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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国公夫人。”念浅安循声望去,就见裴氏扶着连翘正停在二楼楼梯口,身侧站着高出裴氏老大一截的徐月重,让人想看不见都难,“徐世子。”
远山和近水忙跟着行礼,早看出主仆三身份不低的掌柜娘子立即恍悟,也行礼道:“原来是念六姑娘大驾光临,招待不周万望见谅。”
说着见本打算离开的裴氏站定不动,便很有眼力介儿地引念浅安往二楼去,“念六姑娘这边请。楼上雅间还算清静,即方便挑选首饰又方便歇脚说话,您请移步。”
边介绍边将人领到裴氏跟前,裴氏伸出手笑道:“前儿在宫里没能和六姑娘说上话,没想到今儿竟这样巧,在这里碰上了。”
念浅安也伸出手,任由裴氏亲亲热热牵着她进雅间,深有同感道:“确实巧。”
徐月重见裴氏自顾自和念浅安寒暄,只得从善如流地抬脚跟上。
“夫人、世子爷、念六姑娘宽坐。”掌柜娘子想着裴氏握着念浅安手的亲昵状,态度越发恭谨道:“奴婢这就让人重新上茶点。”
她看出裴氏和念浅安另有话说,亲自带人换过茶点后,就躬身退出雅间。
念浅安听她自称奴婢,这才明白过来,“这家金银铺子是您开的?”
裴氏深看一眼念浅安,点头笑道:“原是我的嫁妆铺子,哪想老天垂怜,这些年竟做出了些名堂。名声越大风险越大,我是懒怠多管了,早两年就划去外院让府里幕僚操心。如今算不得是我开的。”
“做生意又不是种地,老天可左右不了,全凭您的真本事。”念浅安对坐拥老字号金银铺子的裴氏竖大拇指,顿觉羡慕兼佩服,“您太谦虚了。”
裴氏闻言笑得见牙不见眼,招呼念浅安吃茶,“六姑娘也是来挑首饰头面的?这是买了些什么,竟这样多?”
“给俩丫鬟挑些小玩意儿戴着玩。”念浅安简单带过,“一路逛过来瞧着新鲜好玩的,就顺手买了些。”
她本来还想让远山、近水慢慢挑首饰,借机考察下金银铺子,刚才听裴氏说得轻巧,越发觉得金银铺子费钱费人力,她还考察个啥子,果断放弃涉猎之心。
一旁连翘不解念浅安为何微露惋惜,笑着接口道:“六姑娘待下和善,竟这样疼身边丫鬟。”
“说得倒像我不和善,是个小气不疼人的主子似的。”裴氏闻言对上连翘的目光,假意嗔怪道:“我这就大方一回,快快带人挑首饰去,看中什么尽管拿,都记在我的账上。”
“奴婢厚颜沾六姑娘的光,也偏一回夫人的好东西。”连翘捂嘴笑,招呼远山近水道:“二位姐姐随我来,先找个地儿放下东西空出手来,我们再好好儿挑选首饰。”
远山和近水虚应着看向念浅安。
裴氏先笑道:“之前在东郊,你这两个丫鬟没少为你担惊受怕,行事倒也尽忠尽职,我瞧着欢喜,今儿只当是我补她们一份赏。”
念浅安一听这话自然不会假客气,远山近水见她点头,顿时眼冒绿光地跟连翘走了。
“我是特意来给李四姑娘定头面的,才选好花样正要离开,竟和六姑娘走了个对脸。”裴氏温声开口,半是解释半是唏嘘道:“头先她病过一场,没能跟着李夫人来府里春宴,今年少她一个,我倒觉得不习惯了。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没想到隔了一场宫宴,下次再见她就不是李四姑娘,而是六皇子妾了……”
如今这状况,她也只能私下送一份“添妆”聊表心意。
裴氏心下暗叹,又问道:“李家接了旨意怕是正忙乱着。去贺喜的下人回来说李夫人瞧着有些神情恍惚。你可去瞧过李四姑娘?她们娘儿俩可好?”
庶女嫡女前后脚做妾,李家再次成为八卦焦点,裴氏只做足礼数,没白目到真个亲自去“贺喜”。
念浅安见她满脸关切,忙捡着能说的说了,末了道:“您放心,菲雪姐姐不是一味自怨自艾之人。”
裴氏听出点别的意思,也意有所指道:“好好儿的小姑娘,竟这样时运不济。”
念浅安闻言微愣,裴氏张了张口正要再说,就见连翘去而复返,止步于雅间门外,身后并不见远山近水。
念浅安只当连翘另有事要禀,收起愣怔道:“夫人请便。”
裴氏点头离座,才出雅间就被连翘拉到一旁,听连翘低声道:“奴婢请掌柜娘子亲自招呼远山、近水,两位姐姐挑花了眼,一时半会回不来。您不如也避开,留念六姑娘和世子爷单独说说话儿?”
裴氏了然一笑,点着连翘嗔道:“就你花花心思多。”
连翘不以为杵,越发低声道:“您不也觉得能遇见念六姑娘,并非巧合吗?六姑娘又不是头一回来这儿,竟做出副不知这是国公府铺子的样子来。指不定就是故意的。徐妈妈倒是笃定六姑娘再无他念,叫奴婢说,小姑娘家的心思一时一个样儿,哪儿说得准呢。”
她只当念浅安是有意而为,殊不知经常独自光顾的是原身,结果从没偶遇过裴氏或徐月重,小心思未遂这么郁闷的事儿原身没让身边下人知晓,别说念浅安真不知金银铺子是徐家的,连远山、近水也不知道。
连翘想太多了。
裴氏也误会了,以前看不上原身性情骄横,现在反而觉得念浅安太过矜持,即觉好笑又觉可爱,听连翘点破后便有意“成全”念浅安,转回雅间故作无奈道:“说是珠儿不知怎么哭闹不休,莎儿哄不住,还是我亲自去看看。”
交待完儿子,又看向念浅安,“李四姑娘的事儿,桂仪比我更清楚,让桂仪和你好好儿说道说道。”
默默陪坐的徐月重皱眉起身,闻言脚下一顿,又见裴氏将连翘留下,略一犹豫应是道:“那就有劳母亲了。”
裴氏暗笑着离开,仿佛真是去找一同出来,另去别处闲逛的徐之珠和单怀莎。
连翘入内续茶,然后识趣地退到门外。
徐月重见状微觉异样,来不及细想就听念浅安开门见山道:“靖国公夫人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三司衙门出兵抓人的事儿,六姑娘应该已经听说了?”徐月重收回神看向念浅安,见她点头就接着道:“抓人的因由,外头还没传开。不过衙门里已经流传开了:那些接连被抓的臣子对朝廷有异心,近日来的一连串案件、事故,明面上是针对皇子,其实是冲着大历江山去的,为的是陷害皇嗣、惑乱朝纲。”
念浅安不无惊愕,“包括首饰局?”
裴氏当时在场,徐月重自然就知道了首饰局一事。
“包括首饰局。说是外臣收买内廷宦官,做局往六皇子、八皇子身上泼脏水,即便不能叫皇上父子生隙,也能叫东六宫互相猜忌、水火不容。”徐月重冷笑着嗤声道:“也包括六皇子纳李四姑娘为妾一事。竟也说是外臣构陷李家,有意离间武将新贵和勋贵,引三皇子、六皇子兄弟阋墙。就连大盗掳人案,也是那些个异心外臣拿椒房殿、内务府开刀,作乱京城的第一步。”
“流言”诛心,无异于给那些被抓的臣子扣死了谋反大罪。
徐月重语气复杂地似笑似叹道:“想来不出两日,非议皇后的就该调转矛头,讨伐那些用心可诛的外臣了。皇后和六皇子并非仗势欺人,李家也会越发遭人同情。李四姑娘确实……时运不济。”
念浅安持续惊愕中,“谁定的案?四皇子还是……魏相?”
“四皇子若是能有这份城府和手段,当日姜贵妃岂会毫无防备,被拖进首饰局的浑水里?”徐月重摇头又是一叹,“眼下这结果,一能铲除异己,二能帮椒房殿撇清干系,从首饰局的嫌疑人变受害者,三能了结大盗掳人案,四能推出四皇子,名正言顺添一笔风光政绩,如此老谋深算又杀伐果决的,自然是魏相。”
这也能行?
魏父真心不枉奸臣之名!
念浅安脑中疯狂滚过魏父几大奸佞恶名,顿觉身心又被虐了,苦笑着扼腕道:“果然不论对错,都不该随便坑人。”
本来想坑椒房殿,结果反而帮了姜贵妃。
这下姜贵妃不用又气又委屈地病歪歪了,靠着魏父一招四两拨千斤的因势导利,椒房殿简直因祸得福,连带着闹大掳人案的于海棠,八成也能在掀出“异心”臣子一事上记上大功劳。
名利双收的是四皇子和魏父,大赢家是圣宠不衰的椒房殿。
不知道那位假侍卫真皇子会不会气吐血?
反正念浅安很想吐一口老血,忍不住吐槽皇上道:“皇上到底怎么想的?真这么结案,就不怕其他臣子寒心?”
异心谋反什么的,真心不是凡人能随便干的。
抓了那么多臣子,连朱门坊都空了几户,就算她不知内情,也不信有这么多二缺敢带着家族积极送死。
她都不信,其他臣工能信?皇上能信?
而徐月重叹的正是这个,“你以为魏相会做圆不全脸面的事儿?魏相这一出手,不仅能取信皇上,还能让其他人老实闭嘴。那些个被抓的臣子,深查之下竟没一个是真干净的,揪出的污点随便挑一个送到皇上跟前,都得挨重罚,如今再摊上’谋反’二字,本来不用死的也得死。”
魏父看不顺眼的异己,别人照样未必看得顺眼。
利益之下分个鬼敌我,顺便铲除异己的不单魏父一人。
何况所谓奸臣忠臣,全看皇上愿不愿意计较。
一旦皇上想计较,本来大家都有的小污点能无限放大,也能变成十恶不赦的死罪。
念浅安听懂了,然后给跪了:皇上对魏父才是真爱吧?皇上对魏父的宠信简直稳的一匹!
徐月重见她表情有点呆滞,不由奇道:“怎么,树恩没和你说过这些?我记得他说过,今儿会找你谈驰古阁的事儿。”
说着一顿,越发奇道:“你刚才说不该随便坑人,你坑了谁?”
念浅安哂笑,“……没谁,坑的是我自己。”
说罢正好跳过虐身虐心的话题,顺着话茬道:“树恩树恩叫得挺顺溜啊徐世子。小表舅这小名不是连皇上、皇后都不知道吗?”
徐月重愣住,沉默片刻赧然反问,“你……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