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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聂深结束了两份工作的进度,停下来休息。
他在司机房里搜索了一番,期望能找出一点东西,然而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任何线索。
聂深的脑海中浮现出整座宅院的图景。
从进宅以后的观察与推演来看,汽车房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南北方向的中间点,因为宅院所处离坎路,“离”在八卦中代表南方,“坎”则代表北方,街道应该是南北走向,但聂深目前还无法确认。因为离坎路13号是座孤宅,内部方位发生了错移,他不知道这是磁场干扰了大脑判断,还是自己原本就弄错了。进入宅子以后的方位感是独立的,加之始终见不到太阳、月亮,围墙外边也没有其它建筑物作为参照,在一片白雾和湿气中,只能确定一点:缪家老宅绝不是一座普通的住宅,甚至可以大胆地设想:整座宅子就像一个完整的机械装置。
聂深忽然想到:赫萧为什么把我安置在汽车房?
赫萧的每一个步骤都经过计算,不是一拍脑袋就随便定下的。如此年轻就能掌控整座大宅,必有过人手段,这从胡丙和老昆对待赫萧的态度就能看出来,用八个字概括就是:畏之如虎,敬若神明。
聂深一边思考,一边从司机房出来,走进旁边的停车库。
那辆福特老爷车显得很寂寞,好像迷失了自我,配以周围冷飕飕的环境,汽车就像一具金属尸体。这大概是宅院中唯一没有包裹起来的金属物,不过它却是一个安全岛,孤零零停在车库中央,周围没有与任何东西连接,车身远离墙壁,橡胶轮胎隔绝了地面,无法构成传导效应,因此进入车厢不会发生张白桥和柴兴那样的危险。
聂深围着汽车走了一圈。
车牌上是一串数字和字母的组合:221 fuzhuli 36。
前面两组数字和字母,不知代表了什么意思,而末尾的“36”吸引了聂深的注意。稍加思索,他明白了,这个数字进一步证实了刚才的推测。
在八卦中,“离”代表数字3,“坎”代表数字6。
假如说缪宅是一个完整的大型机械装置,那么这辆汽车,则可以说是缪宅内部一个小型机械装置——汽车房恰好位于离坎路的南北中点,这辆汽车则位于中心之中。
也就是说:这块独立的金属物,是中心之中的中点。
主楼有一条中轴线,是整座宅子的中点。
而这里,则是离坎路上的中点。
如果将宅子的中点与道路的中点横向连接,会形成一条什么样的切割线?
聂深的思绪开始乱了。
他放松下来,坐进驾驶室。感觉很奇妙,这确实是老古董,产自1930年。这种汽车平时是见不到的。仪表盘很新,座椅舒适,每一处细节都很精致。坐了一会儿,聂深不由得对这车产生了一种依赖的感觉,汽车透露显示出来的寂寞和迷失,与聂深的心境相融。
依赖感之后,却隐约萌发了一种被囚禁的感觉。
聂深扭脸审视后排座,暗红色的皮质座椅,上面细小的暗色纹饰具有鲜明的古典风格。哪里不对劲呢?
聂深转回脸看着方向盘。车钥匙还插在那儿,看样子最后一次开过后,就保持原样,一直放在这里没再动,仿佛随时都能再出去一趟。但聂深知道,民国初期的私家车大多烧酒精,从这辆车的状态来看,油箱里的酒精肯定是没有的,这座宅子里也未必会储存有大量酒精。
但这辆车一定有特别的用途。
聂深忽然想到自己每天都在做的任务——那件神秘美丽的长裙,样式和款型十有八九是用来做嫁衣的。
婚礼需要礼服,那么也需要汽车。
这样看来,这辆漂亮的老爷车很可能是用来接送最美的新娘的。
接下来只是一些无凭无据的猜测了。聂深一向对捕风捉影的事情不感兴趣,混乱的思维只会变成臆想,除了影响正确思路以外,就是白白消耗精力。聂深暂时放下关于汽车的疑问,等下一次被某件事触发,自然会在脑中形成回路,将所有信息连接,形成完整观念。
聂深刚从福特车里出来,胡丙便推门而入,愣了一下。
“你在干什么?”胡丙没好气地问。
“无聊嘛,玩玩车。”聂深说。
“玩?”胡丙瞟了聂深一眼,“这车是你玩的?
“我在修车店遇到一个客人,把自己的爱车称作‘漂亮姐姐’。”聂深嘴角带笑,“你看这辆车,就叫他‘漂亮老爷’怎么样?”
“呸,放肆!”胡丙明显受到了羞辱,脸庞涨红,“这是我家老爷的座驾,那可是花了一千美金的。一千美金!吓死你个扑街仔。”
胡丙的语气不是吹的,按照民国初期来说,一千美元确实是大数目。
聂深故意说:“汽车房再好也不是人待的,太冷了,我要换房间。”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地方不是随便哪只鸟儿都能住的。”胡丙的唾沫星子横飞,“老爷的司机,当年跟着老爷出入大洋行、大豪司,那是咱伙计,你刚才说的话,要是让郭……”
“哼!”老昆的咳声突然从门外传来。
胡丙嘴角一哆嗦,有些丢面子,遂指着聂深,梗起脖子继续说道:“哼,你就老实待着吧。”
“住在司机房的人,真是个大人物?”聂深顺着话头问。
“胡丙,你出去吧。”老昆迈步进来,扫了胡丙一眼。
胡丙把午餐放到桌上,缩着肩膀走了。
聂深问老昆:“我是不是会一直被关在这里?”
“不知道,别瞎问。”老昆说着,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床板上。
“给我的?”聂深问。
“嗯,一件礼物。”老昆语气倦怠。
“什么东西?”聂深来了兴趣。
“自己看去。”老昆不耐烦地说。
聂深打开纸盒,怔住了:“喂,拿错了吧?”
老昆探头一看,也愣了一下。纸盒里放着一只女式软底绣花鞋,但鞋面明显是用墨汁涂黑的。
聂深转脸看着老昆:“这谁跟我开玩笑?”
“是小姐送的。”老昆说。
“哦,你们小姐很有幽默感。”聂深说。
“哼,你这个蠢材。”老昆瞥了聂深一眼,“这是一种仪式,表明了小姐的态度。”
“什么态度?”
“辱骂你。”老昆难得地笑了笑,笑容变成了对聂深的鄙弃,“这是小姐发出的最高级别的辱骂了。”
聂深苦笑。
“我不晓得你怎么得罪了小姐,”老昆的语气变得很冷,“但你麻烦大了。”
聂深望着那只鞋:“如果把这个仪式翻译成骂人的话,是什么内容?”
“去你的王八蛋,你个死狗下的脏驴货……”
“行了行了,你在这儿过什么嘴瘾呢?”聂深打断他。
老昆的兴奋劲儿有些收不住,又鼓着腮帮子嘟囔了一会,才算完。然后便如耗尽了力气一般,拖着脚后跟往外挪去。聂深从来没见过哪个人像老昆这么颓丧,整个人就是一副乌云盖顶、爹死娘嫁人的晦气样。
聂深再次开腔:“听你的口音是北方人,你是什么时候来缪宅的?”
“关你什么事。”老昆头也不回,脚步已经挪到了门口。
聂深忽然语气一转:“我听说,你们同事里面,有个叫郭保的。”
老昆原本按在门把上的手,一下子停住了。聂深注意到老昆的腰杆略微挺直了,身子也没再动。
聂深说:“郭保就是司机,对吧。”
“是不是又怎样?”老昆咕哝道。
聂深掂量着措辞:“他一定很喜欢这辆车,保养得很好。”
老昆的肩膀晃了晃。当年那意气风发的小伙子,总是穿着红色衬衫,外套一件黑色马甲,腿上是一条马裤,足蹬皮靴,好像每天都要骑着马出去驰骋一番。
“是啊。”老昆叹口气,转过脸看着汽车,“他答应带着我兜风的,可也就是说说罢了,他很老实,也讲义气,但不会私下拿老爷的汽车卖人情。”老昆的目光下移,手在自己的衣襟上掸了掸,“赫管家很器重郭保,常在老爷面前夸赞他。”
聂深用一种轻松随意的语气说:“要是他还活着就好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要是’。”老昆哼了一声,出门而去。
聂深坐在桌前,打开餐具的盖子,破天荒的,居然是羊奶。他喝了口羊奶,视线飘到旁边的纸盒里。那只鞋就是一个大大的嘲讽表情。
聂深明白了,缪璃送这个礼物的含义是:祝愿你被阉割,成为不男不女的家伙。
这个辱骂,真是既含蓄又狠辣。可是缪璃为什么突然这么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