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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中国所疆,尔夺而有之,肆无忌惮,盖速亡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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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长乐出发,五虎门开洋,张十二帆,顺风十昼夜便到了占城国(今越南的一部分)。郑和前几次的航程,均是从长乐的五虎门到古里,占城国便是必经的首站。
占城国,周时称为越裳地,秦时叫林邑,汉朝是中央集权下的象林县。东汉末年献帝初平三年(公元192年),中原大乱,象林人叫区连据的自立为王,自称林邑国。唐末时改名为占城国。元朝时元世祖派皇子脱欢征伐未定,占城国便作为一个小国一直存在于中国的西南方。宋朝时占城王对大宋朝贡不绝。大明洪武二年时又遣使奉表入贡,明太祖诏封其国王阿塔为占城国王,将占城国列为不征之国。
因在极南方,占城国四季都是夏天,草木皆无变化,百姓主要靠渔业为生。没有历法,新月生则为月初,残月尽则为月末。每天分为十个更次,自夜分睡到日中。盛产犀牛大象和珍奇异木,中原罕有的乌木和降香木在这里当柴烧。郑和第一次来看到时,心疼得够呛。
占城国在安南的东南部,与安南的陈朝本来相安无事。自建文二年胡朝篡位后,胡朝连续侵略占城国,占城国打不过,永乐元年就告到了永乐帝那里。永乐帝斥责胡朝,胡朝因费力隐瞒了篡位真相得到了大明册封,正在忽悠大明的关头,便口上表示“自今而往,谨当息兵安民,以仰副圣训”;然而实际攻打占城更加猛烈,甚至侵入中国境内的禄州,西平州和永平寨。
永乐帝大怒,警告安南胡朝:“此乃中国所疆,尔夺而有之,肆无忌惮,盖速亡者也。”胡朝阳奉阴为,没多久就发生了前文说过的陈朝陈天平一事,胡朝谎言欺骗永乐帝,杀陈天平和大明使者,永乐四年永乐帝愤然出兵。
当时,郑和的船队正在占城,永乐帝命郑和海上策应明军。郑和当年参加过北征蒙古,打过靖难,当然不仅是航海家更是陆战的好手猛将,接到旨意甚至有些兴奋,摩拳擦掌地在占城与安南沿海巡弋了半年。安南胡朝疲于应付张辅的路上进攻,海上舟师看到郑和的二百艘船只的无敌舰队,哪里还敢动弹,终于没打水战。而陆上张辅太过勇猛,也没需要郑和上岸帮忙。郑和舰队起了个震摄的作用,依旧下西洋去了。
胡朝灭,大明设交趾布政司,占城当然高兴。安南胡朝原来占的地盘都归还了占城,占城在大明面前姿态放得很低,自居小弟,年年以蕃属国身份主动向大明朝贡。当时大明的政策是“厚往薄来”,朝贡返赐的礼品极为丰厚。占城贡些木头几匹大象,往往换回价值不菲的瓷器丝绸。
舰队泊在港口,瑈璇和朱瞻基上岸游玩,已经是十一月了,江南应是朔风刮起的初冬,可占城都城因陀罗补罗(今茶荞)这里还是炎热如夏。朱瞻基见瑈璇一头汗,偏生还穿着几层衣服,领口高高地耸在脖子中,不由笑道:“瑈璇,你穿这么多做什么?不怕热呐?”
瑈璇望望身边的人。当地人不谈了,都是一身短打,基本上胳膊腿都露在外面。朱瞻基算相当保守的,也只是一件琥珀色茧稠衣,遮住全身身体算数。十来个锦衣卫都是单衣,估计还是因为跟着太孙必须保持形象,不得不穿这长制服,元恺等几个年轻人袖子卷得高高的。
瑈璇张了张口,勉强道:“我,我担心一会儿天黑了冷。。”
身后的荣冬笑道:“陈状元,要不你把外衣脱了,我给你拿着吧?晚上凉了再加上好了。”
瑈璇连忙推辞:“不用不用,我还好。”可是满额头的汗,脸颊通红,哪里是“还好”?瑈璇故示闲适地昂首阔步,又哼了哼小曲,心中暗暗叫苦:这也忒热了!
众人见他坚持,也只好由他。长乐跟着众人,环顾路上风景,“叽叽”交个不停。偶尔跳到元恺肩上,或者瑈璇脚边,拉拉瑈璇的衣角,一人一猴便叽叽吱吱说个不停。
瑈璇见很多当地人口中一直在咀嚼,偶尔张开口都是血红血红,还不时有人吐出红色的残渣。觉得又是嫌弃又是好奇,问道:“他们口里嚼的什么?”
朱瞻基也是不明白,元恺笑道:“那就是槟榔。要不要试一试?”说着
在路边上一个小摊边停下,比划了几下。摊主给了几片树叶,几个切成片的果实,还有些橘红色的树皮。元恺一边介绍:“这是槟榔果,这是芙蒌”,一边接过一碗灰色浆糊,拿起树叶将浆糊抹上,包了一片果实一片树皮,先递给荣冬:“别咽下去,就这么嚼”。众人可不敢犯规,让太孙吃没试过的东西。
荣冬愁眉苦脸,看看朱瞻基跃跃欲试的神情,只好吞进嘴里,缓缓嚼动。不一会儿叫道:“好辣!不对,这会儿是甜的!嗯,嘴巴可都麻没了!”说着说着,面颊泛起了潮红,口中更是血红血红。
元恺这时已经让十来个锦衣卫都尝上了,只有瑈璇笑着摇头,死活不肯。朱瞻基等了一会儿,荣冬见众人没事,才递了一个给他,太孙忙塞进口中,大嚼一通,一边赞:“这个好!可算我们也当了回占城人!”
众人接着往前走,太阳早已落山,天色还是挺亮。不知道是不是槟榔的缘故,以朱瞻基为首,十几个人都有些兴奋。甚至一向持重的荣冬,也学着太孙和其它锦衣卫的样子,不时冲瑈璇张一下血盆大口。偏生瑈璇素有洁癖胆子又小,吓了多次仍然尖叫,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朱瞻基似醉了酒,摇头晃脑,吟诵道:“边邑深隍嵌叠峰,土民食栗扣时舂。云山溪水常相合,烟树藤萝每自封。”
瑈璇知道这是太祖的一首《咏南越》,见他大着舌头,便接过念道:“岭外瘴温鸣蟋蟀,海滨郁热显掞鳙。常思不律皆由此,数月朱颜别旧容。殿下,太祖说这里有蟋蟀呢!”
朱瞻基笑道:“咱们找找!”
不知何时,已出了城,天色也渐渐有些暗了下来。众人都在兴头上,仍是嘻嘻哈哈往前走去。朱瞻基忽然一抬手:“噤声!”笑语声停歇,远处隐约传来“瞿瞿瞿瞿”的叫声。是蛐蛐!
朱瞻基望向瑈璇,瑈璇凝神听了几声,点了点头,无声地用口型说道:“还不错!”轻手轻脚地走在了前面。朱瞻基一打手势,十来个人跟在了瑈璇之后,荣冬走在最后。
跟着朱瞻基的这十来个锦衣卫,都是大内一等一的好手。郑和犹不放心,本欲亲自陪着太孙,无奈占城国这一站要处理的事情甚多,今日好几拨交易。想想这里一向太平,占城国上上下下敬畏大明使臣,当无什么风险。最后便由着太孙自己出游,只是抓着荣冬又千叮万嘱。
蛐蛐的叫声时断时续,渐渐没入了树林,天色已经相当暗,看不清树林里的情形。荣冬轻声道:“殿下!天色已晚,这就先回吧?明儿再来抓。”
朱瞻基摆了摆手:“别说话!”蹑手蹑脚地继续循着蟋蟀叫声,走到了瑈璇之前。
瑈璇有些迟疑,拉了拉朱瞻基的衣袖:“这只蛐蛐叫得有些奇怪,可能是占城方言,我听不懂。听起来个头大概不小,就是,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儿。让我回去想一想吧。”
朱瞻基一向不拂逆瑈璇之意,然而生来最喜欢的就是蛐蛐,上了郑和的船队什么都好,就是没蛐蛐玩儿,憋了很久了。好容易今日听到蟋蟀的叫声,真不舍得就此放弃。当下长臂一挥,笑道:“没事,抓个蛐蛐罢了,听不懂就听不懂。”说着带头往林中走去。
瑈璇无奈,只好跟在了后头。荣冬元恺一群也跟了上来。长乐蹲在元恺的肩头,东张西望,
瑈璇没来过这极南之地的树林,只见高高矮矮的树木丛生,又缠有各种蔓藤,脚下厚厚的落叶已经有不少腐烂,踏上去软软的象烂泥地。瑈璇素有洁癖,皱了皱眉头,放慢脚步,不知不觉落在了最后。
蟋蟀的叫声这时断了,朱瞻基有些着急,凝神细听,一时却没了声音。元恺轻声道:“殿下,我往前去找找吧?”朱瞻基点了点头,元恺带着两个侍卫往林中走去。飞鱼服的身形在幽暗的林中,仍然清晰可辨。
元恺一边走一边不时汇报一声:“殿下,这里还没有!”“还是没有!” 朱瞻基有些焦躁:“再四下找找!”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密密的树枝遮住了天空,似乎,有一点月光。瑈璇唿哨一声,让长乐停在了自己肩上。
荣冬又劝道:“殿下,明日再来吧。”
望望暗沉沉的树林,久惯辽阔无际沙漠草原的朱瞻基不由得也有些迟疑,听了听确实蟋蟀的声音也不见了,便道:“好!今天先回去吧!”荣冬扬声叫道:“元恺!回来吧!”
这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树林中渐渐升起一团团的白雾,朦朦胧胧,张牙舞爪。荣冬凝神细看,忽然大叫:“掩住口鼻!这是瘴毒!”
瑈璇听说过瘴疠之名,却不知道是什么样,闻着这恶臭,胸口一阵恶心,扶着棵树就要吐出来。朱瞻基见这团团白雾竟似有眼睛,正向自己一伙人的方向移动,连忙喝道:“撤退!”
已经来不及,白雾掠过最前方的元恺三人,元恺厉声喊道:“殿下!快跑!这雾!好毒!”奋力拔出绣春刀,冲白雾挥舞,雾中竟是有敌!旁边两个侍卫也是连连舞刀,但是毫无章法也毫无气力,只听到噗噗几声三人倒地。
荣冬大惊,叫道:“陈状元,带殿下快走!”刷地抽出佩刀,挡在白雾之前。其他八九个侍卫,迅速排成一排,挡住了皇太孙。
瑈璇知道最要紧的是朱瞻基,见他也要冲上去,连忙死命拖住,拉着他返身往林外奔去。然而这瘴毒实在厉害,两人只是远远吸了几口,已经是头晕眼花,浑身乏力。长乐也似中了毒,两只猴爪搂住了瑈璇,靠在了瑈璇身上。朱瞻基伸臂接过,放在了自己胸前。
身后忽然刀剑声砰砰响起,瑈璇朱瞻基情不自禁往后望去,只见黑沉沉的林中一片白雾弥漫,雾中传来一阵阵兵器相撞声,却并无人出声。想来荣冬吩咐的,侍卫们塞住了口鼻。
朱瞻基一跺脚,就要再次冲回,瑈璇双臂一把抱住:“不行!快走!”虽然不知是何方敌人,可是这蟋蟀引诱,密林埋伏,瘴毒攻击,显然是有备而来,当然是冲着皇太孙。
瑈璇坚决的时候,朱瞻基也拗不过,望着他在黑暗中仍然闪亮的双眸,无奈被他拉着,两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
“放箭!”身后一声低沉的厉喝,顿时箭飞如雨,还好林中树木甚多,两人连转带拐,避开了箭雨。
可是树林中此时幽暗不见道路,应该往哪里奔?瑈璇着急,举手掩口,叽叽吱吱地叫起来。没多久,四下里响起各种叽叽咯咯嘻嘻嘎嘎的声响,瑈璇仔细凝听,不时回应几声,终于面露喜色,拉着朱瞻基往左侧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头顶上的树枝渐渐稀疏,月光透过树梢照射下来。朱瞻基游目四顾,似乎到了树林的边缘,喜道:“就要出树林了!”大步便往林边迈去。长乐忽然吱吱吱吱叫起来,瑈璇大惊:“小心!”
已经来不及,树林边缘有数道隐隐约约的丝线,缠绕在几棵树的底部。朱瞻基的步子正好踏上一根,霎时两侧嗖嗖嗖弩如飞雨,激射而至!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瑈璇猛地和身扑上,撞开了朱瞻基。“嗤嗤”两声,一只弩箭自后擦着瑈璇头顶窜过,另一只却自前噗地击在瑈璇胸口。受此大力冲击,瑈璇瞬时仰面倒在地上!林中叮叮叮响铃大作。
朱瞻基惊得呆了一呆,立刻俯身双臂抄起瑈璇。瑈璇挣扎着叫道:“你快走!”
朱瞻基吼道:“别动!”双手捧着瑈璇,无暇细想他原来这样轻飘飘的,一步一探地缓缓往林外走去。长乐跳下地,吱吱叫着,瑈璇努力凝一口气,有气没力地道:“跟着,长乐。”说完这四个字,头便歪歪沉了下去。
朱瞻基低头见他目光涣散面色苍白,心中焦急,而身后铃声不绝,隐隐已经有嘶喊声逼近。朱瞻基双手紧了紧,努力保持臂膀平稳,随长乐高一脚低一脚往林外奔去。长这么大,皇太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凶险。
跟着长乐,总算冲出了树林,一弯新月钩在半空,银辉皎洁,眼前是一条弯曲的山路。长乐吱吱叫着,似在询问。朱瞻基凝神细听,左侧下山道路上传来人群的嘶喊,一顿足,便往右侧山上奔去。长乐跳在前方,不时跃起眺望。山道弯弯曲曲,盘旋而上,竟是通往山顶。
朱瞻基双手捧了一人,又不敢晃动,到底奔不快;身后杂沓的脚步声和恶狠狠的嘶喊声渐渐逼近。有人大叫着“噜噜鼓鼓!” 朱瞻基听不懂喊的什么,听那语调杀气迫人,显然不是好话,便自顾自埋头继续奔走。
怀中的瑈璇低低说道:“是京语。他们,是交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