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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泰东市,泰兴集团总部大厦顶层的会议室中,烟气弥漫,好似着了火。
一名三十岁出头,带着金边眼镜的西装青年嘭的推开门,剧烈的咳嗽两声,回头冲里面没好气的喝道:“老板的意思我已经传达到了,具体怎么做,你们自己掂量着办。不管结果是什么,总之一句话,绝对不能有任何的事情牵扯到老板头上,就这样。”
丢下命令式的一句话,他一秒钟也不想多呆,捂着鼻子急匆匆离开。
会议室的厚重实木大门缓缓合拢,立即把内外完全隔绝。
屋内,八米长桌子的上首位置,徐文正面无表情,两手交叉撑住下巴,目光冷漠的从左扫到右。
“大家都听清楚了,大老爷们的态度就是这样,没得选。”
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左边一名四十多岁的秃顶男子愤愤的骂道:“他娘的!老子打生打死半辈子,好不容易抢下来的地盘,赚点血汗钱那么不容易,他们什么都不用干,轻飘飘一句话,就要拿走三四成好处。现在有了麻烦,一个个躲得比谁都快,什么东西!”
“人家是官,在他们眼里,咱们这些捞偏门的,就是夜壶,需要的时候拿来用用,不需要了,一脚踢开换新的。这就是咱们的命,认了吧。”
对面的人幽幽叹气,一脸严重缺乏睡眠的疲惫样儿,眼袋发黑肿胀,眼珠子昏黄,狠狠吸了一口雪茄,愁苦的摇摇头。
“夜壶论”貌似很有杀伤力,引得在场众人齐声叹气,年轻一些则低声骂娘,却都是无可奈何的语气。
“人家摆明了要撇清关系,发牢骚也不解决问题,现在乌云盖顶,对头来势汹汹,咱们到底是战是和,得拿出个章程了。不然的话,再这么打下去,老兄弟们都得破产。”
更下首一点的五十来岁老者慢吞吞的碾碎烟蒂,目光盯着满满的烟灰缸,不咸不淡的说着。
有几个人大概是都跟他一样的意思,都用闪烁的眼神瞟上首。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们可都不是夫妻呢,混江湖的,最要紧是在需要卖队友的时候,果断利索不拖泥带水。
很显然,现在时机已经来了。
“要对付我们的,不是一伙人。”
徐文正保持原来的姿势,忽然声音低沉的说了一句。
大部分人脑子里都想别的呢,冷不丁的没怎么挺清楚。
“什么一伙人两伙人,什么意思?”
徐文正缓缓挺直上身,目光由淡漠急速的凌厉起来,陡的提高了调门道:“我说,对我们下手的,是两伙人。特别是刚刚挑了黄金时代,又在皇朝一品给我们下蛆的,是另外一股力量。”
众人这次全都听明白了,先是齐齐表情愕然,随后一片哗然。
“草!一伙人都扛不住,特么还来一拨儿,这是要把咱们往死里逼啊!”
“算了算了,这种日子老子说什么也不想过了,那些烫手的买卖谁爱要谁要。”
“莫不是这世道都要大变,随便什么人都敢朝着咱们下手……”
七嘴八舌,大呼小叫,胆小的几乎要马上离开,但又担心转眼被人黑了。
嘴里说着彻底洗手不干的,却没那么容易就放弃肥厚的回报。
一时间,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那位老者却眯了眯眼睛,略微意外的重新打量一下徐文正,问道:“徐总能不能把知道的情况说详细一些,也好让大伙儿都有点儿准备。”
徐文正不理会大多数人的动摇,只把意思清晰的传达给支持他的少部分人。
“今晚动手的人,做事风格和之前的对头前后不一。此外,马桥咽气之前,亲口说过是两拨人。从现场的兄弟听到的零碎信息判断,极可能是第二伙人对我们产业的破坏,引起对头的注意,才出手阻止,只是没有成功。”
“哦?照你的意思,他们可能打起来?”
众人的精神为之一振,不管是要走的还是要散伙的,立马改变态度,一个个两眼放光的紧盯上首。
徐文正懒得给他们打包票,很干脆的闭嘴不言,抱着两条胳膊靠在椅子背上,冷漠的盯着眼前三尺桌面。
几个人脸上现出讪讪的表情,多数则面不改色。
黑心厚脸皮不择手段,本就是老江湖活下来的基本功,比起能让他们绝处逢生的好消息、好机会,低头服软说好话,根本不算回事。
老者资格够,脸皮也厚,浑若无事的点点头:“这是最近日子里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好哇,既然有两伙人看上咱们,索性挑拨他们来个狗咬狗,最好弄个两败俱伤。”
“要让他们互相咬起来,骨头总得丢出去几根吧?”
一位始终跟徐文正站在同一阵营的头目,语带讥讽的哼哼道。
老者慨然一敲桌子:“这是不消说的,只要能保证他们打起来,就算我的场子被他们扫了,也绝无二话。”
“对对,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点儿大局观咱们还是有的。”
“算我一个,他奶奶的,老子豁出去了。”
……
各种慷慨激昂,一个比一个大方。
不过看他们的表情,分明是被人下刀子割肉一样的疼。
徐文正仿佛完全没听见他们的豪言壮语,任凭那一张张大嘴说得多么慷慨激昂,脸色纹丝不动。
声音很快稀稀拉拉下来,终究不是每个人的脸皮都厚成刀枪不透。
同样的,他也以沉默表达清楚自己的意见。
老者似乎放松了许多,再次点燃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下,让烟气在口腔中一转就吐出来。
“对了,徐总既然有这样的好消息,刚才王秘书在的时候,怎么不早点说出来呢?”
他看似无意的一提,却把一顶“另有图谋”的帽子轻飘飘的推出去。
按照刚才大家伙儿的意思,徐文正这么做,极可能是要借机坐看那帮干拿钱不办事的大老爷们撤股,跟他们彻底撇清了关系。
等两帮对头们打个半死,再出来收拾残局,重新整顿江山。
到那时,已经抽手的大老爷们想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也算是摆脱羁绊洗手上岸的好办法,换做是他们,也绝对会抓住。
但这种事儿,只能做,绝对说不得。
要不然,就成了故意蒙骗官家大老爷们,那罪名可大了去了,后果相当严重,不排除被拉去打靶!
更要命的还有,两股强大的势力马上要在泰东市开打,徐文正知道了,却不提前通知官老爷们做好准备,等事情闹大了,盖子捂不住,上头责问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官帽子保不住。
这里外里的,干系不小。
在场的没有一个傻子,当即听出他话里的阴险之处,顿时感觉“姜还是老的辣”。
暗地里,不少人也在幸灾乐祸:“自以为是的老不死,真当徐老大年纪轻轻上位,是老一辈的提拔和硬捧?那可是有真材实料啊,选这么个机会来挑战,痰迷心窍了吧?”
徐文正并不回答他那陷阱满满的问题,淡然道:“之前我让大家把买卖都停了,结果没有几个肯听的。现在我话说了,还有谁不以为然的,以后都不要再为此抱怨。”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
旧事重提,还再三强调,不少头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那老者的动作却陡的一僵,老眼睁大一圈,不敢置信的望向徐文正,神情满是骇然。
“你、你要重新洗牌?!”
重新洗牌!
打牌的时候,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过程,通常一晚上要进行几十次、上百次。
但在势力倾轧中,则意味着一场场的战斗,那是要流血,要破财,要死人的!
大家终于明白过来,徐文正为什么不提醒王秘书,让他告知大老板们?
他不但要借机会洗了泰东市地下势力的牌,重新整合已经散掉的人心和力量,还要顺带着推动官场的势力重整,甚至可能借机把原本凌驾于头上干拿钱不办事的那帮老爷们,也一勺烩了。
这简直是太疯狂了!
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这些由现在的官方势力遮护的黑势力,一旦失去保护伞,新上来的老爷们肯定要收拾整顿,换成他们信得过的、可控的力量。
他们这些老底子,肯定要被当成旧夜壶踢飞的。
徐文正这么做,岂不是自寻死路?
还是说,他其实早已暗中联络了其他人,就等这样一个机会,顺利的过档?!
鉴于徐文正一贯的走一步、看三步的作风,在场大多数人根本分不清他的真假虚实。
可毫无疑问的,他们这些人不知道有多少已经被预定要牺牲掉。
机会,就在之前徐文正提醒当中,没当回事的,可能已经白白错过了。
“我的场子,今晚上还安排了一些新货进去,不行,我得先去看看!”
一名头目慌忙站起来,紧走几步冲出会议室。
“我倒是让工厂停了来着,技术经理说可能会损失不少的原料,就让他继续了……这特么要坏菜啊,不行不行,我得盯着!”
另一个生产边缘准毒品原料的老大也着了慌,赶紧的离开。
两人的动作,如同引发了多米诺骨牌崩塌,在场一二十号头目争先恐后的起身跑走。
转眼之间,现场只剩下寥寥数人。
那老者最后一个离开,走到会议室门口时,他又迟疑的回头去看徐文正。
却见浑浊的烟雾遮掩下,那张冷漠的脸庞格外模糊。
他犹豫了几秒钟,终于一跺脚,匆匆离去。
大门嘭嗵碰撞合拢,徐文正的身体应声伸展开来。
张助理犹疑的问:“徐总,您既然决定洗牌,何必提醒他们?”
徐文正傲然道:“你真以为他们逃得掉么?安心等着看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