在这搅了爷爷雅兴!”说着扭头,一脚踹在凳子上,高声呼喊道,“够本的下注!”
立刻有人往里涌,郑逐见势不好,这么大的一块肥肉,可不能落到别人嘴里!
他连忙说:“等等!我跟你赌!但是我手头钱不够,你等会!”
说着他向身边几个兄弟伸手:“借点一会挣了钱就还。”
那几个人说富裕不富裕,说穷不穷的,郑逐虽然没有怎么欠过钱,但是他们也想跟着捞一把啊,都借了郑逐可怎么挣钱,谁也不肯。
就在为难的时候,有个壮汉过来,一拍郑逐肩膀:“小伙子,我看你这把稳了,这点钱我借你!”说着就把一个几个元宝甩在桌子上。
郑逐一喜:“好兄弟!一会加倍还你!”
然后找急忙慌的把钱都押了过去。
这一把一定能赢个大的,今日挣的钱,可够玩好长时间的了!他兴高采烈盯着几个色子。
“小!小!小!”少年喊道。
“大!大!”郑逐也紧张了起来。
庄家将扣着色子揭露到众人面前,忽然间人声鼎沸起来。
郑逐啊的一声,慌了神,扑倒前面仔细看,口中喃喃:“不可能!不可能!”他变了脸色,一把揪起坐庄的,目次欲裂,“是不是你出老千!是不是你!”
少年得意洋洋,走过来摊开手:“好了,银票给我,今日我不玩了,回家了!”
郑逐颓废的脸色灰白,喃喃道:“这……我是郑家的,来日,来日我还你就是。”
少年不干了:“来日?谁知道来日你还在不在!快拿钱来!”
这时那壮汉也围了过来:“小子!快还钱!”
郑逐吓得都要哭了,这场面之前哪有啊,今日他用十两的本钱硬了近七八十两,如今却是赔了个三倍不止,不仅如此,还欠了壮汉的本钱。
他焦急,看旁边几个熟悉的人,忙去求人家借他点,可是人家哪肯。
少年还未怎样,那壮汉却是不乐意,一把拎起他的领子:“要赖账不是!?”
郑逐忙求饶:“好汉好汉!我是郑家的!我叫郑逐!这样,你跟着我,咱们上府里取银子去,成吗!”
那壮汉一听,犹豫了,有些不敢相信:“郑府?是街西头的那个郑大人家郑府?”
“是是。”郑逐点头如捣蒜。
壮汉一脸嫌弃:“有你这样的子孙,真是家门不幸!好,走!”
说罢拎着郑逐就往外走,那衣冠楚楚的少年跟在旁边。
旁人瞧着就是去取银子,见事情过去,大家也都各自散去各玩各的了。
郑逐才出了赌场没多远,忽然眼前停下来一辆马车,壮汉二话不说,直接在他后颈上来了一下子。一阵痛苦,郑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了。
他悠悠转醒,浑身生疼,只觉得是被绑在了什么地方,双手动弹不得。
四周有些许寒凉,不远处还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
惊得他一身冷汗,不禁惊叫张口:“来人啊!来人啊!谁在这!”
叫了几嗓子,忽然十步开外有火光亮起,有个布帘被掀开,刚才的壮汉打着灯,温润如玉的少年踱着步子走进来,雪白的脸颊此时在郑逐眼里比鬼还瘆人。
他失魂落魄,说话也哆哆嗦嗦的:“你……你……你要干什么!”
少年微微一笑,背着手站在郑逐眼前,开口道:“你欠了我银子,若放你回郑府,你进去了,出来的可就是家丁了,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可不做。”
郑逐这时候已经瞧出来苗头不对,摇着头:“不对!你们是一伙的!这是个局!你到底要干什么!”
少年哗啦一声打开折扇,温润的面庞露出一点邪魅的笑:“算你聪明,只是谁都知道你欠了我银子,这五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以你叔父的月例,怕是也要还一阵了……”
“你们做局引我上套!这不算!这不算!”郑逐惊慌失措。
少年摇着扇子,自在安逸:“我一没有逼你与我赌,而没有逼你问他借钱,”他用扇子点了点一旁的壮汉,“是你自己贪心,把自己卖了的,这事我到哪都有理说。”
郑逐额头冒出汗水,咬牙道:“你到底要怎样?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你找我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我又没有银子!”
“哎!”少年反驳,“你可是郑家老太太最疼爱的孩子!想必郑大人对你也十分疼惜吧?”
少年啪的一声又收了扇子,靠近他低声说:“只要你帮我办一件事,这五百两银子一笔勾销,我这还有五百两银子,事成以后全部奉上。”
郑逐身处险境,可是生性贪婪愚蠢,听到银子就什么都不怕了,眼睛都泛出精光。
“此话当真?”
“当然。”少年笃定。
“你说,让我干什么?”郑逐已经迫不及待了。
“哈哈,痛快!”少年哈哈大笑,扇子拍在郑逐胸膛上,“我要你叔父一年来的账本!”
“啊?”郑逐一惊。
那账本是叔父锁在书房的,谁都不许碰。
他连忙摇头:“不行不行,那东西叔父宝贝的很。”
少年也不勉强,微微笑着,吩咐:“去,把烧红的烙铁拿来。”
壮汉不吭声,将灯放到地上,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有两个小厮端进来一个炭盆,里面放着烧红的碳。
壮汉拿起一头铁棍,另外一面是已经通红的铁烙头。
郑逐吓得惊惧不已。
壮汉拿着烙铁过来,往郑逐身上比划。郑逐感觉到周身的所有毛孔都去体验那火红的热度,吓得他嗷嗷乱叫。
少年笑出声,问他:“怎么,还是不肯与我合作吗?”然后声音一冷,命令道,“把他嘴给我掰开,就烫他舌头,让他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话音刚落,壮汉便一手掐住郑逐的两颊,巨大的手劲硬生生掰开他的口腔,滚烫的热浪就应了上来,舌头似乎有点碰到,疼的郑逐拼命吼,字却说不清楚。
“我干!我干!”
“停下!”少年面带微笑,看着壮汉松开手退后,郑逐的口水都流到了衣服上,惊魂未定,“怎么,你又想好了?”
郑逐魂魄都飞了七八窍,此时哪还敢不服,只能顺从的点头:“想好了!想好了!”他口水留在衣服上没法擦,狼狈极了。
少年哈哈一笑:“不错。那我给你半个月时间,这半个月时间过了,我要的东西要是没到,你可是知道的,就算你一直闭门不出,我也有办法让你掉层皮。”
说完,少年转身离开了。
壮汉看了郑逐一眼,从一旁的桌子上面拿起一张纸,未等郑逐反应过来,一刀劈开捆绑郑逐的绳索,郑逐没有支撑,骤然失去平衡,摔在地上呲牙咧嘴的。
壮汉拿起他的手,用小刀剌了一条口子,指印摁在上面。
他哆哆嗦嗦问:“敢问这位大哥,这让我签的是什么东西呀?”
壮汉不稀罕理他,见他问起,这才抖着纸给他看。
上面白纸黑字,郑逐欠一千两白银,看的郑逐差点没晕过去,分辨道:“大哥!大哥不能这样啊!”他手上缓过点力气,撑着自己坐起来,双腿摊着,“我其实只是找你们借了点独资,里外里又是你们算计我!就算这样!五百两我明白!一千两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