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相思疾

神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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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的一声,茶杯在地上粉身碎骨,殷绍一只手扶着木桌,他就像一个已经装满了火药的炸药桶,无时无刻都亟待爆发。

    “为什么还是找不到人……你们都是废物吗?”殷绍说这话时扯了扯嘴角,然后转过身,眼神冰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为什么这点事都办不好!给我滚!”

    “是!”那两个黑衣人赶紧离开了房间,玄机还安静地站在一边。

    殷绍一下子脱力坐在了椅子上,他靠着椅背,说:“我亲自下去找人。”

    “不行,”鱼玄机坚定地说,“主座,你绝不能以身犯险。”

    殷绍吼出一声:“你凭什么管我!”

    鱼玄机转过身,看着怒目圆瞪的殷绍,说:“主座,你答应过我的,为红莲教撑起一片天。我会安排手下的人去寻找,主座你只管等着就好了。”

    “我怎么等!”殷绍咬牙切齿的说,“我等不了。”

    鱼玄机问:“你爱上她了?”

    “怎么可能。”殷绍冷笑一声,神情万分的不屑,转身走出了门。

    深夜,殷绍的寝殿被急急忙忙的敲开了门。若是平时,扰他睡觉的人万死难辞,但今夜他披上外衣便匆匆打开了门,因为他从未睡着。

    而来的人,呈上一条带血的五彩丝线。鱼玄机也是在睡梦中被吵醒,只穿着单薄的xie衣便跟了过来,她说:“主座,我们的人在四方之门中发现一具白骨,骨头上系着这个,便带来给你看看。”

    殷绍愣住了一会儿,然后竟然开怀的笑了出来,越笑眼睛越红,他道:“好,这样就不劳烦我记挂着了。本座要歇息了,你们都出去。”

    殷绍关上了门,低头看着躺在手心里的五彩绳,静默的站在橙黄色的烛光中,好像全世界只留他一人残留落寞。鱼玄机心里一直不踏实,她就在寝殿外面等着,可里面的灯光中一直都亮着。鱼玄机最终推门进去,看见殷绍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门口,他看见鱼玄机的时候背过了身,道:“我不是叫你走了吗?”

    鱼玄机说:“主座,你不是爱上她了,你只是在没有得到她的时候就失去了她而已……如果您得到了她,最后知风小姐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腻味的。”

    殷绍手抹了一把眼睛,转过身,笑着问鱼玄机:“为什么直到今天,我变得如此强大,还是守不住我想守住的人?”

    鱼玄机沉默了,她一时想不出答案。

    殷绍的眼神陡然间变得阴狠,压低声音说:“那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大。”

    秋天转眼已过,冬天的雪席卷了罗刹山,像一层厚重的棉絮盖住了这个混乱山和地上的鲜血,带来了一种没有生气的死寂。再加上红莲主座的性情越来越难以捉摸,动不动就会暴怒,真成了一个玉面罗刹,红莲教的人都过得谨小慎微。

    殷绍将琦玉托给别人照料之后就没有再看过她,但又不肯送她回京。琦玉心里的殷绍从来不是红莲主座,而是一个好脾气又武功高强的公子。她就摸进了红莲殿,她从枕头底下翻出了那条彩色的绳结。

    “你在做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琦玉一转身就被提了起来再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琦玉疼的叫了一声,眼神与殷绍撞上的时候吓得整个人一哆嗦。

    一样的皮囊,但全然不同的神情。一个人不可能变得很快,他如果突然不一样了,只能说,你过往认错了。

    殷绍面无表情的蹲了下来,拉起了琦玉攥住彩绳的手,轻轻一握便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琦玉痛的喊了出来,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

    殷绍松了手,把五彩绳拿了回来,道:“来人!”外面走进来几个黑衣人,就将琦玉带了下去。鱼玄机一直站在门口,她听着里面发生的一切,然后看着侍从将哆哆嗦嗦的琦玉带了下去。

    鱼玄机推门走了进去,殷绍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她。殷绍的一缕长发从他耳后落了下来,而他的眼神就像早就知道鱼玄机会推门而入。在罗刹山里,每一个角落都在鱼玄机的掌握之中,像琦玉这样莽莽撞撞的孩子能顺利摸进红莲殿,自然少不了鱼玄机的帮忙。

    殷绍把玩着手中的彩色绳结,看着鱼玄机,说:“我最是厌烦你明目张胆的算计。”

    鱼玄机说:“我是越来越不明白您了。”

    “我给你问的机会。”

    鱼玄机道:“为什么留下琦玉?”

    刚开始的时候,鱼玄机以为殷绍是想借她威胁大昭助他铲除罗洺褚的势力,可几个月过去了殷绍毫无动作。后来,鱼玄机以为,殷绍是喜欢上了这个模样不错的丫头,可他从来不去看她,偶尔瞧见了还会很是嫌恶的避开。到底留下她有什么用呢?

    殷绍眼神垂了下来,他也在思考如何回答。

    鱼玄机忽然间笑了,眼睛看着那条五彩绳结,语气轻佻的说:“陆小姐死了,不会来这儿接她的。”

    殷绍的手微微攥紧,克制着怒意,说:“本座知道。”

    鱼玄机接着说:“那您总不会想借她怀念谁吧?可那也太蠢了。”

    “出去。”殷绍说。鱼玄机看着他隐忍克制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怀念,如果琦玉也走了,他又能从哪里找到陆知风存在过的痕迹呢?只凭借那条不会说话的绳子吗?

    经此一事,鱼玄机算是彻底明白了,殷绍虽然表面上接受了陆知风的死,可他从来都没有放下过,只是像掩藏在白雪下的鲜血一般,残留但不可抹去,只待一个时机冰雪融化,这块鲜红终将暴露。

    鱼玄机一步步的向前走,走着走着竟笑了。但是那又如何呢?斯人已去,再红的血迹,也会被融化的雪水冲刷干净。最终能够留在他身边的人,只有她一个人。

    第一年,春。即便红莲殿下皆是世间难寻的恶人,他们在外面臭名昭著可在红莲殿也就是寻常人,大家的思想三观都是歪斜,过往都不堪回首,相处起来竟是莫名的合拍,时不时还会为了谁做的坏事更多而争论一番来个恶人大竞技。

    在红莲殿,春天是有春祭的,这个习俗是鱼玄机带起来的。前些年红莲会请风满楼的妖艳女子来歌舞,可这不是风满楼已经被殷绍葬在了南疆的黄沙之中,就没了歌舞助兴。在鱼玄机的家乡天蜀,春天是要品美酒祭神仙的。既然美人没了,那美酒就得多些。

    鱼玄机看着手下人一车一车的将饮凡尘运了进来,其他人都是满心的期待,只有老六愁苦着一张脸。老六是行傀儡之术的杀手,他可以做出与真人相差无几的人偶,她前些日子被风满楼的一个妖女迷惑了心智,现在望不见情人,低落的要命。

    鱼玄机笑着走了过去,说:“老六,还想着那位姑娘呢?”

    老六苦笑没有说话。他本就性格孤僻,只有看见那位妖女才会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而鱼玄机全灭风满楼的事,她是自然不会告诉别人。

    鱼玄机说:“咱们罗刹山到处都是江湖飘摇的人,谁不在了,是常事。”

    不在了,可能是走了,也可能是死了。在这个地方,生死就是一件如同吃饭一般的小事,只能习惯。

    老六一言不发的抱了一坛酒走了,他佝偻的背好像再也挺不直了。

    殷绍提着刀走过,眼神直视着前方,他现在跟着了魔似的练功,外物皆不近于心。鱼玄机瞧见了他,叫了一声:“主座!”

    殷绍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见大家都抱着酒喜笑颜开的看着他。鱼玄机对着殷绍笑容才会别样的真诚,说:“主座,这是春祭的酒品。我知道主座您最爱饮凡尘,特买了回来。”

    ——女侠,你知道这酒的前身是什么吗?

    ——一个酒还有前身?

    殷绍忽然觉得胸口闷痛,皱起了眉,说:“我说过了,无需必要休要打扰。再犯此戒,你就不要再出现在本座面前了。”

    鱼玄机的笑容一瞬间在脸上凝固,其他人也都尴尬的低下了头,他们的主座越来越难以接近了。红莲主座真正成了红莲殿的一尊神,绝对的权力与疏离。

    殷绍说完便独自离开了。鱼玄机再次扬起一个笑,说:“大家尽兴。”

    殷绍长刀拖在地上,发出“刺啦”摩擦地面的声音,他穿过树林后停了下来。早春的罗刹山,树木还是光秃秃的,衰败的像冬天,只是雪已经融化了。老六抱着酒坛子坐在堆满枯叶的地上,耸拉着脑袋。

    殷绍知道他不会说话,就在他旁边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殷绍的眼神一直放在酒坛子上,老六注意到了,便将酒坛子往殷绍那边推了推。

    殷绍扯了一下嘴角,冷冷的问:“本座看上去那么可怜吗?要你来施舍本座酒水。”

    老六说:“是啊,和老奴一般可怜。”

    殷绍转动了一下刀柄,寒光就映在了老六布满皱纹的眼睛上,说:“哪里可怜?”

    “老奴失去了所爱之人,而主座的悲戚与老奴别无二致,”他那双浑浊苍老的眼睛仿佛可以穿透人的皮囊在抚摸灵魂,将灵魂上的每一条纹路都摸得清清楚楚,“主座,您看见饮凡尘时,在想什么?”

    “想死亡,”殷绍脸上挂着他标准的轻蔑冷笑,“本座先前觉得,死毫无意义,不过是从温热变得冰凉,从完整腐蚀到残缺罢了。”

    “那您现在呢?死亡对于您又是什么?”

    殷绍脸上不屑一顾的笑容不自觉的消失了:“彻底的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