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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仿佛凝了层若有若无的雾气,清浅月色浮动,映得司马子如的容颜皎皎如玉。
“遵业,你怎么在这里?”高欢脱口问道。
司马子如的脸上慢慢露出一抹惯有的笑容,缓步走了过来。
高欢和他的目光在半空中极快交汇了一瞬,对方的眼神明明平静无波,却偏偏让他有种被这眼神刺透内心窥探到某些秘密的错觉。
司马子如轻拂去飘落在身上的草叶,慢条斯理道,“过几天贺六浑兄就要去青州平乱,兄弟们想和你再喝上几杯,特地让我来找你。”
高欢也早已平复了内心深处那点细微的悸动,神色朗朗地笑了笑。
“好!是该和大家好好醉一场!遵业,我不在的日子,昭君和两个孩子就请兄弟们多看顾了。”
英娥立刻应道,“师父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经常去陪师娘说话,帮着照顾阿惠和阿进!”
“是帮着去吃嫂子做得吃食吧。”司马子如神色淡然地嘲笑了她一句。
英娥侧过头气咻咻地瞪了他一眼,又朝高欢眨眨眼,“说不定师娘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公子,等师父回来又能当爹了!”
高欢哈哈笑了起来,“那我倒希望能有一个像英娥那样的小娘子!”他弯下腰,顺手将熟睡的高洋抱了起来,轻轻拍了几下,“遵业,我先把阿进送回去,一会儿就过去。”
司马子如含笑颌首,目光落在英娥脸上时挑了挑眉,一脸嫌弃,“刚才说什么?像英娥那样——?”
英娥顿时竖起眉毛,“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司马子如再不发一言,只是摇了摇头,转身离开。英娥像是被踩倒了尾巴的兔子般窜起来,朝着司马子如追了过去,嘴里还不服气地念着,“你那到底是什么表情?你倒是说话呀!像我一样有什么不好吗!啊?司马子如,你回答我!!”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高欢收回了目光,温和地看了看怀中的小高洋,旋即转身朝着自己的营帐方向走去。
花开依旧,四季更迭。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等他凯旋的时候,必定是草原上最美好的辰光吧。他很想,再看一次那在笛声下翩然飞扬的灵动之舞。
他忘了告诉她,
那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的舞。
那是月夜下开出的最绚丽的花。
高欢离开北秀容之后,英娥倒是经常和司马子如结伴前去探望娄昭君。娄昭君出生富贵之家,最是擅长做各种吃食。这一天娄昭君正在做蜜姜,那股香味顺着风儿飘出很远,惹得刚踏进门的英娥直咽口水。
蜜姜做起来其实并不复杂,将生姜刮皮去姜,煮沸去沫,再与蜜同煮,沸腾再去沫,装碟即可食用。但娄昭君做出来的就是特别美味一些,就连不喜食甜食的司马子如都用了不少。
英娥陪着娄昭君聊了会家常,娄昭君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起身从壁柜里取出一支玉笛,递给了英娥。
“英娥,这是郎君临走前嘱咐我给你的,你看我差点给忘记了。”
英娥一愣,“这不是师父的笛子吗?可是现在给我也没用,我还根本不会吹啊。”
正说着,一旁的小高洋跌跌撞撞走了过来,吐字不清地在那里喃喃自语,眼看着小嘴一瘪就要哭了起来。
司马子如忽然低低说声失礼,利落地拿起那支玉笛放在唇边娴熟地吹奏起来。与高欢悠远绵长的笛声不同,他的笛声明净纯粹如天空坠下的透明雨滴,落入湖面荡起一层层涟漪,带着挥之不去的淡淡惆怅…。
一曲终了,娄昭君微微颌首称赞,就连小高洋也难得的安静下来。英娥更是难掩心中的讶异,忍不住追问起来。
“遵业,你怎么也会吹笛子?你什么时候说过你会吹笛!”
司马子如浅笑如风,“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会吹?”见英娥被噎得无语,他放下了笛子,眼神微微闪动,“怎么,想学吗?”
英娥似乎有些纠结,犹豫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可是我想和师父学…。”
但司马子如接下来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下定了决心。
“难道你不想等他回来时给他一个惊喜?”
“我学!我立刻就学!”
从娄昭君家出来后,司马子如就将英娥带到了他平时经常钓鱼的河边,找了树下一处干燥的地方坐下,倒是颇为认真教了起来。
“遵业,刚才你吹得是什么曲子,好听得很。我就要学那支曲子。”英娥笑眯眯地挨近他,略带些讨巧的弯起眼睛,“师父回来之前,你可一定要教会我!”
司马子如放下笛子,“那是乐府里的曲子,幼年时曾在府中听过,原先是琴曲,我就将其改成了笛曲。当时记得还有伶人唱词,唱得是…。”
“唱得是什么呢?”英娥好奇地问道。
司马子如沉默了一瞬,就在英娥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却听到了他的声音响起。
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
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
春风东北起,花叶正低昂。
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
洛阳城东的小路上,桃树李树生在路旁相对开花,美丽极了。春风从东北方而来,花叶也随风飞舞飘扬。不知远处来了谁家的女子,提着竹笼在采桑…。
在司马子如低柔的嗓音中,英娥的思绪仿佛也飞到了千里之外的洛阳城。许多深藏在脑海里的记忆一一随着笛声浮现出来。
她的心中不禁生起一丝怅然,那个脾气变扭的小皇帝,还有那个蓝眼睛的美丽少年…。不知他们怎么样了…。平日从父亲及他人的只字片语中,她也能隐约感觉到小皇帝的日子并不好过。思及至此,英娥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肩膀。虽然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但小皇帝留在她肩上的齿痕却还是清晰可见。
英娥收回了思绪,望向了司马子如。不知为何,她觉得今天的遵业有些和平时不一样。他的表情温和柔软,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之中。在他的眼底,她甚至还看到了转瞬即逝的伤感和怅然。
司马子如唱到一半忽然不再继续下去,顺手将笛子递给了她,“刚才我已经说了很多了,英娥,现在你来试试。”
英娥试着将笛子放在唇下吹奏,不料却发出了有些刺耳的声音。她不服气地还要再试,结果用力过猛,吹出一声尖锐的破音,刹惊飞了树上的几只乌鸦。
司马子如掩住眼中笑意。
草色新新,山色连绵,清风徐徐。此时此刻,或许就是一年中最美的辰光吧。
此时的都城洛阳。
姿容秀美的年轻男子匆匆走进了西昭殿,掀开内室帷幔,只见汉白玉石铺就的地面上已然有一堆瓷器碎片。身着金织盘龙纹饰常服的少年背对着他站在窗前,仿佛一尊冰冷的石雕,有细细的鲜血从他紧握的指缝里蜿蜒流出。
“陛下!”男子脸色微变,疾步上前,“您怎么弄伤自己了!来人?——”
“彦达!你告诉朕,母后是否同意放过谷士恢?” 元诩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
元子攸脚步一顿,神情黯然,“就在刚才,谷士恢已经被处斩了。”
元诩呆立片刻,忽然失控地大笑起来,“彦达,你看到了!堂堂一个通直散常骑侍,就因为朕想将他提拔为禁军统领,母后说杀就杀!凡是和我亲近的,她都不放过!”
他神色颓废地弯下身子,双手抱住了头,声音哽咽,“彦达,我好后悔,我不该不听你的,我不该对自己的母亲还有妄想!什么母子情分,在她眼里还不及那两个佞臣!这辈子我只会活在她的阴影下!”
元子攸轻叹一口气,弯腰扶住了他。
“陛下,振作一点。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元子攸拿起案上的帕子摁住了皇帝受伤的手,“当今天下群雄四起,北有尔朱荣,东有葛荣,西面更是乱成一锅粥。这几人中要数北秀容的酋长尔朱荣面上和朝廷最为交好,或许我们可以借助他的力量除去太后的势力。”
元诩精神一振,“那我立刻发密诏给尔朱荣。”
元子攸急忙阻止,“陛下,现在万万不可!此事要谨慎行之,一不小心反而引狼入室。”
“那朕,我们该如何做?”
元子攸沉吟一瞬,“听说那尔朱荣有一女,疼爱非常。”
元诩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你是说…”
元子攸点点头,“如果先将尔朱荣的女儿纳入陛下的后宫,那么之后再利用他也可明正言顺。比起专权独断的太后,想必尔朱荣更愿意扶持女儿的夫君。”
元诩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望向一直放在榻上的小木犬。由于时常摩挲,小木犬的表面变得光滑无比。
如果是那个人的姐姐…或许,或许也可以相处…。
“但是…太后未必会同意。“元诩的语气松动了几分,显然对这个建议不反对。
元子攸深蓝色的眼中闪过笑意,“或许我们可以让人考虑吹吹枕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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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无门慧开禅师。
蜜姜——出自齐民要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