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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这一夜掉了太多的眼泪,第二日赵霜意直至到了镇远侯府拜了堂坐进洞房里头,都没再哭出来一声。这地方反正也没有哭嫁的风俗,她就这么压着心里的万丈波澜离开,也是无妨的。
她的眼睛始终是酸涩的,泪水什么时候都有可能掉下来,只是她不愿意哭,于是当真就忍住了。
她不想叫赵尚书与赵徐氏看着她再掉哪怕一滴眼泪。和旁的穿越女比起来,她虽然一落地就成了季雪川的复仇对象,可到了如今也没怎么倒霉,反倒在家里头受了父母不少关怀——他们能给她的,一样不落全都给她了,再往前头走,哪怕有多少困难,那又如何呢?总不能比赵双宜做皇后的一辈子还艰难不是么?
她能做到的,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的。既然能过好,就不该再在他们面前哭,不该让他们有哪怕一点儿担忧。
从父亲去祠堂之中祭告祖宗的那一刻,她便下了这样的决心。她不会软弱也不会怕——赵家的祖宗要是真的在天有灵,该知道她不是真正的赵双宜,然而哪怕这样,她也希望他们会庇护她。
她也会是尚书府值得骄傲的姑娘的。
婚礼的程序自然是繁杂的,然而赵霜意却没有半点儿怯场。她的动作仪态都如赵徐氏叮嘱的一般合称好看,哪怕是镇远侯夫人在上头看着,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意——还能有什么不满呢,这是尚书府按王妃的标准教养的姑娘啊。便是断了这念头后有些懈怠,可礼仪规矩上也一样是无可挑剔的。
这婚宴办得盛大欢喜,镇远侯府原先还担心有些同站冀王这一边儿的同僚前来祝贺的时候会闹出些岔子来,却不想并没有人这般讨嫌。外加赵霜意行止极得体,连饮酒的动作都从容优雅,酒杯端入盖头又双手递送出来,连最下头的流苏都没摇动一根,杯子里头便已然空了,这实在叫镇远侯夫人朱氏更长了几分颜面——虽然今儿个只有儿子能见到新媳妇的长相,可当初皇后娘娘都看中的人儿,那模样难道还会不好吗?
眼看着儿子儿妇在众人簇拥之下出了厅堂走向新房,镇远侯夫人的笑都快从眼睛里头溢出来了,宾客的道贺声如同一条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将她心里头那点儿痒处挠的极舒服!
然而偏就在这时,一名打扮体面漂亮的丫鬟快步靠近了她,轻轻说了一句话,这一句话便叫朱氏变了面色,悄声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刚刚才传出来的消息,想来也就是一两个时辰前。”
“真是……真会挑时候。”朱氏毫不掩盖一脸不爽快:“今儿是宜嫁娶的好日子,是算过了的,对吧?这么点儿晦气事儿,碍不着我儿福气,是不是?”
“那哪儿能碍住呢,那种人家的事儿,怎么碍得着咱们?”
“别叫新妇知道了。”元朱氏道:“他们两家子从前还不坏,若是叫她知道了,怕她心里头不痛快。过了三天,你叫你娘送些东西过去,也就是咱们老爷和那人同朝为官的心意了。呸,要是换了从前,不碍着那位殿下,咱们才不搭理他们呢!”
“那定然不能叫……叫三少夫人听到的。”丫鬟又笑眯起了眼睛:“夫人今日还是要欢欢喜喜的——奴婢娘说,她从后头看着三少夫人,那腰身好看着呢,今后定是能给夫人添好几个大胖孙子的。”
“你一个还没配了人的,怎么能传带这种话?你那没羞的娘啊,自己来同我恭维一句,又怎么累着她了?”元朱氏口上这么说,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朝着元惟扬新房的方向瞥了一眼。她什么都看不到,但她相信这丫鬟说的一定是真话——这是个家生子,她娘可是镇远侯府上有了名的眼睛毒辣,看妇人是一瞧一个准的!
然而新房之中的元惟扬和赵霜意,此时却是尴尬非常。两个人进了洞房,挑了盖头,那些个傧相喜娘便都该出去了。赵霜意本本分分地坐着,垂着头不说话,这毕竟是古代,她一个好人家的千金小姐,此刻当然不能丢了分寸,该有的腼腆是不能不保留着的。
然而,她不说话,元惟扬可也不说话啊。他坐在她身边,整间房里头就他们两个人在,他却沉默得像是一块石头。
这是要弄哪样啊,难道一夜枯坐到天明?赵霜意等了许久,等得她都开始心慌了,元惟扬还是半点儿反应没有。她实在等不住了,一扭头看着他,却见他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扶着额头,半点儿没搭理她的意思。
赵霜意当即怔住了,这莫不是犯了什么毛病吗?她试探着用手碰了碰他,低声道:“三少爷……您……”
元惟扬这才动了一动,勉强抬起头看着她,脸红得不像话,低声道:“我没事儿,只是头有些晕,你等等……”
赵霜意及时收回了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并且轻轻咬了自己的中指一口才忍住了笑。元惟扬那哪儿是犯了什么毛病,分明是喝酒喝醉了……
想着他去自家迎亲的时候说话举动都还正常,那便肯定是方才的那杯合卺酒的过错了。
什么叫一杯倒,这就叫一杯倒……婚礼上用的可不是蒸馏过的烈性酒,那是米酒啊!她穿越过来这些年,真没听说过谁喝合卺酒给喝醉了的,这元惟扬的酒量,比人家新娘子还不如……
“当真不要紧?”她想了想,还是得关切一下的。
元惟扬这次有动作了,他艰难地抬起了手,摆了一摆,然后整个人都反身趴在了床架子上——巨大的拔步床就有这点好处,那小房门一样的床架子,他一扭腰就能趴上去。
“要么,您先躺一会儿?”赵霜意看着他那模样,实在是忍不住想逗逗他:“我服侍您躺下……”
这一回他总算是点头了。赵霜意顶着凤冠,虽还不至于觉得脖子要折了,可行动倒也不方便,待她将元惟扬的衣裳靴鞋脱去再扶着他躺下来,元惟扬脸上那浓重的红晕已然渐渐褪去了。
“可要些水喝?”赵霜意站在床边,问道。
元惟扬闭着眼摇了摇头,道:“你把凤冠拆了吧,吉服也脱了,来陪我躺一会儿。”
赵霜意愕然,她不太清楚这个世界的新婚夫妇应该怎么开始洞房花烛夜,但听元惟扬这么吩咐……总觉得他在毫不负责地耍流氓。哪怕耍流氓是必须的吧,那新郎也得稍稍主动一点儿不是么?
“顶着凤冠,不沉吗?”大抵是她不动弹的时间有些长,元惟扬翻了个身,面朝她侧卧,这一回他睁开眼睛了,眼神比方才那迷混状态清澈了许多,之后恍然,指了指身边,道:“你先坐下,我给你拆。”
赵霜意一句话都没说,在他跟前的床沿子上坐了,元惟扬挣扎一下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帮她取下凤冠和花钗。他醉得快,醒得也快,方才还是那么一副晕得什么都做不成的模样,转眼之间都能做这般精细活儿了,下手还极轻柔。
过了一会儿,他将她头上那些个零碎玩意儿都取了下来,方才松了一口气,轻声道:“没拽疼你吧?”
赵霜意微微低头,突然不知怎么的便脸红了,道:“不曾……我……我……我去把这些收起来。”
元惟扬倒也不拦着她,看着她红着脸捧着一堆叮当作响的金银珠玉去放在了房中的案几上,又转回身慢慢地蹭回来。
赵霜意不敢抬头,她感受得到对方的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脸上——或许元惟扬是真的如他自己说过的那样,喜欢她呢?这眼神看得她心慌!
她想停住脚步,然而他坐了起来,下床,朝她走了过来。元惟扬身上只穿着中衣,若是就这么看着他,仿佛还能察觉柔软的衣物掩盖下他年轻结实的身体。
赵霜意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只有一步。这一步退出去,她便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是元惟扬的妻子了,不该退后的。
她低下头,站住了。视线里他站在了她面前,却是不再往前迈一步。
待她抬起头,才发现元惟扬的手停在她面颊不远处,像是要抚触她的脸,却就那么停在空中,再不向前。
眼神交触的一霎,元惟扬的手飞快地放了下去,却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他掌心烘烤着她的手,那热度叫人心里发慌。可元惟扬还是不说话,只拉着她回到了床边,按着她的肩头让她坐下。
赵霜意觉得自己已经木了,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这新房里太热,他紧紧挨着她坐下,他的温度与眼神也太热了。
她知道这一夜一定会发生什么,元惟扬长得好看,目前对她也温柔,这件事倒是不太容易引起抗拒——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元惟扬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犹豫了半晌,才问了一句:“你还记得我吗?”
赵霜意被这句台词给惊住了。“还记得我吗”是个什么意思?
她皱着眉头看着他:“你……”
元惟扬并不等她回答,他的拇指按在了她的面庞上,轻轻抚摸:“这一回没留下伤疤……是还记得那件事吗?”
“伤疤?”赵霜意轻声重复,她还当是他救她的那一回腰上的伤,可就在他轻柔的抚摸中,她突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就是他正在碰触的地方,那是她刚刚穿越的那次跌倒划破的皮肉!
这一回没留疤,难道还有留了疤痕的上一回?
她惊住了,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她脑洞一点儿也不小,这么一霎便已然脑补了很多东西,可那些东西都够吓人的。
倘若她的揣测是真的的话,元惟扬这个人……
“你……”她忍不住向后缩了一下,避开他的手。
“你也还记得,是吗?”元惟扬声音不大,可眼中神采耀然,她向后,他便向前,他紧紧扣着她的手腕,逼视她的眼睛:“你还记得是么……对不住,是我对不住你。”
“我不记得。”赵霜意觉得自己的嗓子都是哑的——她能记得什么呀?别说她了,把赵善好身体里那个赵双宜换过来都未必记得。
而元惟扬却只当她在抵赖,伸手便将她整个人都抄进了怀中,紧紧地抱着她,连声音都哽咽了:“当真不记得么……是我对不住你,这一世我如何都再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你不必嘴硬,若是怨我,你怎么踢我打我都成。我……我喜欢你啊,我一直都喜欢你。”
赵霜意在他怀里只觉自己僵死如枯蚕。元惟扬这是酒后说胡话还是醉后吐真言她都分不清,这神来之笔的告白更是满满的信息量。她是个心思细到看着一只虫子都要分析几只脚的人,一下子面对这么大的信息量,按她从前细枝末节地找亮点的习惯,那实在有些措手不及啊。