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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澄此刻正坐在南窗前的榻上屈膝抱着腿发愣,她心里其实远没有在沈彻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么害怕,至少现在当她把前尘后路理清之后,已经可以平静下来饮一杯清茶了。
在沈彻的手段没有施展出来之前,纪澄的确是战战兢兢的,不知会是如何的狂风暴雨,可是让她嫁给刘俊这件事,对纪澄来说虽然难以接受,但其实已经比她料想的最轻的报复都要来得轻松了。
不就是喜好男风么?正巧她对男人也并无多大兴趣,只要拜了天地,不能洞房指不定还是一种解脱。纪澄如是想着。
唯一叫纪澄皱眉的是,沈彻真就如此简单地放过了她?
纪澄摇了摇头,别怪她总是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摩沈彻,这件事沈彻实在太重拿轻放了,其实逼她嫁给戴利恒不是更好?纪澄只要一想起祝吉军就会浑身战栗。
纪澄揉了揉眉心,猜测着沈彻的第二步棋,他到底想要什么?当时沈彻并未回答她。让她嫁给刘俊,还让纪家继续和袁谦和合作,那是否意味着她和沈彻还要继续纠缠下去?
想到这儿,纪澄的手指一颤,茶杯被打翻,茶水在小几上蜿蜒,就像人的眼泪。
纪澄双手抱着头,想起刘俊的喜好来。为什么沈彻给的人选偏偏就是戴利恒和刘俊?如今想来戴利恒的存在根本就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选刘俊,因为沈彻如何能料不到她有多厌恶和祝吉军有关的人。
可是为什么是刘俊呢?因为他绝对不会碰自己,所以她纪澄还可以继续做沈彻的禁脔不是么?
纪澄的手握成了拳头,指甲陷入自己的掌心,沈彻果然知道她最介意什么,在她还有利用价值,还能……纪澄不愿意去想那些污糟的事情,沈彻最喜欢玩弄的不就是小寡妇么?
纪澄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忽然耳边又想起沈彻当初临去西域前的话,如今想来只觉讽刺,他什么都清楚,却还说什么“有福之人”,“等他回来”。
纪澄迷迷瞪瞪地猜不出个中情由,却听南桂在门口轻轻禀道,“姑娘,锦绣过来请姑娘去用晚饭。”
纪澄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用晚饭,但老太太哪里却不得不应酬,她不是孤家寡人,纪家和凌家都握在沈彻手里,也难怪他那般笃定了。
纪澄匆匆洗了把脸,换了衣裳往前头去。
老太太屋里的丫头早就被屏退了,纪澄一进去,就明白老太太肯定私下里有话对她说。
“澄丫头,快过来。”老太太对纪澄招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
纪澄刚在老太太身边坐下,就听她以埋怨的语气道:“阿彻这回实在是太胡闹了,那国子监刘博士家大公子的底细他可告诉你了?”
纪澄点了点头。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想的?这一进门就守活寡,还要担待不中听的名声,你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做什么就相中了刘家?”老太太问。
纪澄叹息一声,眼里已经包了泪花,这对她倒是不难,只要想一想如今的处境,想不哭都难。“前头两桩亲事多亏老祖宗替我操心,可都是阿澄自己不修福德,如今外头的人说什么的都有。”这说人闲话的惯来都只喜欢往坏了想,叶朗宁愿娶个龅牙女都不愿娶纪澄,那些人用自以为是的逻辑一推,纪澄被贬低成了如何的模样就可想而知了。
若非如此,老太太那时也不会由着沈彻胡闹。
“你别管外头人说什么,咱们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么?”老太太道。
纪澄低头道:“我年岁也不小了,彻表哥也是一番好意。像我这样的家世,不上不下的本就尴尬。刘公子的喜好虽有些异常,但刘家的家风并不坏。我想着嫁过之后,孝敬公婆在先,再慢慢地看能不能挽回刘公子的心意,常言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有心,总有一天能感动刘公子的。”
这番话说得真是天真得够可以的,为了能把道理说通,纪澄这是不惜把自己弄得跟个自卑自怜的苦情女一般了。
老太太活了这么几十年,如何能不清楚要挽回那位刘公子有多难,若真是能够,刘大人能由着刘俊如此胡闹,闹得二十好几了好不定亲?
只是老太太也不能打击纪澄,说不得纪澄雪肤花貌,万一真能打动刘俊呢?
“哎,可谁能说清将来的事?这婚姻大事可不能儿戏,还该再问问你父亲才是。”老太太看着低眉顺目的纪澄,话题一转,“这会儿就咱们两人,我也不怕同你说,你这样玲珑的人,谁见着能不喜欢,咱们家里的男孩子都还没婚配,我想着总有一个能配你的,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纪澄若是相信老太太的话那才是天真,她一听就知道老太太不知为何动了疑心,怕是在试探自己。
纪澄只做受宠若惊地摇头,“老祖宗,阿澄从没那样想过。家里的表哥我都是像哥哥一样敬着的。”
老太太一眨不眨地看着纪澄,见她眼里半分羞涩没有,泰半都是恐慌,心知她说的只怕是实话。老太太心里忽然就有些生气,不管是沈御还是沈彻,哪一个就差了?她如此推托难不成还嫌弃他们?
不过老太太也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太对,毕竟纪澄连刘俊那样的人都看得上,可见她是心里太自守本分了。
待吃过晚饭,纪澄一去,曹嬷嬷就问道:“小姐,你可瞧出什么了没有?”
瞧出了,也没瞧出。
老太太心里的滋味有些说不上来,“澄丫头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曹嬷嬷不解其意。
而于老太太看来,沈彻满身满眼都是漏洞,情之既起,想掩藏也难,而反观纪澄,却是滴水不漏。
同样有感于纪澄的心绪滴水不漏的人可不止老太太一人。
滨河的南广巷里有琵琶声响起,如珠落玉盘,似玉落冰面,楚得一边听着一边用手指在膝盖上敲着韵律,偶然瞥见垂眸摆弄酒杯的沈彻,心里忍不住骂他暴殄天物。
骆珍珍的琵琶那可是只应天上有。这骆珍珍原本是江南名女支,三年前杭州万花会的花魁,后来赎身从良嫁人,如今重操旧业,只身北上另立门户在京城的南广巷落脚。才刚开门,塞了银子想见她一面的人已经排到了半年以后,楚得可是费了不好功夫,坏人好人做尽才插的队。
这还不都是为了给沈彻排遣心情的?
说实在的,楚得都替沈彻憋得慌,他等了这许久,都没等到沈彻有什么雷霆手段落下,亏他还兀自准备了半天,什么酷刑都替纪澄准备好了,结果人沈彻倒好,至今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儿。
楚得凑过头去对沈彻道:“想什么呢?当初是你自己遗憾没能南下一听珍珍的琵琶,如今佳人就在眼前,你怎么这副精神?”
骆珍珍指尖弹着琵琶,耳朵却竖得尖尖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沈彻和楚得的身份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不仅得罪不起还得好好地哄着捧着,才能让她在京师真正地立住脚。
楚得对着沈彻又是挤眉又是弄眼,骆珍珍的长相其实挺符合男人的审美的,妖娆妩媚,最重要的是生过孩子的胸、脯耸得高高的,光是看着就想揉两把。若是沈彻不感兴趣,他楚得可就要争取当那入幕之宾了。
“几天没见,感觉你又长了十斤,你还动得了吗?”沈彻刻薄而不耐地道。
楚得眉毛一竖,“诶,我说沈思行,你这就不地道了啊,我好心请你出来解闷,你这样迁怒算什么?”
骆珍珍一见楚得和沈彻闹了起来,这是弹也不是,不弹也不是,幸亏见得沈彻对她摆了摆手,她便收拾了琵琶退了下去。
沈彻这才看向楚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抱歉。”
楚得其实并没什么火气,他跟沈彻这么多年朋友,何时见他为别的人和事迁怒过朋友,这回实属第一朝,却也看得出他心里是极不痛快的。
在楚得看来,天涯何处无芳草,沈彻这是太多情了,纪澄那样的人哪里就值得他如此纠结了?何况方璇不是要回来了么?
乖乖!
楚得突然想起来,纪澄算计了方璇,如今居然还安然在世,这是不是也太……楚得想到这儿,恨不能自己给自己一个大嘴巴,难怪那天他多了句嘴就被沈彻给点了哑穴。
别看沈彻这兔崽子平日里看着大方,真小肚鸡肠起来的时候可有得他受的,楚得生怕将来沈彻跟他翻旧账,这会儿也不敢再说纪澄的坏话,静了静,想了想之后道:“道什么歉,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咱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你要是不嫌我话多,我就跟你说道说道”
沈彻被楚得的话说得一笑,理了理袍子坐直道:“好啊,你说。”
其实楚得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刚才就是那么随便一说,但既然都到了这个份上,他掰也得掰出点儿话来,“你对纪澄究竟是想怎么安排?”
这都已经到了兵刃相见的地步了,楚得实在看不出沈彻和纪澄之间能有什么可缓和的,而且动不动就要杀人的女人,谁敢娶回去放在枕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