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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秋,天气冷得很快,早上明明有太阳,可那点阳光,依旧不足以让人取暖。
罗东生一下车,就紧了紧外套,他走了两步,忽而看到言泽舟的车。
黑色的越野车,庞大但却规规矩矩地停在标准线内,像是一只被降服了的野兽撄。
“言检!”前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罗东生抬眸。
前方五六米方向,果然是言泽舟。
言泽舟穿着制服,挺拔如松,即使走在风口,也丝毫没有像他这样哆哆嗦嗦的样子。难怪总有人说言泽舟是检察院的标杆式人物。
罗东生下意识地学着言泽舟挺起腰板,昂首阔步地追上去。
“言检!言检!”他大叫着偿。
言泽舟和前面那人打完招呼才转身看向罗东生。
罗东生像小兔一样蹦跶着跳上去勾住了言泽舟的肩膀。
“你总算来上班了,可想死单位里一众姐姐妹妹了。”那语气,颇有几分红楼梦中贾宝玉的感觉。
言泽舟并没有染上罗东生嬉笑的神色。
“我让你查的资料怎么样了?”他问。
“怎么一来就问工作啊,这一大早的,还没到上班的点呢。”
罗东生不情不愿的松了手,默默地收敛了神色,眉宇里多了几分严谨。
虽然言泽舟作为领导一直没有什么架子,可是每次一谈到工作,谁也不敢在他面前吊儿郎当的放肆。
这是言泽舟的个人魅力,也好像是院里不成文的规定。
“行,那就到点再说。”言泽舟也不是不通情达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嘛?你让我查完梁医生又查蓝医生,那家医生怎么招你惹你了?”罗东生不解。
“之前是我私人的事情,所以没有和你说清楚,现在已经立案了,你可以知道了,我在查宁容成的死。”
“你是说宁小姐哥哥的案子?”
“嗯。”
“她前两天来过了,可这案子上头并没有分给我们组啊。”
言泽舟点头。
这个情况在他预料之内,他知道宁可安有这个能力,让他置身事外。
她说不会再相信他了,这句话像把利剑,深深地戳中了他。
可她不让他插手,他也不能真的就不插手了。
“隔壁汪组长接了这案子。不过,汪组长你也知道,从来都是事儿来了躲事儿的人,在他眼里天下太平,每天捧着茶杯坐在办公室里聊聊天看看报才是正事儿。”罗东生神色鄙夷,他很少在言泽舟面前说起这些是非,他知道言泽舟不爱听,可是,既然这件事情事关宁可安,他就不得不说了。
言泽舟不语。
检察院也是个分三六九等的地方,罗东生的措辞并不夸张。
“汪组长一听说尸检报告什么都正常,就觉得这案子没什么特别的。要不是宁小姐有点势力他得罪不起,怕是这两天就该结案了。”
“结案后再翻案难上加难,所以这案子拖不得,我得赶在汪录草草结案之前找到新证据。”
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到了大厅里。
言泽舟抬腕看了看表,利落地交代。
“现在到点上班了,你把资料拿到我办公室去。”
罗东生应了一声,转脸又提醒:“汪组长虽然不管事,但是他最忌讳别人插手他的案子了,言检你现在以什么立场去查啊。”
“以我的私人立场,这是我的私事。”
罗东生挤眉弄眼:“怎么个私法啊?”
言泽舟抿了下唇。
大厅里冷飕飕的。
就当罗东生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言泽舟忽然开口说:“大舅子被害死了,这个私法够不够?”
“……”
?
梁多丽坐在病床边削苹果,一刀子下去,苹果就连皮带肉的小了很多。
龚姐看着她,她还不自觉,继续低着头,苹果皮掉在了垃圾桶外面,她也没注意。
“多丽,你是让我吃苹果还是吃苹果核啊?”龚姐问。
梁多丽没听见,还在出神。
“多丽!”龚姐提高了语调。
梁多丽抬眸,刀一错手,险些割到自己。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她看向龚姐。
“我没有不舒服,我早就可以出院了,是你们非得说我的报告有问题,让我住在这里做这个检查那个检查的。”龚姐抱怨一句,又接着问:“你怎么了?最近怎么动不动出神?是不是有心事啊?”
“我没事。”
“你别瞒着我,我又不瞎。”
梁多丽放下了刀,把削好的苹果递给龚姐。
龚姐扫了一眼削得跟月球表面一样的苹果,顿时更加笃定的了心里的想法。
“你到底怎么了?你是医生,你这样心不在焉会出医疗事故的。”
梁多丽咬着唇,沉默了几秒之后忽然爆发。
“我是医生怎么了?医生也是个普通人,医生也会犯错的!”
“你做错什么了?”龚姐追问。
梁多丽不语,神色黯然。
“真做错事了?严重吗?”龚姐忽然担心起来。
刘叙疼梁多丽,她爱屋及乌,也跟着疼了好几年。虽然一直没名没分,但她早已把梁多丽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样。
“谁都有脑袋发热做错事的时候,而比起犯错误更严重的,是把错误藏着掖着不说,酿成更严重的后果。你读书比我多,这个道理应该也比我懂是不是?”
梁多丽叹了一口气。
龚姐握住了梁多丽的手。
“你小舅常常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主动承认错误更勇敢的事情,你别害怕,发生再大的事情,你还有我,还有泽舟,还有外婆。我们都不会离开你的。”
梁多丽眼里亮晶晶的。
龚姐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梁多丽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扫了一眼屏幕上的陌生号码,对龚姐说:“你先休息吧,我出去了。”
龚姐点点头,又交代一句:“想找人说话的时候就来找我。”
梁多丽应了声,按着眼角走出了病房。
电话还在响着,响得她心浮气躁的,可她也感激这电话,刚才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快要憋不住了。
她稳了稳心神才把电话接起来,可电话那头的人一说话,她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心又开始七上八下地乱跳。
这通电话是检察院的传唤通知,要她明天去海城检察院配合调查。
梁多丽自然知道,他们要问的会是什么。
因为知道,所以她紧张地手都在抖。好像,到了不得不选择的时候。
可是,她要怎么选择?
是坦白一切,还是一错再错?
电话一挂断,梁多丽就跌坐在了走廊里。
“梁医生,你怎么了?”走廊里有小护士跑过来扶她。
“我没事。”
梁多丽推开了人家。
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最近,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没事”,可是,不是的,她有事,不仅有事,而且她藏着的心事,如同猛兽一样,快要吞没了她。
?
梁多丽原本是要值班的,可是她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和其他医生调换了值班表。
一出医院,她就直奔酒吧。
她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拯救自己,除了酒精。
平时在医院里闷惯了,她不知道,原来海城的夜生活是如此的丰富多彩。
她进门之后,一路穿过舞池,直接被服务员引到了吧台。
酒保热情地问她要什么酒,她说:“最烈的。”
身边的酒客听罢就笑了,他暧昧地靠过来。
“小姐是来买醉的吗?”
梁多丽推开了他。
“到酒吧来的,不都是来买醉的吗?”
那人“哈哈”地笑了,对酒保说:“这位小姐的酒,全算我账上。”
梁多丽起了戒心,摇摇手说不用,可那人已经为她开了酒瓶,倒了整整一杯。
“喝吧。既然都是来买醉的,那就说明都是苦情人。苦情人和苦情人之间,以酒谈心是最好的。”
那人说着,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梁多丽似乎被触动了心弦,没有再扭捏。
烈酒滚过喉头,她的胃都像是被点燃了。
“喝的惯吗?”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逞强点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看来酒量不错。”那人兴致盎然地晃着酒瓶,含住了瓶口,一饮而尽:“不如试试像我这样,直接干了。”
梁多丽不甘示弱,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也要争强好胜,可是她就是不想输。
这整瓶酒下肚,她就彻底懵了。
双腿软得不像是自己的双腿,脑袋晕得不像是自己的脑袋,她都要忘了自己是谁,却忘不掉心里的烦闷。
“我是个医生。”她对那个人说。
那个人的脸模模糊糊的,她渐渐看不清楚对方的五官。
可是这样的视角,让她觉得安全极了,她需要倾诉,找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来倾诉。
“我是个医生。”她摇摇晃晃的按住了瓶口,撑住自己的脑袋,又重复一遍:“我是个医生。我救过很多很多人,我家里挂满了别人送我的锦旗,我是我外婆的骄傲,我是我舅舅的骄傲……”
周围是嘈杂的音乐,震耳欲聋。
也许没有人能听到她这样的低语,可她还是自顾自地不停诉说。
“我本该救死扶伤的,可我……可我为了一己私欲,为了让我嫉妒的女人痛苦,我见死不救。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在我眼前被人害死了。我是个坏人,我根本不配当个医生……我是个坏人……”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好痛苦,我真的好痛苦。可我不想告诉别人我是个坏医生,我不能承认,我见死不救,那样的我,和杀人有什么区别……我不想让爱我的失望,更不想让我爱的人失望……”
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
“没关系,你可以都告诉我。我不会对你失望。”那人在她耳边吹气,她觉得燥热不耐,却又仿佛抓到救命稻草。
“我爱他啊,你知道吗?我有多爱他。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嫁给他。可他呢,他答应了我舅舅要照顾我,他答应了会永远照顾我的。可他爱上了别人,他不要我了……”
“是他不好。”像是恶魔的低语,在牵引着她。
“对,是他不好。”梁多丽“嗤嗤”地笑着:“可我依旧爱他,我已经是个坏人了,我舍不得让他做我的一丘之貉,我舍不得看他被他最爱的人那样控诉却无可辩驳的样子。”
在机场那天,梁多丽听到了宁可安对言泽舟说的话。
她也看到了,言泽舟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觉得心疼。
正义无边的言泽舟,因为她也变成了一个坏人。
“我知道他在给我机会,他在等我悔改,他在等我说出真相。或许,我不该再让他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