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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绍自然当她说的是幼稚的玩笑话,伸了个懒腰就坐了起来,说:“你怕不是失心疯还没好,说话跟个三岁小孩似的。”他说着整了整领子,就掀开帘子下了马车,陆知风也跟着下了马车。
一条隐藏在密林中的蜿蜒小路,稀疏但温暖的阳光晒在石子路上,周围都是层峦矮山,苍翠颜色。红莲教的黑衣人整齐的站在路旁,鱼玄机看见殷绍和陆知风过来,道:“主座,都安排好了。”
殷绍走过鱼玄机身旁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辛苦了。”
殷绍大踏步的走在前面,陆知风跟在他身后,在殷绍转过身之后,陆知风的脸上就再无半点笑意。鱼玄机可以放慢脚步,想让陆知风和殷绍离得近些,可陆知风就一直走在她身旁。
“鱼玄机,你疯了吗?”陆知风用仅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眼眶红红的瞪着鱼玄机。
鱼玄机在红莲教的时候联手敬王安排了一出戏,那盏灯,那个刺客。鱼玄机以为她说的是这个事,笑了笑,说:“姑娘你再大声些,没准主座就听见了,何必偷偷摸摸的。”
“如果是之前,”陆知风嘴唇颤抖,“你以为这个声音,他听不见吗?”
鱼玄机一怔。
陆知风几乎用着看仇人的眼神看着鱼玄机,说:“殷绍他……”说出这三个字陆知风难以自制的哽咽了一下,明明没有眼泪落下,可比如雨的泪水都悲伤,“他以后要怎么办?”
“他用毕生的武功与罗洺褚做了交换,那他以后要怎么办?鱼玄机,你回答我。”
世间有情人的心思,都复杂得很,鱼玄机看着陆知风颤抖的眼瞳才明白了一二。
你盼着她好,付出了一切给她,粉身碎骨给她铸成了一座城。可她如果爱你,那就是最悲伤的事了,她不会好,不会幸福,只会更加更加的痛苦。
是了,决定一切结果的就是“她如果爱你”。
她如果爱你,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岁月绵长,而不是为了她去粉身碎骨。
所以啊,你既希望她爱你入骨,又盼着她收放自如。
鱼玄机脸上的假笑落了下来,说:“主座说,他心甘,只期望你情愿。”
殷绍自己走在前面,转过身,正看见陆知风恶狠狠地等着鱼玄机,好像一不留神就能上去咬下鱼玄机一块肉来。鱼玄机垂着眼,连一个虚伪又惹人生气的笑都没有,看起来冷漠极了,不过这才是鱼玄机本来的样子。
“你们两个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鱼玄机和陆知风身旁的树摇了摇,恐怕是被红莲主座新奇的察言观色给惊到了:这都是开心了,世上没有仇人了。
陆知风向后退了一步,不再死死地瞪着鱼玄机了,说:“那你们两个开心去吧。”她说完就怒气冲冲的超过了殷绍,自个儿往山上走了。
这回轮到殷绍一头雾水了,问:“你是怎么招她了,早晨还笑眯眯的。”
鱼玄机耸耸肩,招牌假笑又放脸上了,说:“主座,您和知风姑娘应该有许多话要说,玄机就先退下了。”
“哎……”
鱼玄机跟没听见似的扭头就走了,留下殷绍一个人傻不愣登的站在了原地,腹诽道:女一个比一个麻烦。
鱼玄机和谢灵不愧是同门师兄妹,找个偏僻的犄角旮旯找的都差不多,树林掩映,白砖道观,小门前面挂着木匾“清月观”,仙风道骨得跟真的似的。
陆知风先到了门口,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殷绍。
殷绍拨开碍事的杂草,有的树枝树叶蹭到他脸上,殷绍就一脸嫌弃的躲开。他终于逃出了烦人的丛林,他最是讨厌这些花花草草,总觉得上面藏着不干净的小虫子,让他回想起少年时在罗门的经历就恶心的掉一身鸡皮疙瘩。
“你的刀呢?”站在不远处木门前边的陆知风问。
殷绍拍着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有些疑惑的看向了陆知风。
“嗯……我是想到,你拿刀直接将树枝砍了来得干脆,才发现你怎么没随身带着你的宝贝绛月。”陆知风心虚的补充道。
殷绍说:“本座带你来这儿是来休养生息的,不是来打打杀杀的。”
“可之前你一直都带着的。”
殷绍被她这执拗劲儿逗乐了,开玩笑说:“本座看你想绛月比想我都多,就放红莲了,省得它碍眼。”
论功夫红莲主座已经全没了,论胡说八道,这世上恐怕还没人能跟他棋逢敌手。陆知风压了压心里的无名火,说:“的确,绛月讨喜得很。”
鱼玄机将清月观打理得有井有条,干干净净,就连放在桌上得茶壶摸上去都是温热的,陆知风和殷绍什么都不需要就能住得舒舒服服。
陆知风在院子里看了个遍,虽然对鱼玄机心有不满,可还是不由得感叹一句:“玄机姑娘以后要是不干魔教的差事了,随便去个大户人家就能把府邸打理的井井有条。”
让鱼玄机伺候了多年的殷绍已经见怪不怪了,坐到了院子里小圆石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说:“这个道观不大,几乎就是照着陆府里你住过的那个院子布局的,没敢把整个陆府原模原样安排了,怕你见了难受。”
陆知风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她自己都没注意,心里措不及防一股暖流涌过。
靠门处的小梧桐上帮着铃铛,院子中间白石圆桌,角落里搭着的棚子里放着一条狗链子。
“我……擅作主张,只是猜你会喜欢,毕竟那个地方曾经满是你的幸福。”
陆知风没有说话,只是在看着院子里那棵小梧桐。
“虽然它现在不高,但你有很长很长的时间看着它长大……还有那个棚子,你也可以再接着养只小狗。别逼自己忘了,那也是你的一部分。”
这里的一切布局,似乎都在说着:你还可以和过去一样幸福,所以留下来,看着小梧桐苍翠,听着岁岁铃响,所以别离开。
陆知风沉默了良久,露出了一个带泪的笑,看向了殷绍:“这儿就是我们的家了,对吗?”
我们的家。
殷绍一口茶水差点呛住自己,咳嗽了两声,这么好的气氛就被打断了。
“是……”殷绍擦了擦溅出来的茶水,回答道。陆知风看她这幅样子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殷绍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笑也想跟着笑,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哈哈的傻乐。
这掩映在山林中的世外桃源,从此有了欢声笑语。
陆知风从小库房里倒腾出好多东西,抓出了几袋子种子。自从蛮青荧从她身体里离开之后,陆知风就突然间对花花草草起了兴趣,而且总觉得她本应该很了解很了解它们。
所以其实,蛮青荧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吧。但陆知风并不排斥,无论怎么说,她现在完全属于自己了。
陆知风对着太阳光看了这些种子好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区别——都长一个样。
陆知风提着其中几袋种子朝正院走过去,心说殷绍这家伙什么都懂,万一也对花草略知一二呢。推开门的时候靠在墙上的木扫帚被撞到在了地上,陆知风把它们捡起来重新靠在墙上,一抬头看见殷绍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一只蝴蝶在他周围飞啊飞,似乎试探着想落在他身上。
陆知风远远的看着,心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蔓延开来,又酸又苦。
记得当时他们二人初识,殷绍装出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陆知风还真就信了。他穿着一身鲜亮的红衣,好看到走在路上都引人侧目,蝴蝶也是这样围绕在他身旁。
只是那时他是装出一点武功都没有,而现在,是全身修为尽散。真正让陆知风心忧的不是他失去了武功,而是靠近他时明显的衰弱感。
那只犹豫了良久的蝴蝶终于鼓起勇气,轻轻的落在了殷绍高挺的鼻梁上。殷绍眉头一皱,睁开眼睛看见落在自己鼻子上的小虫,捏住了蝴蝶的翅膀扔到了一边。
殷绍正嫌弃的摸着自己被蝴蝶“玷污”的鼻子,一抬眼就看见在不远处带着笑的陆知风,问:“你在笑什么?”
陆知风说:“蝴蝶这样好看都不加珍惜,你这样的人,少见。”她说着走了过来,把几袋子种子放到了石桌上。
殷绍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说:“再好看也只是虫子,尔等凡人总是被皮囊所惑,看不出其中真谛……这是什么?”他戳了戳沾了泥土的袋子,又疑惑又嫌弃。
陆知风学着殷绍的语调,阴阳怪气说:“应该是玄机姑娘留下来用来给主座大人陶冶情趣的,只是我等凡人看不出这是何种仙草名花啊。”
殷绍被她给逗笑了,两只手指捏出其中一个袋子的一粒种子,说:“鱼玄机应该不会给留花草才对,我向来不待见那些东西……让本座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殷绍把这颗小种子翻来覆去的瞧,陆知风的眼神就一直黏在殷绍脸上,带着不明意味的情感,殷绍被她盯得莫名其妙的,说:“别看了,就算本座长得实在好看,可看腻了就麻烦了。”
“不看了不看了。”陆知风被他这不要脸的劲儿降服了,低下了头,眼神就放在了桌子上。
殷绍勾了勾嘴角,说:“是大白菜啊,这确实是鱼玄机的风格,务实……”
“殷绍。”陆知风冷不丁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怎的?”殷绍问。
陆知风抬眼看他,眼睛里满是笑意,可这笑意沉重的要命,说:“你确实不是凡人,你看到了真实。”
殷绍没听明白,怎么就从白菜扯到真实了,这丫头经得事多了,看什么都看出了人生哲理?这样可不好……殷绍正想着要不要摸摸她的额头看看是不是发烧了,陆知风接下来的话就让殷绍不知所措了。
“我并不是失心疯,而是差点被蛮青荧夺舍了,那时候的我,是蛮青荧。我们两个一直对峙,导致她也掌控不了这具身体,或疯或傻的……谁都没看出来,只有你看到了。”陆知风一边回想着一边说,“你说,要把陆知风找回来的。”
——她不是陆知风,知风不知道被这个傻子藏哪去了,我得去把她找回来。
殷绍紧张的捏紧了手指间的白菜种子,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可又没有说出来。
陆知风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你想说什么?”
殷绍的耳根子红了,飘忽不定的眼神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敢和陆知风对视,问:“你都记得?”
陆知风噗嗤一声笑了,说:“我是疯了又不是失忆了。”
他们两个人互相看着,陆知风看着殷绍微微颤动的眼瞳,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知风,你什么时候回来?”
——趁你还没回来,我悄悄告诉你:我喜欢你。
——可能……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